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臺鎮一家酒企老闆李磊，這幾天愁壞了。

酒廠釀酒的酒糟有時限要求，不能放得太久，如果生產跟不上，庫房裏積壓的貨賣不出去，就會影響給供應商的週期付款。

李磊的糾結在於，「既怕開工出現感染風險，又怕不開工耽誤生產。」和李磊一樣發愁復工的中小企業主不在少數，工業和信息化部副部長張克儉在2月27日召開的發佈會上表示，中小企業2月26日復工率為32.8%。

如果按照工信部對220萬使用雲平臺的中小企業監測的數據來計算，目前，還有至少147萬的老闆處於兩難之間——不復工、還是復工？

張克儉表示，截至2018年末，中國中小企業法人單位共1807萬家。若按此數量計算，實際上沒有復工的企業只會更多。

上游產業鏈供應受阻、市場需求不足、現金流日益「吃緊」、防疫能力較弱、召回員工風險高等問題，使得中小微企業復工之路，顯得困難重重。

稀缺的口罩

「從初三復工至今，廠裏一共只發了三個口罩。」

于清是廣西壯族自治區崇左市龍州南華糖業有限責任公司一名工人。冬季正是糖廠的榨季，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的三月，工廠都會集中榨糖。今年於清也不例外，從1月27日復工至今，工廠裏的車間一直沒停過。

「每個班8小時，三班倒，中午就在廠子裏吃飯。」據於清介紹，為了不影響生產，工廠裏幾百個人從初三就開始復工，但由於防疫物資緊缺，口罩半個月發一次，一次發一隻。

到目前，工廠發的三隻口罩包括一隻棉質口罩、一隻活性炭口罩，一隻藍色口罩。于清對記者說，剛發的藍色口罩他折疊好了放在兜裏，一直沒捨得戴。

復工進行時，防疫物品必不可少，但是物資考驗著急於復工的企業們。

根據2019年11月公佈的第四次全國經濟普查數據顯示，2018年末，全國法人單位和個體經營戶合計從業人員為5.33億人，其中第二產業2億人，第三產業3.3億人。這意味著，如果每人每天一隻口罩計算，每天至少需要5.3億隻口罩。

華創證券首席分析師張瑜稱，如果在極端情況下，即僅第二產業、醫療工作人員和交通運輸業復工，每天也需要2.38億隻。

為應對防疫物資的巨大缺口，不少車企紛紛改建生產線，轉產醫療物資。2月6日，上汽通用五菱宣佈聯合供應商改建14條口罩生產線，4條為N95口罩生產線，剩餘為一般醫用防護口罩生產線，日產量預計能達到170萬個以上；2月7日，比亞迪精密製造有限公司進行了企業經營範圍變更，新增了醫療器械、工業防護用品的研發、生產、銷售，進行消毒液和口罩的研發與生產；2月11日，廣汽集團第一台口罩生產設備已開始進行安裝和調試……

儘管不斷有新產能投產，眾多大型國企、民企開始加入口罩生產線，國內口罩銷售仍十分緊俏。2月27日，據國家發展改革委介紹，目前全國口罩日產能達到7285萬隻，日產量達到7619萬隻，分別是2月1日的3.4倍、7.8倍，全國口罩的產能利用率已達到105%左右，但這一數字與每天5.3億口罩的需求量相對比，仍有相當大的差距。

許多中小企業既沒有能力自己改建口罩生產線，也無力承受購買防疫物資所帶來的高額成本，復工在即，如何在防疫物資緊缺的情況下確保員工安全開工，成為了令中小企業主頭疼的難題。

工信部產業政策與法規司二級巡視員舒朝暉表示，中小企業特別是一些小微企業，生產和辦公條件、人員、資金都比較弱，受到疫情影響也比較深，是復工複產的難點，也是重點，並且企業規模越小，復工率越低。

北京大學滙豐商學院教授歐陽良宜2月23日至24日發佈的一項企業問卷調查研究也證明了這一觀點。在533家樣本企業中，68%的小微企業（企業年收入在500萬以下）人員返城比例僅為25%，而年收入達5億以上的樣本企業中，31%的企業復工率已達到75%。

「望而興歎」的免租名單

「租金是成本中的大頭。」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浩克健身游泳健身店店長劉炳輝對記者解釋道，健身房、游泳池等占地面積大，租金相對較高。自1月23日店面關門以來，門店顆粒無收，但房租卻一分不少。

為幫助企業共同應對疫情，部分地產公司帶頭減免租金。1月28日晚間，萬達集團宣佈為抗擊疫情，萬達商管集團將對全國各地所有萬達廣場的商戶，自1月24日-2月25日時間內的租金及物業費實行全免政策。隨即，大悅城、華潤置地等多家商業地產公司均相繼宣佈對旗下商業項目減免租金。

各地政府也紛紛出臺免租政策，幫助部分當地企業解燃眉之急。

2月8日，深圳市出臺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的「惠企16條」，對租用市、區政府以及市屬、區屬國有企業持有物業（含廠房、創新型產業用房、寫字樓、農批市場、商鋪、倉儲物流設施、配套服務用房等）的非國有企業、科研機構、醫療機構和個體工商戶，免除2個月租金。2月9日，湖北省人民政府網站發佈《湖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關於印發應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支持中小微企業共渡難關有關政策措施的通知》，對承租國有資產類經營用房的中小微企業，3個月房租免收、6個月房租減半……

然而，記者在採訪時瞭解到，由於中小企業涉及行業種類較多，且承租房屋業主並非國有企業持有物業，有相當一部分中小企業租賃運營商並不在減免租金的名單之列，只能徘徊在幫扶政策之外。

「太難了！」深圳市荔枝公寓相關負責人蔡琳告訴記者，長租公寓的業主多數屬於非國有企業、個人以及股份合作公司等，政府沒有補貼，只能靠業主自願免租。

蔡琳形容自己就像「夾心餅乾」一樣，「一邊是湖北籍住戶希望長租公寓為他們免租，另一邊的業主也等著租金這筆收入，我們只能夾在中間做工作。」據蔡琳介紹，由於深圳外來人口比較多，公寓大部分租戶基本都在春節前退租了。受疫情影響，荔枝公寓2月份的營業收入減少了近30%，但除了租金之外的成本卻翻了一倍。

「為了給住戶消毒、發放口罩等，我們支出了近20萬的防疫成本，此外，春節期間給員工發放的是三倍工資，都是淨支出，對公司打擊太大了。」蔡琳無奈地表示，目前公司已經裁員近20%。

貴州省仁懷市茅臺鎮的酒企最近也在陸續復工，當被詢問到是否收到當地的減免租金政策，李磊表示：「政府雖然發佈了倡議書，提倡企業業主適當減免租金，但最終說了算的是業主，目前我們並沒有收到任何相關的租金減免優惠。」

「如果站在出租方的角度思考，他們也在虧損。」廣東省一家人臉識別企業的負責人陳豪認為，如果為了響應號召，企業業主減免幅度會非常小。「可能也就象徵性地減免十幾天，這對於中小企業而言只是聊勝於無罷了。」陳豪說。

廣東省公寓協會深圳分會的相關人員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提到，能夠租到國有企業物業的企業體量都相對較大，本身抗風險能力較高，反而是在深圳市「恵企16條」之外的許多中小企業受疫情打擊大、更需要補貼或減免租金的政策支持。

供應鏈上游受阻

不少企業已於近日陸續開工，但人手缺乏問題剛得到緩解，又走入原材料缺乏的困境。

湖南省株洲市某生物科技公司本在一周前已經復工，但由於上游原材料供應不足，所需蘋果果汁粉庫存幾乎見底，如今又將面臨著停工的風險。

在北大滙豐商學院教授歐陽良宜24日的企業問卷調查中，51.6%的樣本企業認為上游產業鏈供應能力尚未恢復，是影響企業復工的最主要因素。

歐陽良宜認為，中小微製造企業的員工雇傭關係並不如大型企業那樣穩定，往往春節之後需要重新招工。本次疫情中，中小微製造企業將面臨人手短缺和原材料不足的雙重考驗。

「我們代理的一些產品，因為上游缺原材料生產不了，現在也只能停售了。」前述人臉識別企業股東陳豪說道。

陳豪公司目前主要進行代理銷售，目前上游原材料短缺的影響仍未對公司造成較大的影響，但他擔心如果情況沒有及時改變，未來原材料「物以稀為貴」，價格上揚，導致產品價格上升，會對公司銷售造成進一步的打擊。

「因為公司要拿到成品才能銷售，如果上游因缺乏材料無法生產出成品，會直接影響到公司的銷售渠道。」陳豪對此解釋道。

被滯後的「軟需求」

「慘。」這是上海某牆紙生產廠商負責人描述該企業經營現狀時，使用最頻繁的一個字。

「現在也沒人裝修，我們就算復工了，生產線也不敢全開，這一個月損失了近2000萬。」該負責人表示，由於目前市場需求不足，產品滯銷，擁有2000多名員工的公司已經開始裁員。

有企業通過裁員應對，有企業則選擇停薪留職獲得喘息空間。「我們店全體19名員工都停薪留職了，去年12月的工資還都欠著。」

王傑是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一家健身房門店的店長。去年六月，王傑剛剛從家鄉內蒙古自治區來到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躊躇滿志的他正準備在新接手的店面「施展身手」。然而讓王傑也沒想到的是，一場突然起來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讓剛剛達到收支平衡的店面再度陷入虧損。

健身房的暫停營業通知

健身房屬於人員密集場所，但受疫情影響，王傑所在公司的幾百家門店已全部關停近一個月。「本來指望在今年的寒假、春節衝衝業績，現在壓根沒有收入，房租、水電、泳池消毒等成本每天都在支出，說多了都是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王傑說。

在王傑看來，雖然目前各地復工正在有序進行，但他所在的健身行業屬於「軟需求」，復工的次序非常靠後。

根據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發佈的《南寧市服務業企業疫情防控期間安全有序復工工作導則》，2月10日起，賓館、餐飲企業、商貿流通企業、批發市場可以復工；2月15日起，為企業生產提供融資、科技咨詢、企業管理的企業可以復工；2月20日起，房地產開發企業、房屋網上銷售、中介銷售等房地產服務企業可以復工。

然而，體育及健身機構作為「暫緩復工的服務業企業」，仍未有明確的復工時間表。

同屬於「軟需求」的人臉識別行業前景陳豪表示並不看好。他認為人臉識別並不是人們當前最需要的服務產品，類似測溫等防疫物資才是主流，「大家收入都受到衝擊的情況下，可能下半年很多人在人臉識別這塊的投入會減少，即使以前有購買意願的，現在因為錢包‘受傷’，也會盡可能減少支出。」

陳豪原本估計今年公司銷售額能做到2000萬，但是因上半年無法開展正常的銷售活動，最終銷售額會銳減到800萬左右。

收入斷流，成本卻在增加，企業的現金流遭遇巨大的考驗。「現在我們還撐得住，但疫情再持續兩個月，我們現金流就會非常緊張。」陳豪對記者說道，原本公司打算過完年就開始招聘新員工，但現在受疫情影響，未來不排除會裁員節流。

「這次疫情對企業的考驗和對人身體素質的考驗一樣」，王傑給記者打了一個形象比方，「經營不善的公司就像是有基礎病的老年人，在嚴峻形勢的考驗下，會很快的被擊垮，但現金流較好、實力較強的公司，則會在這波衝擊之後留下來，更快地發展。」

健身房門店店長劉炳輝對行業未來的發展則較為樂觀，他決定等店面重新開張時，以此次疫情中身體素質較好的人不容易受病毒侵擾為宣傳點，努力彌補今年前三個月20%的營業損失。

「人到30了像是在一個十字路口，總感覺有股莫名的焦慮。」失眠多日的王傑最近幾天重新投遞了簡歷，準備離開苦心經營半年的門店，重新出發。

（王曉珊、丁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