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鄉」和「妻鄉」 ——臺灣著名詩人、學者余光中先生訪問常州側記

臺灣著名詩人、學者余光中先生,祖籍福建永春。

1928年10月21日(農曆九月初九)出生於江蘇南京,2017年12月14日病逝於臺灣高雄醫院,終年90歲(虛歲)。

1971年,離開大陸數十年的旅台同胞余元中無生任思鄉心切情況下,僅用10多分鐘就完成了蜚聲海外的不朽詩篇一《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呵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呵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余光中先生的這首《鄉愁》,朗朗爽口,言簡意賅,情真意切,內涵豐富。《鄉愁》一詩發表後,立刻比臺灣和大陸地區數以萬計的民衆知道並不了解了他,因此他得到了兩岸詩歌愛好者們的喜愛,擁有的粉絲不計其數。余光中先生的《鄉愁》,向海內外中華遊子表達了華夏兒女離愁別緒的感慨,觸動了許許多多海內外游子的心弦。《鄉愁》這首詩,真摯感人,勝在樸實,勝在作者與讀者間産生的强力共鳴。余光中先生在臺灣詩壇也被人贊譽:新詩界的瑰寶,有領頭羊特質。

余光中先生是常州的女婿。他的母親、妻子均是常州(漕橋)人,所以,余光中先生也算是常州人(民間有稱女婿爲「半子」之說)了。

幼時的余光中先生,剛9歲時便親歷了侵華日軍於1937年在南京製造的大屠殺,爲躲避戰火,他在其父母的帶領下,一路艱險從南京回到了「母鄉」——漕橋,在外婆家高宅深院的呵護下,余光中先生有了一段動蕩中的平靜。1947年,抗戰勝利後的余光中先生考取了南京金陵大學外文系,他在讀書時每逢學校放假時便回到母鄉。在那段時光裏,余光中先生在車輪叩擊鋼軌的聲聲鏗鏘中,感受到回「母鄉」的溫暖;也是那段時光,他在「母鄉」和表兄妹們一起玩耍,博浪鄉河捕魚捉蟹,桃紅柳綠遠鄉踏青。「母鄉」留給余光中先生的是落霞秋鶩美麗如畫,更是笑聲、歡樂和朦朧而甜蜜的愛情。於是他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這篇散文中寫道:「一直要等到勝利還都,進了金陵中學,才有京瀘路上的疾駛的快意。那是大一的暑假,隨母親回她的故鄉武進,鐵軌無盡,伸入江南溫柔的水鄉,柳絲弄晴輕輕地撫著麥浪。」當時,余光中先生原以爲可就此駐足故鄉,却沒料到因爲戰爭,他一家輾轉南下,直至定居臺灣。

佘光中先生一生漂泊:從江南到四川,從大陸到臺灣,求學於美國,任教於香港,最終落脚在臺灣高雄。1992年以來,余光中先生情系故鄉,數十次回大陸講學。他的詩,主題大多離不開「離鄉」「鄉愁」「孤獨」與「死亡」,但讀他的詩後,迎面而來的是一種入骨的蒼凉與頑强。

余光中先生是2001至2003年連續3年在時隔近53年後再次回到母鄉的。在這3年中,我參加了全部接待工作並采訪過他。因此,他的爲人溫和、儒雅和一些鮮爲人知的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01年11月1日下午,余光中先生在結束了蘇州某所大學的講課後來到常州。在常州市台辦的安排下,他在常州賓館與他的表哥孫漢初、表妹孫蘊玉全家會面。席間,余光中先生與表兄妹們盡叙分別之苦,共暢團聚之樂。席後,余光中先生還接受了我和《常州日報》記者周逸敏的采訪。采訪中,他表示,此次來常時間較短,明年淸明節一定再來常州祭拜先輩。我和周逸敏的采訪文章《夢裏故鄉》後在《常州日報》上發表,並於2002年在第十三届華東報紙副刊好作品評選中獲得一等獎。

「我在外頭,母親呵在裏頭」。2002年4月4日上午,余光中先生如約來到常州,這次,他是與夫人范我存一起來的。在母鄉漕橋,余光中夫婦祭掃了外婆家的先輩,並在消橋老宅參觀,與表兄妹及其他親戚共憶螢年美好辰光。告天下午,余光中還在市丨書館爲市作協會員作了一堂講座。

這天,余光中先生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一幕。上午在掃墓時,他手捧一束鮮花,在先輩的墳前跪下祭拜,看到這個場景,我立刻想到余光中先生的詩:「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呵在裏頭」。幹是,我提議讓他手棒鮮花在墳前跪祭,說我要照個相。沒料到,余光中先生非常善解人意,擺開了各種姿勢,配合我順利完成了照相。後來,我的這張《「我在外頭,母親呵在裏頭」》圖片參加2005年常州市公務員攝影展覽,並榮獲優秀作品獎。

余光中先生携夫人范我存第3次返鄉是在2003年10月20日。這是余光中夫婦逗留母鄉最長的一次,有近一周時間。原來,細心的家鄉人查到了余光中先生的陽曆生日,特意在他75周歲這天舉辦由常州市台辦、市對外文化交流協會、市文化局、市廣電局、市文聯共同主辦,常州電視臺承辦的「余光中先生作品朗誦音樂會」。

余光中先生在第3次回鄉前的10月10日,他曾發給常州市台辦一份傳真——《回鄉感言》。《回鄉感言》充分表達了余光中先生在前兩次回母鄉的心聲,也反映了他當年創作《鄉愁》的背景:

「常州是我的『母鄉』,也是我的『妻鄉母鄉』加『妻鄉』,那份鄉情也不下於『父鄉』了。常州當然也是我的『舅鄉』,那麽多的舅家當然也就意味有許許多多的表兄弟姐妹。『就地取材』,所以一位表妹就成了我的妻子。不料我們又生了4個女兒,提供我日後寫《我的四個假想敵》的靈感。加以我的岳母也是常州人。

於是,常州給我的安慰與影響,從小就充滿女性的嫻雅與柔美。這一切,加上江南的水鄉,歷史與傳說,鶯飛草長,橋影櫓聲,嫵媚了、充盈了我的藝術感性。我的江南是以常州爲典型,更以漕橋爲焦點的。我的《鄉愁》一詩裏,郵票與船票的另一端,裊裊牽動我年輕心靈的,正是永恒的常州母親,常州的新娘……」

10月21日下午,「余光中先生作品朗誦音樂會」在常州市廣電中心演播廳閃亮舉行。音樂會在余光中先生和大陸著名編劇、學者蘇叔陽先生的心靈對話中開場,由臺灣金鐘獎最佳演唱人獲獎得者殷正洋,大陸著名朗誦藝術家張家聲、童自榮、查旻若,殷之光、方舒、曹雷、閻懷禮、楊青、程建勛等在集詩、樂、歌、舞爐火純青的表演下,分《淺淺的海峽》《等你在雨中》《壯麗的光中》3個單元,將余光中先生的「鄉愁」演繹得純粹而又華美,給常州觀衆帶來了一次難得的藝術享受。常州市原領導張曉霞、何祖大、蔣峰、張力航、居麗琴及江蘇省台辦副主任石細雲,浙江等兄弟省、市台辦領導出席了朗誦音樂會。

朗誦音樂會結束後,常州市台辦等有關部門在常州賓館爲余光中先生安排了生日壽宴。壽宴上,時任常州市副市長的張力航熱情洋溢地致辭;與余光中先生第一次見面並一見如故的大陸著名學者蘇叔陽先生則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當場朗誦了他創作的詩歌——「致余光中先生」。這些讓余光中先生在感到意外的同時,也感受到家鄉人的深情厚意。余光中先生激動地告訴我們,這是他自20歲離開大陸後在大陸過的第一個陽曆生日。

余光中先生在逗留「母鄉」的短暫日子裏,他和蘇叔陽先生在常州近園又進行了一次對話,這次,余光中先生闡述了他的民族觀,並表示,中華民族深厚的感情從歷史、文化、血脉來講,即使天涯萍水相逢也會一見如故的。

在常州期間,余光中先生還到常州大學城舉辦了一場講學,大學城7所院校師生近千人聽講,受到了熱烈的掌聲和贊譽。講學結束後,余光中先生被常州大學城7所院校聘爲客座教授,7聽院校爲他頒發了證書。

余光中先生雖然離我們遠去,但他在第3次返鄉時,又給我留下了他平易近人及其聰睿的印象。

記得那是2003年10月19日下午,爲了迎接余光中先生來常參加「朗誦音樂會」,我和同事耿先生赴浙江金華去接余光中夫婦。10月20日上午,在接到余光中夫婦回常州的路上,我們在杭州高速公路服務區休息時,余光中先生問我,你是常州人嗎?我說是的。他馬上就用一口地道的常州話說常州就是『呢古老責勒古勒伐?勒古勒得,勿勒古。勒古勒就說勒古勒,勿勒古就說勿勒古。勿要勒古勒說勿勒古,勿勒古說勒古勒』。」當時,我爲余光中先生這段流利的常州版本繞口令所驚訝,畢竟他是離開故鄉50多年的老人了。

這首常州版本繞口令的真實內容是:一天,一位老者去看望他的朋友,在朋友的家門口看到朋友家的小孩在玩耍,便問:「你父親在家裏?」小孩正玩得興起,心不在焉地答在家裏的。」忽然想起父親已外出,又答:「不在家裏。」老者不悅:「在家裏的就說是在家裏的,不在家裏的就說是不在家裏,不要說在家裏的說不在家裏,不在家裏的說是在家裏的。」

10月21日晚,當余光中先生生日壽宴結束後,我立即想到受《常州晚報》總編的委托,請余光中先生爲《常州晚報》創刊十周年寫個題詞。於是,我把請求告訴了余光中先生,沒想到他欣然同意。他在常州賓館裏,在一張白紙上,工工整整,一筆一劃寫上「賀《常州晚報》創刊十周年,向全市人民與讀者問好!」寫好後,我突然感覺到不對,原來,先生將「創刊十周年」誤寫成「副刊十周年」。我指正後,余光中先生連說對不起,幹是,他又重寫了一次。他寫的賀詞發表在《常州晚報》10月22日頭版上。余光中先生錯版的賀詞我至今還保留著。

斯人已去,但先生的音容笑貌仿佛如昨。這小小的方寸筆墨,留下了余光中先生回「母鄉」與親人們共叙親情的徒話,它延續著兩岸同胞的血脉相連、血濃於水的骨肉之情

(陳士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