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炮戰情報海外提前暴光:誰泄露了中國高層機密?

  1958年8月23日,中午12時。廈門前線,萬炮齊發。
  從廈門對岸的角尾到泉州灣的圍頭,長達30多公里的半圓形;大金門、小金門及其所有港口、海面,全部都在解放軍遠程大炮的射程內。一時間,硝煙彌漫,炮聲隆隆。
  小小的金門島,不到一小時,就落下三萬顆炮彈,火力的猛烈和炮彈的密集程度,令人咋舌。一位軍事觀察家說:「這和蘇聯紅軍攻擊柏林的炮火差不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從空中拍攝的紀錄片看,整個金門島都籠罩在炮火硝烟中。國民黨守軍嚇得暈頭轉向,到處逃竄。
  這震驚世界的金門炮戰是中午12時開始的,奇怪的是在炮戰開始前幾小時,一家早晨出版的報紙就發表了金門即將炮戰的消息。這張報紙就是1929年問世的新加坡《南洋商報》。這樣重大的軍事行動自然是最高機密,怎會在一張海外報紙上率先曝光呢?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炮戰延續了幾個星期,10月6日,北京突然發表了國防部文告(即《告台、澎、金、馬軍民書》),作出停火7天的決定。文告在10月6日發表,而《南洋商報》有關此事的專訊早在10月3日就從香港傳到新加坡,於10月5日在報上發表。是誰從當時中國的最高層一而再地獲取了機密?又是誰將這樣的機密泄露出來的呢?
  北京來的絕密電話
  1958年7月的某一天,正在基層考察工作的福建省委書記、原福州軍區司令員葉飛,突然接到通知,要他立即趕回福州,去接北京來的保密電話。
  「是葉飛同志嗎?」電話那邊是總參謀部作戰部長王尚榮。
  「中央決定炮擊金門,指定由你負責指揮。」王尚榮對葉飛說。
  當時福州軍區的新任司令員是韓先楚,這樣一個重大的軍事行動,按理應由軍區司令員指揮,葉飛疑惑不解地問:「到底是不是中央決定要我指揮的?」
  「是中央決定。」王尚榮回答。
  「是不是毛主席的決定?」葉飛刨根問底地問。
  再次得到肯定回答後,葉飛說:「我接受命令。」
  「炮擊金門」這一重大決策是在1958年7月中旬中央政治局北戴河會議上決定的。在此之前,美國的「放蔣介石出籠」的說法甚囂塵上。有美國這一後台的慫恿與指使,台灣不斷增兵金門,襲擊騷擾我沿海地區。當時中東的突發事件,使中東形勢驟然緊張。蔣介石集團企圖乘機擴大事態,於7月17日宣布所屬部隊處於「特別戒備狀態」。金門、馬祖、台灣的國民黨軍先後進行軍事演習,並且加強空軍對大陸的偵察活動與襲擊準備。針對於此,中共中央決定對台灣的猖狂活動小示懲罰,這就是炮轟金門決策的由來。
  葉飛受命後,進行了一個月的準備工作。他迅速集結炮兵,對炮擊的所有目標進行了現場交叉測量、觀察,並標存在作戰地圖上,還部署了空軍、海軍、炮兵的共同作戰方案。就在準備就緒時,8月20日北京急電召葉飛去北戴河。
  翌日下午葉飛到北京,見到毛主席。在座的還有彭德懷、林彪、王尚榮。葉飛的匯報剛完,毛澤東突然問葉飛:「你用這麽多的炮打,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呢?」當時,美國顧問配備到蔣軍的營一級,主席這一問,使葉飛爲難了,他說:「那是打得到的呀。」沉默了十幾分鐘,毛澤東又問:「能不能避免打到美國人?」「主席,那無法避免﹗」葉飛的回答很乾脆。在毛澤東停止問話,作進一步思考時,林彪察言觀色琢磨出毛澤東的意圖,於是建議:讓正在華沙同美國進行大使級談判的王炳南給美國透露一點消息。
  事後,葉飛回憶說,主席沒有採納林彪的建議,而是命令葉飛按原計劃打,並要葉飛留在北戴河指揮,這樣毛澤東可以第一時間獲取最新的進展情況。爲了便於指揮,一部專線電話被直接架到葉飛的房間裡。當時,參與並瞭解炮擊這一機密的範圍限制在中央的最高層,知悉的人極少。既然如此,《南洋商報》又從何處早得這一「天機」呢?
  從羅湖橋那邊來的神秘客人
  1956年7月1日,位於香港與深圳間的羅湖橋上匆匆走過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他剛跨進國門,就上了中聯部在那裏等候的轎車。中年人在廣州略事休息後就直飛北京。這位神秘的來客就是集作家、教授、記者於一身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曹聚仁。
  1950年7月曹聚仁去香港,6年後他重返大陸,首站北京。
  定居香港6年,曹聚仁曾是幾家香港報紙的主筆,他也是海外新聞界第一個回到大陸的人。早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曹聚仁就和國共兩黨的高層人物有所往來,所以曹聚仁回大陸的行踪自然讓敏感的香港新聞媒體倍加關注。曹聚仁還未成行前,種種猜測與議論就充斥著港澳地區的各大報紙。為此,曹聚仁行前特別對友人解釋說:「我這回回祖國去,絕無政治上的作用,只是替新加坡《南洋商報》到大陸上作點廣泛深入的採訪工作,同時,新加坡工商考察團訪問北京,社裡派我兼任該團記者,這便是我訪問祖國的重要任務。」他還強調說,「寄語香港的朋友,不必作神經過敏的推測」。
  但是,說者自說,聽者自聽。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曹聚仁返回大陸的前三天(即6月28日),周恩來總理在一届人大三次會上作了「和平解放台灣」的演說。曹聚仁選擇的時間和這一政治召喚是巧合呢,還是有其他意義?這難免令人猜疑。曹聚仁到大陸兩周後,周恩來總理在頤和園聽鸝館設宴,邀請他參加。宴會作陪的有邵力子、傅學文夫婦,還有張治中、陳毅等人。席間,賓主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氣氛十分融洽。宴會結束後,一行人還泛舟昆明湖。此時,曹聚仁就「和平解放台灣」的演說一事,向周恩來問道:「你許諾的『和平解放』的票面裏有多少實際價值?」周恩來回答:「『和平解放』的實際價值和票面完全相符。國民黨和共産黨合作過兩次:第一次合作有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第二次合作有抗戰的勝利。這都是事實,爲什麽不可以有第三次合作呢?」周恩來又繼續說:「台灣是內政問題,愛國一家,雙方完全可以合作……我們對台灣決不是招降,而是彼此商談,只要政權統一,其他都可能共同商量安排。」邵力子是曹聚仁的恩師。6年前,曹聚仁去香港,行前就得到邵力子的讚同。這時,邵力子雙目註視著曹聚仁說:「你有許多條件,又有海外地利之便,這工作要多做些。」曹聚仁點點頭,他們的心情彼此相通。旁邊的陳毅說:「曹先生不會推辭吧?」「哪裡,哪裡,聚仁身為炎黃子孫,義不容辭。」
  這次宴會經過,曹聚仁以《頤和園一夕談——周恩來會見記》爲題寫成文章,發表於1958年8月14日《南洋商報》第三版。接著印度尼西亞華僑主辦的《生活周刊》也在9月8日刊發了曹聚仁寫的更詳細的報導《周總理約曹聚仁在頤和園一夕談》,正式向海外傳達了周總理的國共和談思想。文中說:「由於國共間的政治矛盾,增加了華僑中的精神負累,這一矛盾能解消,當然是國人之福。」曹聚仁還在文中第一次提出了「國共第三次合作」的口號,文章在海內外引起強烈的震動。
  「叫他不妨再自由些」
  自1956年首訪北京後,曹聚仁終於以能「爲祖國和平統一事業效力而感到自慰。他為此奔走呼號,竭盡心力」。此後幾年間,曹聚仁經常往返於大陸與香港之間。在北京,他除了遍訪各界知名人士外,接觸最多的就是邵力子、陳毅等中央的高層人物,尤其是在這期間,他先後得到毛澤東的兩次接見。
  毛澤東首次接見曹聚仁是1956年10月3日下午,地點在中南海懷仁堂。
  那天許多黨和國家的主管人都出席歡迎印尼總統蘇加諾的大會,唯獨毛澤東沒有出席,因為此時他正在等候曹聚仁。那一次會面,毛澤東與曹聚仁作了長談。毛澤東對曹聚仁說:「你可以多看看,到處走走,看我們這裡還存在什麼問題,不要有顧慮,給我們指出。」曹聚仁直言不諱地陳述了自己的觀感。
  毛澤東又問起蔣經國在贛南的一些舊事(曹聚仁曾在蔣經國主辦的《正氣日報》任總編)。談到那首著名的詞《沁園春‧雪》,曹聚仁說毛澤東的功業「可與成吉思汗相比」。毛澤東謙虛地回答:「那只是做詩而已。」
  一年後,曹聚仁重提此事時,具體指出毛澤東超過成吉思汗的例證就是「從蔑視蔣介石的角度轉而走向容忍的路」,「在黨的仇恨情緒尚未完全消逝的今日,毛氏已經冷靜下來,準備和自己的政敵握手,這是中國歷史又一重大轉變」。海外有人認為曹聚仁的這番話並非僅是對一個人的評價,而是黨和國家主管人通過曹向海峽彼岸放出合作的試探性「氣球」。
  就是這位熱心於兩岸和平統一的毛澤東的座上賓,從中央的最高層預先得到即將炮轟金門的消息,於是搶先把這消息傳了出去,在《南洋商報》上發表。據說有關部門曾因泄密事件對曹聚仁進行了批評。
  不過,也有不同的說法。
  曹聚仁雖是高層隆重招待的貴賓,但究竟是來自海外的黨外人士,他能得到這一機密事並非平常。這是其一。炮擊金門籌劃之初,毛主席幾番垂詢葉飛「會不會把美國人打死?」、「能不能避免打到美國人?」於是林彪建議,通過王炳南給美國透露一點消息。林彪之說雖未被採用,但毛主席的確考慮過如何解決這一問題。這是其二。金門的炮戰「屬於懲罰性質」,旨在促進「舉行談判,實行和平解決。」炮擊不久,就進入以政治、外交鬥爭為主的階段。那麽炮擊前先行示警,避免傷亡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此其三。
  有以上三點,不難推出曹聚仁何以能早得「天機」並敢於泄密的原因了。
  然而,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郭宗羲何許人也
  炮擊金門事件,嚇壞了台灣當局和美國人,他們一時弄不清北京主管人的真正意圖是什麽,以爲這是解放軍大舉進攻台灣的序幕。美、台方面匆匆進行抵禦的準備。蔣經國親往前線鼓舞士氣,美國人也立刻向台灣提供幾種新式裝備:從地中海運來美國海軍的「浮動船塢」,可以使補給艇在卸貨時,不致被炮火擊中;還提供給金門守軍口徑八寸的榴彈炮,這種巨型榴彈炮口徑大、射程遠、能發射原子彈;美國空軍還提供了響尾蛇空對空導彈。可見美、台方面真的害怕了。
  炮擊進行了6周,金門守軍已到了彈盡糧絕之境,此時我軍如果發動登陸作戰,金門便唾手可得。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國慶節後的第5天,即10月6日,北京發表了《告台、澎、金、馬軍民同胞書》(即國防部文告),文告一再闡明炮轟的目的是懲罰性質,要台灣當局接受和平解決兩岸爭端的建議。文告聲明:「從十月六日起,暫以七天為期,停止炮擊,你們可能充分地自由地輸送供應品,但以沒有美國人護航為條件。如果護航,不在此例。」
  國防部的這一文告是在10月6日發表的,而10月5日,《南洋商報》上就發表了這一專訊。專訊發表時署名:本報駐香港記者郭宗羲。這又是驚人之舉。
  《南洋商報》駐香港辦事處從何得到這個特大消息,這郭宗羲又是何許人?1994年3月,《中華日報》的記者幾經尋覓,終於找到了《南洋商報》已退休多年定居香港的郭旭先生,郭先生時年已73歲的高齡。
  一問之下,真相大白。那則消息確實是曹聚仁從北京傳到香港的。郭先生說:「當年我是商報駐香港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平時不寫新聞。記得當時的確有一則大新聞,是曹聚仁從大陸把稿傳到香港,再由我傳到新加坡的。」郭旭說:「郭宗羲這個名字還是當年商報的總編輯李微塵(李微塵後任新加坡政府外交部長)起的。如果問商報是不是有個駐港記者叫郭宗羲,那當然是沒有啦。」郭旭還說:「據我推測,毛、周爲什麽肯將這麼機密的消息告訴無黨無派的曹聚仁呢?這恐怕是中共方面有意讓曹聚仁以『第三勢力』的身份,出一把力,以促成國共兩黨的秘密和談。」
  毛澤東冷落曹聚仁——那是給蔣介石看的
  在曹聚仁發了專訊的一周後,毛澤東於1958年10月11日,致函周恩來,談起曹聚仁說:「曹聚仁到,冷他幾天,不要立即談。我是否見,待酌。」毛澤東冷落曹聚仁,並非是因爲過早發了停止炮擊的消息,而是給蔣介石看的。
  毛澤東在《再告台灣同胞書稿》中,曾提到新加坡的《南洋商報》說:「好幾個星期以前,我們的方針就告訴你們主管人了。7天為期,6日開始。你們看見10月5日的《南洋商報》嗎?此人有新聞觀點,早一天露出去,那也沒有什麼要緊。政策早定,堅決實行,有什麼詭計,有什麼大打呢?」這份《再告台灣同胞書稿》,原定10月13日發表的,毛澤東臨時改變了主意,沒有發表。10月13日發表了由毛澤東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命令》。從前述未發表的稿中可以到,毛澤東稱讚曹聚仁有「新聞觀點」,並說「早一天露出上,那也沒有什麼要緊」。這樣看到,有關金門炮戰的消息兩次提早曝光,原來都與曹聚仁有關。雖然當年摻雜著複雜的政治策略、恩怨糾葛、事事玄機已經無法深探,但歲月悠悠,回想起當年的舊事仍令今天我們遐思不已。
(陳鳳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