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起又離不開,知網應不應該成為生意?

  中科院用不起知網了。
  網傳郵件截圖顯示,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4月8日發布通告稱,因知網堅持千萬級別續訂費用,該中心正考慮通過維普期刊數據庫和萬方學位論文數據庫形成替代保障。
  4月19日,知網官方回應表示,將繼續向中科院所屬各院所提供正常服務,直至2022年度協議簽署並啓動服務,但並未就千萬級別訂購費用作出說明。
  此前,已有包括北京大學在內的多所高校因高昂訂購費停用知網。另有最新消息顯示,浙江理工大學法政學院特聘副教授郭兵,以知網查重服務不對個人開放爲由,起訴知網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已於3月21日受理立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知網爲何接連陷入爭議漩渦?不少人發問,知識信息到底應不應該成爲生意?掌握著公共數據資源的企業到底應該如何平衡商業利益和社會責任?
  知網爲何惹衆怒
  提起知網,很多人第一反應「只要寫論文就繞不開它」。
  定位於「中國知識基礎設施工程」,知網的前身是中國期刊網,經過二十餘年的産業化運作,已成長爲國內最大的學術資源數據庫。
  但在其商業模式裏,知網上下游連接的是同一批人。「知網的信息貢獻者,同時也是信息需要者。」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創始院長、財政部原財政料學研究所所長賈康在接受採訪時表示。
  知網將從高校獲取的優秀碩博學位論文,從期刊雜志社獲得的期刊文獻,集成到自己的數據庫,向機構、院校收取數據庫訂購費,向個人收取下載文獻費用。而在成本支出方面,有報道顯示,知網除了需向學術期刊、高校、著作權人支付相關費用外,支出較大的是數據加工階段的人力成本,以及數據的成庫和推廣。
  但大衆爭議的焦點不在於收費本身,而是知網立足於買賣兩端,「雙向收割」下的不合理利潤。2020年,知網主營業務收入11.68億元,毛利率達53.93%。正如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産權經濟研究所所長馮曉青所說,知網造成爭議的問題實質在於它與期刊或高校、著作權人三方之間的利益分配並沒有理清。
  一方面,知網給高校機構的採購價連年水漲船高。2016年,武漢理工大學發布聲明稱,從2010年到2016年,知網數據庫價格的年平均漲幅達18.98%。另一方面,知網支付給期刊文獻、學位論文著作權人的稿酬,却是單方面定價,一次性支付。
  目前,知網關於「學位論文領取稿酬」的支付標準仍參照的是2016年的通告。該通告顯示,2008年(含2008年)以後博士論文著作權人可一次性獲得面值400元人民幣的「CNKI網絡數據庫通用檢索閱讀卡」和100元人民幣的現金酬勞,碩士論文以及2008年以前學位論文的著作權人領取的稿酬則更少。至於用戶下載文獻産生的收益,由知網獨享。
  「知網應意識到,大衆的不滿,很多是有合理成分的。」賈康提到,就像知網查重用的「自我剽竊」的概念違反漢語語言規範,應該趕快規範化,諸如此類的事情其實可以快速地解决,但知網對一些社會反響存在滯後。
  近年來,「天下苦知網久矣」的呼聲越來越强。
  用不起又離不開是否涉嫌壟斷
  過去十年,至少6所高校表示,因知網漲幅過高暫停合作。但停用一段時間後,大部分高校又無奈恢復了與知網的合作。
  究其原因,知網的集成式數據庫的確爲推動學術資源、出版資源數字化創造了條件,其內容的獨有性和資源整合的一站式檢索,具備絕對的市場優勢。更重要的是,對很多學者而言,知網對其學術成果的收錄,將體現其學術成果的社會影響力。
  有數據顯示,知網收錄了95%以上正式出版的中文學術資源,獨家與唯一授權期刊占我國期刊總量的43%,核心期刊約占全部核心期刊的42%,有人甚至質疑「知網不收錄的期刊是否正規」。
  「用不起又離不開」,大衆對知網情緒複雜。這或許也給了知網强勢漲價的底氣。但知網定價邏輯背後,是否涉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目前還未有官方結論。
  我國2021年最新修訂的《反壟斷法》明確規定,禁止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從事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爲,包括「以不公平的高價銷售商品或以不公平的低價購買商品」,「沒有正當理由搭售商品,或者在交易時附加其他不合理交易條件」等。
  馮曉青表示,判斷知網是否涉嫌壟斷,首先要看知網是否具有市場支配地位。但具有市場支配地位本身並不違法,關鍵在於是否實施了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行爲。這需要相關部門根據事實認定。
  4月25曰,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反壟斷一司在官網留言表示,「已關注到各方面反映的知網涉嫌壟斷問題,正在依法開展相關工作。」
  平衡商業性和公益性
  幾次輿論風波後,知網也試圖採取一些舉措,回應大衆呼聲,比如免費開放2008年以前出版的文獻,開通作者服務平臺,下調碩博士學位論文下載價格等。
  但治標不治本,在主營業務單一情況下,知網似乎還未形成有效的激勵機制,找到商業性和公益性之間的平衡。
  「知網既要基於自身的企業定位,發揮跟市場對接的功能,又要承認其掌握的知識信息資源具有一定的准公共産品屬性,甚至在公共産品概念之下具有公益性質。」在賈康看來,這個事情具有複雜性,需集思廣益。他表示,一方面可通過完善國家相關立法,對企業的公益性進行約束;另一方面可允許有限的市場競爭,用市場的力量去解决價格上漲問題。「有沒有可能達到一個臨界點後,趨向於零收費。」
  對於知網模式「改革」的呼聲其實一直存在。2020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倪閩景建議,將知網的論文瀏覽和下載功能開放給國內用戶免費使用;論文查重、論文引用檢索、大數據服務等可繼續收費。
  除此之外,賈康和馮曉青在採訪中都提到「借鑒國際經驗」。比如穀歌學術搜索可免費搜索學術文章,其運行機制可否帶來啓發;國外學術網站爲用戶提供免費文獻和一定的綫上交流服務,是否可行等。
  值得一提的是,國際知名學術期刊出版商愛思唯爾(Elsevier)曾面臨著與知網類似的爭議。2019年,加州大學因漲價過高,停止訂閱愛思唯爾數據庫。之後,愛思唯爾就數據開放獲取問題進行了一些變革性嘗試。2021年,愛思唯爾與加州大學重新達成合作,不僅降低了訂閱價格,該校師生發表在其旗下2500多種期刊上的論文可100%免費向讀者開放。這背後其實是各方利益的平衡。對此,馮曉青也提到,「如果數據庫平臺、高校、作者三方之間建立起一種公平、合理的利益平衡機制,可實現合作共贏。」
  隨著數字化發展,掌握著公共數據資源的企業對公衆利益的影響也越來越大。「知網還是爲知識傳播做了很多好事情,不希望它垮臺,只希望知網改革。」此前在與知網侵權糾紛案中勝訴的趙德馨教授如是說。
  《中國新聞周刊》向知網方面提問版權、成本等相關問題,對方表示,公司在準備一系列舉措,近期會出臺相關意見。
(劉蕾、李權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