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循環重塑中國經濟圖

沒有意外,最近的經濟熱詞「內循環」再次出現在了政治局會議通稿上。

這是國家經濟戰略大轉向的信號,也是區域命運抉擇的關鍵時刻,因爲內循環將引發一次徹底的城市格局大洗牌。

城市格局面臨第四波洗牌

我們現在熟知的城市格局,其實已經歷過三波大洗牌。

1978年以前,中國城市格局鮮明反應了計劃經濟的色彩,彼時第三產業幾乎可以忽略,排名完全取決於北京的一雙手——對各地國營工業的投入。直轄市特殊的權力架構,帶來的政治資源優勢,遠勝今日。

改革開放直接引發了第一次城市大洗牌。這一波洗牌又分爲3條綫索。

首先是大型國有投資項目的布局依舊可以左右排名,其最大受益者是計劃單列市。其次是外資進入煥發了沿海的活力。廣州GDP分別在1981年、1989年超過重慶、天津,夯實了第三城的地位。深圳GDP在1990年躋身TOP15,與武漢、南京等量齊觀。同時期的佛山、東莞也茁壯成長,珠三角生機盎然。再次是鄉鎮企業激活縣域經濟。蘇州、無錫領銜蘇南模式,長三角與珠三角相得益彰。

第二次城市大洗牌是中國加入WTO,主綫只有一個——出口加工型城市一飛沖天。蘇州、無錫再借入世東風,完全壓制了武漢、成都等內地特大城市。溫州、泉州、東莞、佛山等普通地級市依靠外貿,實現「屌絲」逆襲。東莞也是在這個時期,收穫了「世界工廠」的美譽,其出口額一度超過廣州。

第三次城市大洗牌屬於對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被動反應。外貿受阻,上面風頭無兩的明星城市頓時黯淡。4萬億救市計劃,大量鐵公基項目出臺,讓內陸城市受益不少,「强省會」抬頭。但人們往往忽略了一條暗綫:美聯儲以降息作爲應對。北京、深圳、杭州借著低息資本得流入,實現產業升級,成爲最大贏家。理解北京、深圳騰籠換鳥,以及杭州彎道超車,有助於我們理解當下的「內循環」。

內循環的伏筆,早在那時就已經埋下。1998年中國外貿依存度(貿易總額/國內生產總值)爲31.8%,2008年達到歷史峰值接近60%。但從那時開始,內需就成爲中國的關注點,2019年中國外貿依存度又回到了31.8%。

不過高層關於內循環的完整表述是:「要逐步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爲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這意味著中國對外開放的決心,並未動搖。所以內循環不是閉關鎖國,而是「備份」中國。

黃奇帆在「內循環」最新演講中,有一段這樣的表述:「一是要牢牢抓住創新這個驅動發展的不竭動力,盡快打通支撑科技强國的全流程創新鏈條,以創新創業引領內循環;二是要搶抓新一輪科技和產業革命新機遇,以新基建推動數字技術產業化、傳統產業數字化,以數字經濟賦能內循環;三是要創新發展思路,促進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和布局優化,以培育新增長極和動力源拉動內循環。」

關鍵詞很好抓:創新、科技、數字化,這可以視爲第四次城市大洗牌的題眼。

科技將成爲下城市洗牌的「王炸」

越來越多迹象表明,美國早已不滿足跟中國打貿易戰,隨著華爲屢遭圍堵,我們不難發現科技戰的戲碼有多重。

科技,現在又成爲「內循環」下城市洗牌的王炸。是不是有點老生常談,新瓶裝舊酒?

當然不是!所謂創新驅動、科技革命、數字引領、產業轉移,喊了那麽多年,你見多少城市真正實現過呢?這幾年中西部强省會突飛猛進,却沒有一座城市真正接過北京、深圳、杭州的接力棒。

原因何在?後發城市想用科技實現中高端突破,有兩種途徑:第一種是搶人、搶企業、搶產業;第二種是自己培育。

毫無疑問,中國一流公司仍然高度集中在北上廣深,這也是絕大多數國內先進產業的聚集地。2019年世界500强中國上榜公司132家,非沿海城市世界500强只有14家,除了武漢、長春各有一家汽車公司,其他12家全部是能源礦產企業。過去幾十年,沿海向內地全產業轉移的案例少得可憐。如果轉移沒有大規模出現,意味著「內循環」很難實現。別說中高端產業,低端產業寧可去越南,都不來內地。

影響產業和企業轉移的,有8大要素:普通勞動力成本、土地成本、能源成本、資本供給、制度成本、產業鏈和物流成本、高級智力資源、稅收。內地城市除了普通勞動力這1項外,其餘7項都不占優。甚至連廉價土地,沿海也不缺,比如深圳貴了,還可以去東莞。

但內地城市有希望爭取產業鏈和物流。重慶就曾大規模促成沿海消費電子製造產業整體轉移,一舉成爲全球最大筆記本電腦生產基地。

2008年,重慶啓動招商時就不走尋常路,采取集群招商,不只要引進代工廠,同時把上游供應鏈全部整合過來。這樣就最大限度把電子製造的產值留在本地。

內地能與重慶比肩的是武漢的汽車產業,但武漢汽車產業屬於在傳統優勢上深耕,不算轉移。不過武漢做到了第二條超車路徑,自己培育新增長極。

2006年,武漢決心進軍集成電路製造領域,成立了新芯集成電路製造有限公司。兩年後的全球金融危機,導致武漢新芯訂單數量斷崖下跌,不得不尋求出售。外資虎視眈眈,好在武漢頂住了壓力。2016年,武漢在新芯的基礎上,成立了長江存儲,迎來NAND FLASH存儲器基地落戶。這是中國第一座真正大規模量產NAND FLASH的城市,成功背後是武漢持續10年的堅持。

合肥用同樣的方法,培育起多個新興產業鏈,成爲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與合肥分享這個頭銜的,只有北京、上海、深圳。

先進產業鏈的引進與培育,不僅是城市競爭的需要,更是內循環的需求。

除了產業鏈,沿海與內地的差異還取決於物流成本。從沿海到內地的雁陣沒有實現,反而去了東南亞,很大原因也系於此。

承載物流的基建設施對內循環同樣意義非凡,這關乎能源安全與糧食安全。

管清友用「一個地球、三個世界」將全球產業分工分成三大類:第一類是以歐美爲代表的消費、金融市場;第二類是中國、東南亞國家作爲全球的生產製造基地;第三類是俄羅斯、澳大利亞、中東,提供能源、礦產、糧食。

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中國內部也要實現類似的分工:北上深代表消費、金融市場,東北提供糧食,西北提供能源。

現在回頭看,國家這幾年提的一系列概念:屢次强調「東北振興」,保障東北。用「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打通西北,補齊區域最後一塊拼圖。用「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喚醒大後方。這三處直接對應我國糧食和能源產區,或是能源管道的接入地。新疆連接中哈油氣管道,黑龍江連接中俄石油管道,雲南連接中緬石油管道。

中國早就開始準備後手。

過去外循環的模型下,海運包打天下,沿海掌管一切。現在轉向內循環,物流交通不能不暢。這就凸顯出了新基建的重要性。

新一輪城市大洗牌的序幕才剛剛開始

每一個戰略概念環環相扣,不是倉促應對,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改革開放前,在計劃經濟主導下,國內呈現「北重南輕」「重內地輕沿海」的城市格局。改革開放徹底顛覆這種格局,南方和沿海不僅趕上了北方和內地,甚至大大甩開對方。就連沿海地區內部,也呈現出南强北弱的趨勢,真正代表沿海發達地區的是東南沿海,而不是北方沿海。在很多人眼中,內陸深處的成都、重慶,甚至比海邊的山東更有「沿海」的氣象。

北方沿海弱於東南沿海原因很複雜,但有個客觀外因無法忽視:我們理解的沿海地區發達,根本原因是得益於航運便利,但不是只要沿海就有這樣的優勢。全球航綫圖清晰展現出世界海運主航道的分布,中國沿海發達地區恰恰是與主航道重合的省份。

不過這樣的外循環路綫,存在阿克琉斯之踵,比如馬六甲海峽。爲保障內循環的能源安全,中國在積極開拓新路綫。7月下旬,載有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有限公司在北極開采的14.4萬噸輕質低硫原油的船,在烟臺港靠岸,這是俄羅斯首次通過北極航綫向中國運輸石油。全球變暖增加了北極航綫的通航時間,這爲內循環的能源保障,添了一條生命綫。

這也讓北方城市,迎來了新的機會。

內循環爲中國很多城市,都注入了更多想像力。比如高層前一陣剛剛去吉林調研,農業是重點,而不是東北曾經引以爲傲的工業。內循環同樣尋求最優配置,在東北發展現代農業,可能成爲振興工業之外的選項和突破口。與其沉湎於東方德意志的過去,不如擁抱中國北海道的未來。

再比如胡煥庸綫以西的區域,之前並不是國家重倉的對象。隨著內循環的提出,隨著中美衝突的快速加劇,西北戰略縱深的價值頃刻凸顯。

西北過於廣袤,僅憑一個西安,其區域聯動效應有限。所以烏魯木齊與鄭州、重慶、成都、西安這4座國家中心城市,一齊入列開展中歐班列集結中心示範工程建設,就順理成章。

一個國家的繁榮,離不開這個國家頭部城市的繁榮。雖然中國頭部區域很穩定,但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要求中國的城市布局加入更多的戰略考量。

另外對於中國這樣市場廣闊、人口衆多的國家,本身也需要更多城市去帶動更多區域。

對後發城市來說,它們其中很多城市都輝煌過,很多城市也錯過了一些發展機會。

但歷史性機遇仍在,如何在如火如荼的城市化進程中,推進大城市化、都市圈化、城市群化,以提高生產效率。又兼顧區域相對平衡與戰略空間考量。這些都等待著更系統的安排與更成熟的智慧。

新一輪城市大洗牌的序幕才剛剛開始。

(道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