一度被視為拉美「優等生」的智利，突然打了個趔趄——電力公司大樓燃起熊熊大火，地鐵站被燒得一片焦黑，超市、藥房、銀行遭遇打砸搶，航班取消，學校停課，抗議者在街頭搭起路障街壘，還有人用勺子猛烈敲擊平底鍋，以這種拉美傳統的抗議形式表達不滿。

與「鐺鐺」的敲擊聲混雜在一起的，是直升機的轟鳴和尖厲的警笛聲。警方向示威者發射催淚瓦斯、水炮和橡皮子彈，智利總統皮涅拉第一時間做出強硬表態：「我們處在與強大敵人的戰鬥中。」

3毛錢引發30年最大動亂

這是一場3毛錢引發的亂局。10月上旬，智利首都聖地牙哥地鐵上調早晩高峰票價，由800比索（約合7.97元人民幣）漲至830比索（約合8.27元人民幣）。沒想到，這3毛錢的漲價引發民眾強烈不滿——地鐵票價一直在漲，年初才漲過一次，現在未徵求民意再次上漲，更別提幾周前還宣佈了電價上調。

面對民眾的批評，經濟部長豐泰內輕描淡寫地說：「對地鐵漲價不滿的人可以早點起來去工作。」這種態度簡直是火上澆油。

靠地鐵上學的學生們率先跳出來了，先是在地鐵站和平抗議，後來局面不斷升級，有人跳過檢票閘機，有人破壞售票機器，更有暴徒縱火燒車廂。與此同時，抗議和暴力行為向街頭蔓延，其他身份的民眾紛紛加入，暴力程度也愈發不受控制，數十個地鐵站被破壞，搶劫、縱火案件頻發。從10月18日起一連數日，智利陷入嚴重的混亂局面，已造成至少18人在騷亂中喪生。

面對四處冒煙的城市，皮涅拉迅速撤回了漲價決定，並宣佈聖地牙哥進入緊急狀態，隨後緊急狀態又擴大到全部16個大區中的15個。緊急狀態意味著政府可以限制民眾自由行動和集會，一旦實施，有效期為15天。軍隊也被調上街頭，實施緊急狀態的區域安排了軍方負責人，他們可以決定是否實施宵禁，以及宵禁的時間。

智利上次進入緊急狀態是在2010年大地震後。此次是智利1990年結束軍政府統治後，首次因公共秩序混亂而這樣做。皮涅拉表示，此舉是為了確保公共秩序，以及公共和私有財產的安全。「在以法治為核心的國家中，沒有暴力存在的餘地。」

智利國防部長埃斯皮納表示，軍方的重點是保護基礎設施，軍人部署的範圍包括地鐵站、機場等交通樞紐，以及供水、供電、供氣等關鍵基礎設施。「軍方行動得到了總統的全力支持。」

有人批評皮涅拉沒有先向公眾講話，就迅速宣佈進入緊急狀態。但皮涅拉強硬回應：「民主（制度）不只有權利，也有義務利用民主所提供的合法機制來捍衛自身，並用法治打擊想要摧毀它的人。」

曾是危機處理高手

皮涅拉這種雷厲風行的危機應對方式，反映出他一貫的風格。

2010年2月27日，智利發生8.8級大地震。12天後，首次當選智利總統的皮涅拉在一波波強烈餘震中宣誓就職。典禮一結束，他馬上派軍隊前往災區。此前，他的前任巴切萊特在是否派軍隊救災的問題上猶豫不決，飽受批評。

這是智利軍政府下臺後首次有軍人出現在街頭巡邏，維持秩序。在災區，他們的專業和友善贏得了災民的稱讚。皮涅拉自己也在就職當天飛赴重災區，並在當地頒佈第一號總統令，宣佈向受災民眾提供經濟援助。他稱自己為「重建總統」。

地震過去不滿半年，地處偏僻的聖何塞銅曠又發生坍塌事故，33名礦工被困在688米深的礦井下。19天後，當地下的礦工首次和地面實現通話時，皮涅拉在礦井外告訴他們：「你們不會被丟下的。你們從不孤單，政府一直和你們在一起，整個國家都和你們在一起。」69天後，所有曠工全部獲救，皮涅拉與他們每一個人熱情擁抱，帶領人群髙呼「智利萬歲」。

「你絕對不能浪費一秒鐘。」在總結震後和礦難救援經驗時，皮涅拉如此說道。他認為，很多時候，尤其是在突發事件中，最初的幾小時、幾天，甚至幾周往往花在了指責和處理內部矛盾上。「在處理地藤和曠難事故時，我們反應非常迅速，在最初幾小時裏就行動了。地震發生在我就職之前，但我就職時我們已經設計出重建方案。而在礦難發生當晚，我們就做出決定，要承擔營救曠工的全部責任，而非像有些人建議的那樣，與可能失敗的救援行動『保持距離』。」

與被救礦工相擁的畫面，無疑是皮涅拉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不過，這並不是他唯一的人生髙峰。他的人生分為3段，是學而優則商、商而優則仕的代表。

皮涅拉1949年生於聖地牙哥的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外交官，也是智利基督教民主黨創始人之一。皮涅拉小時候跟著在海外工作的父親旅居美國和比利時，後來回到智利，畢業于智利天主教大學，又在美國哈佛大學取得了經濟學博士學位。「其後多年，我在多所大學擔任教職，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末的某一天，我對自己說『夠了』。」皮涅拉在一次採訪中說，他決心棄文從商。

皮涅拉成為第一個將信用卡引入智利的人，這讓他賺得盆滿缽滿。後來他進軍諸多領域，擁有大S地產以及航空公司、電視臺、足球倶樂部等企業的股份，成為智利知名富商。

上世紀80年代末，智利軍政府即將倒臺。皮涅拉再次轉換職業軌道，選擇步入政壇。他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當選參議員，一做8年，還積極參與多個基金會工作，幫助低收入的年輕女性，保護環境，促進文化教育事業。2005年，他首次競選總統，敗給了巴切萊特。4年後，他成功問鼎總統之位，成為智利20年間首位右翼總統。

在皮涅拉2010年至2014年的首個總統任期內，智利經濟得益於高漲的銅價，年均增幅超過5%，在2010年至2012年經濟增幅更達5.6%至5.9%。依據智利憲法，總統不得連任。

2017年，皮涅拉再次參加總統大選並勝出。在今年8月法國市場研究公司益普索公佈的一項調査中，他被列為拉美最有民望的領導人。

安撫民眾不容易

不過，皮涅拉在智利國內的支持率與他在國外調査的支持率相比，幾乎是最低的。

智利是拉美最富有的國家之一，卻也是最不平等的國家之一。皮涅拉無疑位於智利不平等光譜的一極上。《福布斯》富豪榜顯示，皮涅拉目前身家約為28億美元(約合198億元人民幣）。就在警察與抗議者爆發衝突的10月18日當晩，他還被拍到在一間高檔義大利餐廳就餐，據說是在為他的孫子慶生。批評者說，這張照片象徵著他是一位與智利普通民眾脫節的領導人。商業上的成功曾是皮涅拉競選時的加分項，如今卻平添了中下層民眾的怒火。

皮涅拉在騷亂發生之初採取的強硬姿態，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局面，但也引發了複雜的反應。這與智利特殊的歷史有關。1973年，軍事強人皮諾切特政變上台，掌權17年。此後，調用軍隊在智利便成為一個敏感話題。如今軍隊出現在首都，軍人和軍車一時間似乎無處不在，軍方偶爾還有過激行為，這或多或少讓人們聯想到軍政府的高壓統治時期。

在此情況下，皮涅拉展示出成功商人的靈活性。他放低姿態，在10月22日晚間公開向國民道歉。「人們表達憤怒和希望的聲音，我們已經聽到了。」「這些問題累積至今已有數十年，的確是真的。但歷屆政府又不能正確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存在。我承認治理眼光的短淺，我向我的國民道歉。」他還宣佈擇機結束緊急狀態，改組內閣，並敦促議會通過改善民生的改革方案。

保持穩定是智利政府的當務之急。智利將在11月中旬主辦亞太經合組織（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智利的局勢受到廣泛關注。10月24日，智利外交部長裏韋拉表示，智利政府將採取適當措施保障APEC會議成功，會議籌備工作正在推進。他也強調，智利70%的出口產品目的地是亞太地區，全國700萬個工作崗位直接或間接與亞太地區經濟體相關。要建設一個更具包容性和社會保障度的國家，智利需要繼續加強同亞太地區經濟體的合作。

（朱東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