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殘給羅瑞卿帶來了極大不便

1965年底，羅瑞卿被林彪集團戴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對其隔離審查，無情批判。羅瑞卿申辯無門，倍感屈辱，性格剛直的他爲明心迹，1966年3月18日夜他從關押自己的三層樓跳下……

幸運的是，羅瑞卿這次跳樓幷沒有死，僅僅是脚後跟粉碎性骨折。這是他第三次大難不死。這次死裏逃生，應當歸功於他那强健的體魄和堅强的信念。

1977年7月，黨的十届三中全會上，黨中央通過了《恢復鄧小平同志職務的決定》，恢復鄧小平同志中共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職務。8月，在黨的十一届一中全會上，羅瑞卿被任命爲軍委秘書長。

1977年的羅瑞卿，作爲軍委副主席鄧小平的得力助手，用他自己的話說，「我要把72歲當成27歲一樣工作。」每天羅瑞卿工作達十幾個小時，常常是五六個小時不挪一個地方。然而，尚未恢復的身體是難以適應如此超負荷運轉的。

沒過多久，體力不支的羅瑞卿便住進了解放軍總醫院。

羅瑞卿這次如此快地住進醫院，這裏面還有一個小插曲：

葉劍英元帥的弟弟葉道英，因爲在廣州遇車禍後，是解放軍總醫院的骨科大夫救回了生命。當時，葉道英的傷勢非常嚴重，醫院派骨科專家到廣州後進行了會診。到底手術如何進行？大家意見還是不一致。有的同志認爲，用打釘子的辦法進行固定；有的則認爲進行人工關節置換。

最後，301醫院的骨科專家盧世璧等，與北京醫科大學人民醫院、積水潭醫院和協和醫院的骨科專家會診，幷與趙毅剛教授反復切磋，確定采取人工關節置換術的方案。

手術如期進行，幷獲得了圓滿成功。術後不久，葉道英就能下地活動了。

葉道英這次手術的成功，給了國內的骨科專家們很大的鼓舞。

專家們認爲，人工關節置換術雖在我國起步時間不長，但從目前的設備和技術狀况來看，不僅可以做，而且能够做好。而葉道英更成了國內骨科水平的活「廣告」。他幾乎是逢人便說，醫院骨科大夫不僅服務態度如何如何好，而且技術高超，非常了不起﹗

葉道英這麽一說，引起了軍委主要領導同志的高度重視。這位領導人不是別人，他就是時任軍委副主席的鄧小平。因爲他的秘書長羅瑞卿腿殘帶來的痛苦令他日夜不安。

就這樣，經鄧小平一說，羅瑞卿很快住進了301醫院。

羅瑞卿除心臟方面的毛病外，主要是腿傷，有時沒走幾步便疼得滿頭大汗。經301醫院餘霞君、黃宛、盧世璧、王士雯等專家的會診，大家一致認爲，他必須相當一段時間要住院治療，尤其是要進行殘腿的醫治。最好進行人工關節的置換。

這需要的是時間，而身爲軍委秘書長的羅瑞卿哪有這麽多治病的時間呀？因爲腿殘，他不能站起來接電話，更不要說生活自理了。

鄧小平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他時時提醒羅瑞卿說：「老羅，你身體要緊，不要太拼命了啊﹗」羅瑞卿却總是一笑置之。

住院沒幾天，羅瑞卿便吵著出院。

醫護人員有些著急地勸他說：「首長，您的身體狀况還不好，按醫院的要求仍需住院恢復，現在怎麽能出院呢？」可羅瑞卿沒能聽進醫護人員的勸告。

這個時候，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手頭的一大堆工作。

雖然經過了「文化大革命」，羅瑞卿的性格有了很大的改變，但爭强好勝善於創造一流成績的性格依然活躍在他血液裏。

此時的羅瑞卿不滿足於坐在辦公室裏看文件，還要親自到基層一綫去走一走看一看。他似乎忘記了醫生的話，忘記了自己是個重病人。

羅瑞卿多次在會議上提出要求，要求我們的高級幹部，凡是身體條件許可的，都要深入基層，抓兩三個點，就地解決問題。

要求別人做到的，首先他自己要做到。出院沒幾天的羅瑞卿就拄著雙拐，到天津附近的一個部隊檢查軍事訓練。坐著輪椅下不了坑道，部隊要組織人抬，羅瑞卿不讓，硬要自己拄著手杖一瘸一拐地下去，一直進到坑道深處……

腿殘給羅瑞卿帶來極大不便，他時刻幻想著有一天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下部隊回來之後，羅瑞卿治好腿的決心更大了。

定下了出國治腿的決心

鄧小平堅持認爲國內醫療技術可以。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他打聽了盧世璧治好葉道英腿傷的事。

葉道英從廣州轉院到北京後，經常把治療情况彙報呈送到軍委辦公廳，細心的鄧小平在這些內部材料上多次看到盧世璧的名字。於是，他就想，盧世璧能給葉道英做手術，羅瑞卿的手術他應該也能做。就這樣，鄧小平再次建議羅瑞卿來找盧世璧等骨科專家。

可是，這中間發生了一件事。

就是在羅瑞卿上任軍委秘書長之初，有的同志出於關心的好意，請來了兩位聯邦德國的骨科專家來看羅瑞卿的腿，這兩位專家答應爲羅瑞卿安裝一條質量好的假腿，既輕又方便。羅瑞卿很感興趣，向他們詳細地問起了國外實施這種手術的情况。他們告訴羅瑞卿，聯邦德國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由於戰傷，積累了治療殘肢的經驗，而且聯邦德國的手術條件也比中國强，如果經他們手術，裝一個人造股骨頭，羅瑞卿的左腿功能就會大大地改善。兩位聯邦德國專家口若懸河的一席話，讓遭受殘腿折磨的羅瑞卿又看到了希望之光。

1978年的春天，羅瑞卿和夫人郝治平幾乎同時住進了301醫院。羅瑞卿住在醫院的6層，郝治平住在5層。

郝治平是在正常的體檢中偶然發現肺部有個陰影，醫生對此很不樂觀，認爲是凶多吉少。羅瑞卿心裏不是滋味，此時的他顧不上自己的身體了，這幾天，總是盡可能多地在病床前陪伴著郝治平。

接著，他又對孩子們說，「你媽媽肺上長了東西，要動手術，如果說是惡性的，醫生說最多還能活5年，這樣的話，就是老天太不公平了……」說到這裏，羅瑞卿老泪縱橫。

3月13日，郝治平手術的這天，羅瑞卿一直守在手術室外面。

醫生的手術結果證實是惡性時，孩子們首先考慮的是不能先讓羅瑞卿知道。因爲他們擔心此刻的父親，心裏已是高度緊張，弄不好，他一時想不開來就不好了。

雖然羅瑞卿早就考慮到了這一結果，可是當醫生的結論呈現在他的面前時，羅瑞卿一時悲傷得說不出話來。

護士把飯送進來，碗到了嘴邊，羅瑞卿急促地呼吸，却難以下咽，他讓身邊的親人和醫護人員先出去，說要自己單獨呆一會兒。

警衛員小王感到情况不對，他走進病房，發現羅瑞卿一直坐在床邊掉眼泪。當孩子們趕回病房時，羅瑞卿平靜地對兒子猛猛和兒媳婦燕燕說，「我不能就這個樣子。我要出國去治腿。今後，我不能再要你們的媽媽照顧我。我要治好腿，照顧她，讓她過得愉快一點。」

羅瑞卿準備出國治腿的決心或許就是這時下定了。

當晚，盧世璧來到羅瑞卿的病房給他會診。羅瑞卿用一雙深沉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盧世璧，問道：「盧主任，你說我的腿到底如何把它治好，國內有沒有這種技術？」很顯然，此時的羅瑞卿心裏確實有些著急和擔憂了。

盧世璧認真地回答道：「首長，你的病情我瞭解，從目前來看，最有效的辦法是進行人工股關節的置換。像你這個年齡，進行這種手術，難度有些大，國外也是如此。不過，我們有這方面的先例，雖然是少數，從效果來看，還是很好的。」

羅瑞卿不停地點了點頭。他目送著盧世璧走出了病房。

這時，聯邦德國方面顯得很友好主動。組織上也很重視，由出訪聯邦德國的衛生部副部長錢信忠和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會長王炳南、駐聯邦德國大使張彤等有關同志幫助調查情况，搜集資料，還向中央寫了專題報告。同時還寄去了羅瑞卿的病情資料和傷殘部位的X光片，請駐聯邦德國大使館的同志專門去聯邦德國方面交涉，聯邦德國方面的答復是有99%的把握。

事情就這樣落實下來了。

羅瑞卿到聯邦德國做手術，由餘霞君、盧世璧等一道陪著去。

6月的一天，郝治平剛出院不久，羅瑞卿就告訴她出國治腿的事情定下來了。郝治平大吃一驚，挺不高興。前幾天還說沒定，再拖一拖。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商量？羅瑞卿勸她說，這是組織上定下來的事，况且有我們的醫學專家陪著我一同去，聯邦德國方面回答得很肯定，我看是絕不會有問題的。

去聯邦德國的前一天，羅瑞卿的老秘書王仲方一個人來看他，爲他送行。

王秘書問羅瑞卿首長，考慮周到沒有？他有點擔心。

羅瑞卿對王秘書說，這個事，沒什麽。錢信忠已經見過聯邦德國的大夫，說沒問題。聯邦德國兩次世界大戰傷殘人很多，在這方面治療很有經驗，技術上是可靠的。沒有絕對把握我也不一定做手術。手術後，我準備在歐洲休息幾天，就馬上回來，你放心。

送走王秘書，盧世璧又來到了羅瑞卿的身邊。盧世璧鼓勵羅瑞卿說：「這個手術沒什麽，我們自己也做過。而且聯邦德國方面，這種手術做得多，條件和技術都過硬，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請首長放心。」

羅瑞卿笑著對盧世璧說：「雖然不是在國內，我也像和在國內住院手術一樣的安全。」

第二天，衛生部副部長錢信忠送羅瑞卿到機場，錢部長單獨找負責陪同的醫務人員說：「這次你們到聯邦德國去，身上的擔子很重，一定要確保首長的安全，多向人家學習。」大家默默地點了點頭。

手術成功，可竟是永訣

7月15日上午8時許，羅瑞卿夫婦及隨行人員和醫療人員，到達專機停機坪，空軍司令員張廷發等也到達。在舷梯旁等候的機長向坐在輪椅上的羅瑞卿敬禮，幷向羅瑞卿夫婦一一介紹了機組人員。

預定的起飛時間快要到了，送行的人都勸羅瑞卿上機。羅瑞卿却搖了搖頭，說，他要再等一下王震。

正在這個時候，王震到了。他一下車就快步走到羅瑞卿面前，一面同羅瑞卿緊緊握手，一面說話。在場的人無不爲這兩位將軍的親密情誼而感動。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羅瑞卿舉著雙手對送行的人說，「再見了！等我回來時，我就不坐輪椅了。我要和你們一樣站起來走路！我還要到全國各地走走，要把損失的時間奪回來。」

大家都熱烈地鼓掌。

9點57分，飛機起飛。

郝治平坐在背對飛行方向的椅子上，坐在對面的羅瑞卿猛然想起她有暈車、暈飛機的毛病，便要同她換座位，郝治平不同意，說，自己能堅持。

當天下午13點30分，飛機在烏魯木齊降落。羅瑞卿等人在這裏作短暫休息後繼續行程。

就在臨飛出國境前，羅瑞卿在烏魯木齊給張愛萍打了個電話。他在電話裏信心十足地向張愛萍說：「現在我還坐著輪椅，等到我回來就可以扔掉拐杖了。」他還對送他到聯邦德國的機組人員說，我們一言爲定，你們送我出來，再來接我回去。

7月18日19點40分，飛機降落在聯邦德國的科隆機場。醫生們攙著羅瑞卿下了飛機。

在聯邦德國的波恩，羅瑞卿以吳生杰的名字住進了海德堡大學骨科醫院，經過醫院內外科檢查，決定於8月2日手術。

7月31日，郝治平讓羅瑞卿給孩子們寫了封信。

這幾天，同去的301醫院的餘霞君、盧世璧以及協和醫院的朱元玨、上海的屠開元教授等，幾乎寸步不離羅瑞卿，給他介紹情况，鼓勵他戰勝困難，增强信心。

8月1日，郝治平帶了一束鮮花和張彤大使到醫院看望羅瑞卿。

羅瑞卿對郝治平說：「你別擔心，早點回旅館吧，明天我還要手術。」郝治平動身離去，羅瑞卿笑眯眯地向她擺擺手，說了一句「一切都會好起來」，望著她出門。

郝治平放心地回到了旅館。

本來說好是8月2日上午7點羅瑞卿進手術室，可郝治平趕到醫院時，羅瑞卿已經被提前送進去做術前準備了。郝治平只好度日如年地待在病房裏，不時有消息傳來。中午12時左右，傳來消息說手術成功了。

郝治平聽後掩面哭了起來。她急著要去看羅瑞卿，被聯邦德國的醫護人員擋住，說怕術後感染。

傍晚，羅瑞卿從麻醉中醒來。他用英語對手術的醫生說，晚上好，謝謝你。醫生把羅瑞卿術後的左腿扳動了兩下，說明天你就可以下床了。

一直到晚上12點，羅瑞卿的情况仍然平穩。

在人們的勸說下，郝治平才不情願地回到了旅館。誰知，這竟是永訣。

郝治平剛剛洗漱完畢，熄燈躺下，電話就刺耳地響了起來，緊接著就有人重重地敲門，郝治平本能地覺得大事不好。等她心驚肉跳地趕到醫院時，羅瑞卿已離開了人世……想不到最後的結局，竟是這樣的令人不可接受﹗

鄧小平後悔批准羅瑞卿去聯邦德國治腿

波恩時間是8月3日淩晨2點40分，北京時間是上午9時40分，羅瑞卿被心肌梗塞突然奪去了生命。

本來在走之前，301醫院組織了一次專家會診，在這次會診中，專門研究了羅瑞卿輸血行不行。大家還特別强調了術前必須認真檢查羅瑞卿的心臟情况，如能不去還是在國內手術的意見。

事後，秘書們都後悔地說，真的不該去聯邦德國。

金耀銘秘書舉了在國內動用40多個各科專家，在蕭勁光大將突發心臟病時，進行全力搶救的例子。前後搞了一個多星期，才保了下來；同是大將，在聯邦德國，羅瑞卿就沒有如此的待遇。據心臟病專家分析，心源性突然發作很快，但發病到死亡中間有個三兩分鐘的時間，如果及時搶救，口對口呼吸，心臟按壓等，大約能復蘇20%左右。也就是說，羅瑞卿起碼有20%的希望。在聯邦德國那裏，語言不通，有什麽情况不能直接說，這就耽誤了時間。雖然中國去的醫生一直待在身邊，可他們的力量畢竟單薄，許多事力不從心。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中央領導到國外去治病了。

8月5日，中央派專機將羅瑞卿的靈樞迎回北京。

這一天，北京西郊機場細雨霏霏，似乎蒼天也在落泪。許多白髮蒼蒼的老將軍、老幹部都在這裏靜靜等候。

鄧小平、葉劍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都十分悲痛地握著郝治平的手。

鄧小平和卓琳見到羅瑞卿的秘書金耀銘，連連悲痛地說：「不幸了，不幸了，太不幸了﹗怎麽會這樣呢？﹗」

羅瑞卿雖然腿殘，但他是鄧小平的得力助手，從1978年春天開始的那場關於檢驗真理標準的大論戰中，就能看出羅瑞卿是始終與鄧小平站在一起，是堅決支持鄧小平的。如果他的腿治好了，可爲中國革命繼續作出突出貢獻。可惜他過早地走了。

王仲方事後回憶說，鄧小平還說當初不該批准羅瑞卿去聯邦德國治腿，他說我們國內有不少優秀的骨科專家，如301醫院盧世璧等。

鄧小平一生辦事很果斷，也很少後悔，這次批准羅瑞卿去聯邦德國他後悔了。

這件事給盧世璧等國內的醫學專家們的刺激也很大。

回國後，在一次討論會上，專家們感觸頗深地說：「不管物質條件和技術手段如何，人總是第一性的決定因素。只有全心全意，才能精益求精。毛主席講過，作爲一名醫務工作者，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永遠是我們的座右銘。」

專家們甚至後悔地說，當初沒能親手給羅瑞卿大將進行股關節置換手術，是畢生最大不幸，有愧於羅瑞卿大將，有愧於祖國和人民。如果是在國內手術，羅瑞卿大將或許能站起來，繼續爲國家和軍隊的建設作貢獻了﹗

黨中央對羅瑞卿的一生作出了正確的評價。鄧小平在追悼會上致辭說：

「羅瑞卿同志是大家所熟知的同林彪反黨集團堅決鬥爭的英勇戰士，他堅決捍衛毛澤東思想，對林彪的所謂『頂峰』『最高』『最活』等假左真右的貨色進行了抵制和鬥爭，他堅決貫徹執行毛主席的軍事路綫，同林彪製造軍政對立、取消軍事技術訓練等罪行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他具有光明磊落、剛直不屈、明辨是非的高貴品德。因而，林彪把他視爲篡黨、篡國的障礙，捏造罪名，加以陷害。林彪、『四人幫』强加給羅瑞卿同志的一切不實之辭，恰恰從反面證明羅瑞卿同志是正確的，是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綫的。……羅瑞卿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戰鬥的一生，光榮的一生，是鞠躬盡瘁、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一生。」

（羅元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