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下午1時安詳離世。」2020年5月26日，何鴻燊病逝的消息由其二房長女何超瓊正式對外宣布。這似乎也意味著，一代賭王的接力棒正式交到了子女手中。

何鴻燊一生風流倜儻，娶有四房夫人，生育17個子女。但其中被認爲最受賭王寵愛、教育最爲盡心的，是二房藍瓊纓所生的四女一子。其中何超瓊、何超鳳、何猷龍成爲繼承賭王産業的主力軍。

兩年前的2018年6月，何鴻燊産業繼承權爭奪塵埃落定，長女何超瓊繼承何鴻燊香港的信德集團大權，何家掌控的澳門三張博彩牌照，由何超瓊掌管米高梅，次女何超鳳執掌澳博，小兒子何猷龍則掌管合資的博彩公司新濠天地。三人聯手執掌何氏産業，控制澳門博彩半壁江山。

相信未來的澳門，很難再現賭牌改革前以及改革初期何氏一家獨攬澳門博彩的景象，何家未來要看何氏姐弟三人的奮力競爭了。

澳門離不開何鴻燊

鳥瞰澳門，曾經的殖民者葡萄牙人只留下沒有實際用途的大三巴牌坊。繁華的澳門，兩座最引人注目的賭場——”萬箭穿心”的葡京酒店和如同火炬又似蓮花的新葡京酒店則都是何鴻燊旗下的産業。葡京娛樂場門口艶麗的霓虹燈更是多年來澳門燈紅酒綠，甚至紙醉金迷形象的象徵。澳門因賭而興，何鴻燊也因賭而富。何鴻燊自己曾言，開賭場賺錢如同印鈔一般快。財富的快速流入，讓何鴻燊有能力在澳門支撑起一系列的重要建設。

葡萄牙人占據澳門可以追溯到明朝中期。晚清隨著香港的開埠以及內地越來越多的口岸開放，澳門逐漸失去了其貿易航運的地位。爲應付財政開支，葡萄牙殖民政府從1847年開禁賭博，從此澳門政府越來越依賴賭場貢獻的稅金。從1930年開始，澳葡政府開始實行賭場專營制，但到上世紀60年代，由於賭場專營者與腐敗官員相勾結導致稅金减少，使新任澳督决心重新投標賭牌。

1962年，何鴻燊聯合有”賭聖”之稱的葉漢、地産大亨霍英東以及妹夫葉德利一舉拿下澳門賭場專營權，成立澳門旅游娛樂股份有限公司（澳娛），並從此牢牢把持近40年，成爲歷史上壟斷澳門賭場時間最長的”賭王”。

不同於澳門過去單純的賭場經營，何鴻燊一方面通過賭場快速汲取資金；另一方面用充足的資金投入基礎設施建設，建立客運、酒店、金融、地産等與賭場相伴生的服務行業。在與葡萄牙殖民政府的合同中還規定，賭場收入除了繳納高昂的稅金外，10%用於慈善，90%用於投資澳門本地。如今的澳門，想在生活中完全不接觸何鴻燊掌握下的産業，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已經不再掌握壟斷經營權的今天，澳娛仍然開設多達22座娛樂場，占澳門賭場總數的一半以上。公司不僅經營賭場，還經營包括賽馬、賽狗、彩票等項目。此外，澳娛旗下的澳門本地酒店有13座，還有旅行社3家、地産四個。1989年，澳娛公司收購曾是澳門三大銀行之一的誠興銀行。1997年，澳娛收購了全澳門唯一的一家久負盛名的日本百貨公司八佰伴，改名新八佰伴。何鴻燊從這些行業中賺錢的同時，又改善了澳門本地經濟實力和賭場服務環境，形成正向循環。

多年來澳門的基礎設施建設中，處處可見何鴻燊的印記。遊客來到澳門，無論是乘船還是坐飛機，踏入澳門的第一刻起，就踏上了何鴻燊的産業之中，因爲在澳門，從機場到港口，無一不在何鴻燊的投資之列。

澳門由澳門半島以及氹仔、路環兩個離島組成，只有拱北口岸的狹長陸地與大陸相連，水路交通至關重要。從1962年簽訂賭場專營權合同起，何鴻燊旗下的博彩公司便每年進行澳門水道的疏浚清理，保證航運的暢通。1989年，何鴻燊投資興建澳門新港澳客運碼頭，每年可應付1300萬次的客流量。1990年，港口又開闢直升機業務，利用碼頭建築的頂部修建直升機機場。

在內地改革開放前，澳門賭場的客源主要來自香港，而何鴻燊組建的信德公司多年來的傳統業務正是港澳兩地的水上交通。由於港府一向未放開賭博，賽馬會收入也主要被用於慈善，源源不斷的香港客人通過信德公司的水上飛艇到達澳門，一解賭癮。

1989年，澳門國際機場開工，這座澳門歷史上最宏大的工程項目完全由填海完成。機場建成後，澳門終於告別了大量遊客進澳門必須經香港再走水路的歷史。運營機場的澳門國際機場專營公司中，何鴻燊的娛樂公司占了三分之一的股份；如今，澳門國際機場專營公司董事會中，何鴻燊的兩個女兒何超瓊爲副主席與執行董事，何超鳳爲董事。

1991年9月，何鴻燊牽頭組建澳門南灣有限公司，開發澳門南灣人工湖發展計劃，控股四成。

從娛樂到交通再到地産、購物、金融，何鴻燊的産業帝國幾乎囊括了澳門的衣食住行。

何鴻燊的産業並不止於澳門。何鴻燊生長在香港，早期曾經營地産發家。經營賭場的數十年中，何鴻燊還在香港持續投資地産、金融、航運等行業。澳門之外，何鴻燊另一項重要的産業香港信德集團於1972年成立，經營港澳間水上客運，如今仍然運營港澳間24小時噴射飛航，掌握香港、澳門、內地、新加坡、倫敦17處物業，並投資酒店、零售、旅游租車等行業。

何鴻燊經營之道

何鴻燊式的崛起，一方面少不了其自身的努力，同時也是一個時代發展的結果。

一直以來，何鴻燊都非常重視政商關係，重視與政府官員的良好溝通，也善於瞭解政府需求。不同於英國治下的香港，政府能高效廉潔地施政，更有一個獨立公正的司法體系；葡萄牙統治下的澳門治理效率低下，貪腐橫行，葡澳政府稅收嚴重依賴賭場。在澳門執掌賭場，繞不開與葡澳政府建立緊密關係。

在各種公共場合，何鴻燊都將繁榮澳門經濟、服務澳門社會挂在嘴邊，並積極去思考澳門政府的政策規劃，從而調整自己的戰略。葡澳政府希望能改善基礎設施，振興澳門的各行各業，何鴻燊便利用賭場的資金擴大基礎設施投入，並擴展商業投資領域。葡澳政府希望解决澳門土生葡人的就業問題，何鴻燊便積極招聘土生葡人進入賭場工作。何鴻燊也因此一直是澳門總督的座上賓。

何鴻燊深知，澳葡政府終究聽命於里斯本，因而營造與葡萄牙政府間的良好關係必不可少。何鴻燊原配爲葡萄牙名門出身，何本人也入籍葡萄牙，能說葡萄牙語。何鴻燊不僅主動向葡萄牙政府示好，與葡人合資投資葡萄牙，還爲葡萄牙人到澳門發展提供各種便利。與葡萄牙建立的特殊背景，讓何鴻燊在葡語系國家中影響力非凡。

何鴻燊不僅是澳門賭王，其在葡萄牙的投資已讓他成爲了葡萄牙賭王。其持有葡萄牙最大的賭場集團Estoril-Sol，在葡萄牙開設多家賭場，2006年便已占據葡萄牙一半以上的博彩市場。集團所轄Estoril賭場所在地卡斯凱市2008年將市內一條道路命名爲”何鴻燊博士大馬路”，以表彰何鴻燊多年來對該地區旅游業發展的卓越貢獻。

2006年6月，何鴻燊旗下誠興銀行里斯本辦事處正式成立，成爲首個在葡萄牙成立辦事處的澳門金融機構，直到2007年末被工商銀行收購。

何鴻燊另一個經營特點，是他願意與人分享利益，懂得人的趨利之心。曾有人問何鴻燊成功的秘訣，何鴻燊回答：「我沒有什麽秘訣，一是做事必須勤奮；二是鍥而不捨，有始有終。錢，千萬不要一個人獨吞，要讓別人也賺。做生意一定要懂得有取有舍，有的雖可獲一時之利，但無益於長遠之計，寧可捨棄，不可强求。」

澳門因澳葡政府疏於管理，導致黑道盛行，地方勢力衆多。作爲香港人出身的何鴻燊，到澳門扳倒曾經壟斷賭場24年的老賭王，曾遭到各路地方勢力的反對，地方幫派曾一度威脅何鴻燊，如不離開澳門則要派人暗殺。何鴻燊針鋒相對，對外聲稱只要自己被殺，誰要能在48小時內殺掉凶手，誰就將得到100萬港元獎賞。

澳葡警方能力有限，何鴻燊則建立分租賭廳，讓各路勢力成爲新賭場的參與者與獲利者。澳門曾經最大的幫派14k的主要收入來源即是賭場。澳門「大姐大」司徒玉蓮便是承包何鴻燊的賭場起家。由於與何鴻燊四姨太梁安琪相識，司徒玉蓮開始與街市偉涉足賭業，拿下賭王旗下賭廳代理權，後又邀請崩牙駒加盟。街市偉、崩牙駒以及司徒玉蓮的江湖地位，都離不開賭場。

臺灣財團曾一度投資澳門賽馬，但經營不力後被何鴻燊收購。何鴻燊此舉觸犯臺灣部分黑幫利益，給賭場再次引來麻煩。何鴻燊的解决之道仍然是和氣生財，讓臺灣大佬加入賭場分利，換得賭場安寧。

對賭場的管理，何鴻燊也有諸多創新之舉。過去賭場管理員工的培養都是傳統的學徒制。這種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容易形成內部幫派，能力也很難達到統一標準。何鴻燊廢除了學徒制，而是將員工送往專門的賭術學校培訓。何鴻燊還建立”賭團”制，利用旅行社將博彩遊客從客源地一路接來。

何鴻燊的公司也存在華人企業固有的問題，即擺脫不了家族企業的弊病。多年來，家族成員在公司中持股、任職的現象一直存在。家族成員間的紛爭也常常延燒到公司，隨著2008年公司上市，家族糾紛也成爲影響公司股價的重要因素。

何鴻燊的胞妹人稱「十姑娘」的何婉琪在澳娛成立之初曾作出資金支持，多年與何鴻燊合作經營澳娛，但在何鴻燊將其「四姨太」梁安琪引入董事會後則與何婉琪引起衝突，何婉琪便將自己的兒子麥舜銘引入管理層。何鴻燊並不喜歡麥舜銘，突然宣布撤去何婉琪的一切職務。何婉琪則對外公開了何家一個多年的秘密，自己的兒子麥舜銘是自己與表弟何鴻章所生的私生子，又稱何鴻燊以此要挾自己，從而侵占其股東權益多年。

2001年，何婉琪向法院提出訴訟，多年爭鬥下雙方一度和解。2005年澳娛將何婉琪從股東名册中除名。2008年，在澳娛旗下的澳門博彩控股公司向香港聯交所申請上市的關鍵時期，何婉琪又再次跳出，要求法院復核，一度影響澳博上市進程。

世間不再有賭王

從狹窄擁擠的澳門老城區越過西灣大橋，進入由路環島、氹仔島以及兩島間填海區組成的新城中，視野頓時變得開闊而激動人心。一座座規模巨大、風格別致、裝飾華麗的酒店、公寓、娛樂城，隨處可見的各家賭場精心設計的廣告，讓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金錢的味道。從路環到氹仔，是澳門蒸蒸日上的路氹新城，也是各家新賭場的天下：永利皇宮、新濠天地、澳門威尼斯人、澳門銀河、澳門百利宮……紛紛坐落於此。

回歸後，經濟快速發展的內地成爲澳門騰飛的重要機遇，澳門博彩收益逐年攀升，內地客也成爲澳門最主要客源，占六成以上。如今，澳門已成爲全球最大的博彩中心。2016年，博彩業貢獻了澳門GDP的60%、21%的就業機會。2018年，澳門博彩稅收占澳門特區政府收入近八成。澳門GDP達到545.4億美元，人均高達8.26萬美元，超過挪威，接近瑞士，已排世界第三。

澳葡時代，葡萄牙政府實行賭場專營制，賭場牌照常年由一家公司把持。更由於葡萄牙殖民政府腐敗低效，社會疏於管理，導致黑幫盛行。賭場經營不得不與黑幫勢力達成妥協，黑幫從中獲得分利。但同時黑幫間利益衝突頻繁，導致賭場成爲澳門回歸前數年治安惡化的溫床。

回歸後的澳門，不僅治安得到整治，黑幫勢力受到清除，還推進改革澳門賭場經營體制，彼時長時間的壟斷已經使得澳門博彩業缺乏活力。爲了打破博彩業的死水，同時讓政府在談判中有更大的話語權，特區政府决定打破一家經營的格局。2002年，澳門特區政府將賭場牌照由一塊增加到3塊，兩家來自拉斯維加斯的美國公司——永利渡假村和銀河娛樂進入澳門。澳娛成立子公司澳門博彩娛樂有限公司（澳博），成爲直接持牌公司。澳門博彩從此不再一家獨大，進入群雄爭奪的時代。

2006年澳門博彩版圖再次變化，繼之前銀河娛樂獲准給予澳門威尼斯人副專營權後，澳博將副專營權特許給美國米高梅公司與何鴻燊女兒何超瓊的合資公司米高梅（中國），永利將副專營權給了新濠博亞。澳門博彩版圖由三分爲六，但不同的是，米高梅（中國）由何超瓊擔任執行董事，新濠博亞則由何鴻燊之子何猷龍掌控。

儘管米高梅與新濠博亞在何家二代的打理下增長迅速，但自由競爭對早已習慣了壟斷經營的澳博的衝擊則是巨大的。面對長期在市場競爭中搏殺的外國博彩公司的進入，澳博顯得反應遲緩，造成屢屢失去先機。

在市場占有率上，澳博近年來已經持續走低。從2010年開始連續9年下跌，由2010年的31.3%跌至2018年的14.9%。有投資分析人士指出，澳博市場占有率持續下跌，問題在於過往的發展布局過於集中在澳門半島的老城，而忽略了氹仔路環的新市場。在新城蒸蒸日上之時，澳博錯過了加入的機會。

澳門回歸後博彩業快速發展，到2013年達到頂峰，營收達到拉斯維加斯的7倍。但2013年內地展開反腐風暴後，澳門博彩營收受到衝擊，直到2017年後才逐漸調整回暖。這次市場跌宕，使得澳博深受衝擊。營收從2014年的816億澳門元，一路到2017年的425億澳門元，幾乎被腰斬。淨利潤也從2013的77.22億港元跌到2017年的19.35億港元，跌到不到三分之一。

在此時期，澳門博彩業的後來者，呂志和的銀河娛樂與美國的威尼斯人等公司却得到了彎道超車的機會：威尼斯人在2015年，銀河則在2016年均超過澳博的業績，此後差距又不斷拉大。

2018年，澳門博彩業總收入達到3028.5億澳門元，成爲歷史上第四高的一年，澳門博彩業全面復蘇。而此時何鴻燊從1962年便創立，如今已有半個多世紀歷史的博彩公司，這家唯一根植澳門的博彩娛樂公司，已不再擁有澳門博彩的龍頭地位。在股價上，澳博是六家公司裏最低的，總市值倒數第二。

有市場人士分析指出，澳博的衰落一方面來自於其多年來缺少新的投資，且過於集中於澳門半島老城的發展，而老城地狹人稠，賭場只能翻修，難有大的作爲。另一方面，新進入澳門的博彩公司將美式的綜合度假村帶入澳門，新落成的娛樂城不只是傳統的賭場與酒店，而成爲集多種文化娛樂消費於一體的綜合度假旅游地。稍顯保守的澳博仍然太過集中賭場，沒有發展大型娛樂設施，因而在爭奪客源的競爭中逐漸落後。

澳門理工學院博彩研究所的曾忠祿教授指出，澳博之所以近年來逐漸落伍，與何鴻燊年紀過大，走下領導崗位關係密切。何鴻燊在臺上，以他的經驗和威信能够較好地面對公司的新挑戰，何鴻燊走下前臺後，公司管理主要由「四姨太」梁安琪主導，但她顯然缺乏足够的威信和經驗，並且梁安琪雖然也能登上香港《福布斯》排行榜，但她的大多數資産來自香港各處的物業。

澳門回歸後，之前的幫派組織大多轉向正當經營，同時特區政府對博彩業的管理也開始與發達國家看齊，對從事博彩行業人員的背景進行嚴格審核。何鴻燊産業與幫派組織的關係在澳門儘管問題不大，但在尋求國際資本合作時則容易成爲一種負擔。

2018年4月12日晚，澳門博彩控股有限公司發布公告稱，當年96歲的何鴻燊將於2018年6月12日卸任公司主席。「賭王」卸任之後，其女兒何超鳳將接任公司主席兼執行董事，四太梁安琪及霍英東之子霍震霆接任公司聯席主席兼執行董事，蘇樹輝任公司副主席、執行董事兼行政總裁，三太陳婉珍也將擔任執行董事。

如今的澳博，將未來的發展寄托在斥資300億港元在路氹新城興建的「上葡京」綜合型度假村項目上。工程原本預計將於2019年下半年開業。在多年的走低後，市場已將上葡京看作澳博重新起飛的引擎，給予衆多積極的反饋。然而，工程出現一而再、再而三的延期，8月又傳出開業時間由2020年4月再次延期到2020年9月，也說明澳博的管理中仍然存在問題。

（李克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