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一封格式準確的商業郵件，生成一份清晰的財務報表，完成一份材料詳實的研究報告，如果說一個優秀的秘書還足夠應付這些工作的話，那麼再加上一篇威靈頓牛排的菜譜，一段冒泡排序的Java演算法，一份模仿《權力的遊戲》風格的劇本，顯然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不過普通人難以做到的事，聊天機器人卻能輕鬆勝任。
　　2022年11月底，ChatGPT橫空出世。其「無所不能」的特性，迅速吸引了大量註冊用戶。僅僅兩個月，註冊用戶便超過了1億人。比爾．蓋茨甚至評論，這種AI技術的出現，意義不亞於互聯網和個人電腦的誕生。
　　儘管ChatGPT距離真正成熟的商業化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僅有網頁版，沒有APP，也沒有和手機廠商或智慧音箱公司合作，但已有相當一部分先見者感受到了人工智慧的威脅。
　　它在客服、程式設計、翻譯、書寫等辦公場景的優異表現，接近於行業的平均水準，在不久的將來很可能會對就業市場帶來強烈的衝擊。《福布斯》預測，成熟的AI技術將會在未來十年內接管全球近10億人的工作崗位。
　　那麼AI真的是人類「飯碗」的威脅嗎？

突破在哪裡？
　　聊天機器人並非新鮮產物，但迄今為止的產品，卻沒有一個可以與ChatGPT相提並論。
　　以往的聊天機器人，往往只能回答簡單的問題：今天天氣怎麼樣；桌子的英文是什麼；今年的中秋節是幾月幾日……
　　如果問複雜的問題，人生有什麼意義；如何在足球比賽的後衛位置中表現更出色；做一個特斯拉公司產品的SWOT分析……要麼是無法理解，要麼是過於簡短、不具參考意義，有些自以為玩梗的「妙答」，也只是事先植入的常見問答文本而已。
　　ChatGPT則完全不同。
　　你可以把它當作一個知識淵博、無所不能的朋友，和它展開天馬行空的對話。天氣、計算、翻譯、附近餐館推薦這種小兒科的問題自不用提，在日常對話最廣泛涉及的文化領域，ChatGPT就像是省略掉「搜索—找網頁—辨別資訊」過程的搜尋引擎，通過對話迅速給到你相對客觀、相對詳實的答案。
　　但比起閒聊，ChatGPT真正的本領在於生產力提升。你可以讓它給你寫一段程式，做一份報表，回一封郵件，也可以讓它給你出一篇研究報告。
　　即便初次回答不夠準確，內容可能空洞，你可以通過與它對話，向它提出改進意見，「請增加XX論點的佐證材料」「請補充投資者角度的觀點」「XXXXX說法不準確，請修正為更為客觀的口吻」「郵件要求任用敬語」等等。數次交流下來，你得到的回答往往離合格也就不遠了。
　　一個經典的例子是，美國北密西根大學的哲學教授在一門「世界宗教」課程評分時，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全班最高分給了一篇學生用ChatGPT所寫的論文。
　　雖然報導沒有進一步給出學生後期潤色和調整的比重有多大，但可以肯定的是，ChatGPT的能力已遠遠超出了一般的聊天機器人，它比市面上的智慧語音工具SIRI、谷歌助理、小愛同學等也強很多，它已經很接近日常工作的輔助性角色了。
　　不過也不必神話ChatGPT，它的不足仍然肉眼可見。
　　比如，它的回答並非總是正確，和普通人類一樣，在很多問題上也是真假參半。它無法像搜尋引擎一樣提供給使用者消息來源，而是以人類的口吻直接回答給你，雖然在多數情況下你可以信任它，但也要做好某些資料存在錯誤的心理準備。
　　儘管離成熟的商業落地還有一段距離，但堪稱「跨時代的技術突破」所帶來的效率提升，帶來了瘋狂的流量追捧。
　　ChatGPT上線僅僅五天，註冊用戶數就超過100萬。兩個月使用者破億的速度，只能用瘋狂來形容。要知道，在此之前用戶增長最快的TikTok達成破億花了9個月的時間，再往下的Instagram用了30個月。
　　理所當然地，人工智慧成為了2023年年初首先暴火的賽道，資本市場掀起了瘋狂的炒作盛宴。該賽道有所佈局的上市公司無一例外持續暴漲，有著「美國位元組」之稱的BuzzFeed兩天暴漲300%，AI軟體提供商C3股價一個月翻了一番，「AI賣鏟人」英偉達的股價也漲了1/3。
　　看到產品如此受歡迎，ChatGPT背後的公司內部人員都感到了震驚與害怕。

背後的巨頭
　　ChatGPT的創始人山姆．阿爾特曼（Sam Altman）向來膽子就很小，這是他媽媽曾經向媒體披露過的事。
　　為了應對核戰爭、致命的合成病毒以及人工智慧威脅，他早早地在加州的山區建好了避難所，囤積了大量槍支、黃金、電池和面罩。
　　如此特立獨行，讓阿爾特曼常常被與馬斯克放在一起比較。兩人都是自信的極客，都是來自矽谷的頂級創業者，都創造了現象級的科技產品。
　　最關鍵的是，研發ChatGPT的公司OpenAI是他們一起創辦的。不過在2018年，馬斯克退出了OpenAI，他認為其「不夠開源，違背了初心」。
　　能夠和馬斯克在一起創辦公司，得益於阿爾特曼很早便實現了財富自由。
　　與很多IT大佬的經歷相似，阿爾特曼沒有畢業，在斯坦福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便選擇了退學創業。
　　退學後，他憑藉與兩位好友開發的手機定位應用程式Loopt，一舉獲得3000萬美元的風投。他開發的免費線上約會應用「OK丘比特」更是成功，後來被以5000萬美元的價格收購。
　　此後，阿爾特曼逐漸向投資人轉型，專注在美國的初創企業中「尋寶」。他投資的眾多專案中，明星產品無數，其中就包括民宿短租公寓預訂平臺Airbnb、社交新聞網站Reddit等。
　　OpenAI此次做出的ChatGPT，讓人們更進一步地感受到了人工智慧對於人類社會的威脅。但有意思的是，在最初的設定中，OpenAI本是一家非營利機構，其創立目標是防止人類被自己親手創造的人工智慧反噬。
　　這就好比屠龍勇士率先一步變成了龍，不過從「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角度上說，倒也合理。參考阿爾特曼的「核末日」準備，他似乎一直在未雨綢繆，在為不可預知的災難做準備。
　　2019年的一場投資人宣講活動中，阿爾特曼曾被問及OpenAI計畫如何盈利。他當時回答：「OpenAI從未創收，也沒有任何創收計畫，未來也不知道如何創收。」
　　但ChatGPT的大熱以及在人工智慧應用上的前景，似乎讓OpenAI的營利預期變得明朗起來。
　　比如，ChatGPT剛剛推出了一項名為Plus的試點訂閱計畫，每月收費20美元。訂閱者在網站高負載的情況下也可以使用機器人，AI的回應速度也會更快。
　　曾經給OpenAI投資10億美元的微軟表示，將向該公司追加高達100億美元的投資。而作為回報，未來幾年微軟將獲得OpenAI的大部分利潤。
　　對微軟而言，最直接的回報可能是在搜索領域。有消息傳出，微軟計畫將ChatGPT整合到必應，使其能夠為用戶回饋簡潔明瞭的回答。對於目前全球市占率高達九成的谷歌來說，這是一個頗具威脅的消息。
　　谷歌顯然已經拉響了警報，做出了相應的應對措施。據英國《金融時報》報導，谷歌已向人工智慧初創公司Anthropic投資了近4億美元，後者正在測試ChatGPT的競爭產品。

革命與威脅
　　從目前ChatGPT的表現來看，它顯然與以往的「人工智障」不同，當得起「人工智慧」的名號。
　　和現在的電話行銷逐漸被人工智慧取代一樣，未來包括程式編寫、翻譯、技術寫作、廣告行銷在內的行業，都有可能有相當部分的工作被ChatGPT取代。
　　前幾天，聯合國貿發組織在官網上刊登了《人工智慧聊天機器人ChatGPT如何影響工作就業》的文章，作者為該組織技術與物流司司長斯瑞曼。
　　文章作者認為：「與大多數影響工作場所的技術革命一樣，聊天機器人有可能帶來贏家和輸家，並將影響藍領和白領工人。」
　　的確，與以往的機械式的機器替代相比，ChatGPT現在更加強大，它威脅到了曾經高枕無憂的白領階層。
　　就拿金融圈發生的一件事來說，財通證券近期用ChatGPT寫了一篇醫美行業研究報告，研究所所長李躍博分享了她的感受。
　　她表示，報告可讀性好，流暢度高，在寫作過程中能提供新觀點和新思路，甚至是新表達方式和措辭。雖然形成專業可信的報告還需手動調整，內容準確性和時效性也有待提示，但她預測：「未來肯定會代替人工，寫作用了一小時，修改用了兩小時。」
　　做行業研究，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為行研分析師，需要通過對大量一手市場調研資料的分析，剖析行業發展狀況，並根據歷史和實踐經驗對產業做出分析與預測。
　　ChatGPT能夠接近於完成這樣水準的工作，只能說AI理解人的語言、生成人的自然語言的能力，已經達到一個新的境界。這樣的指令學習能力，在以前的AI應用中是沒有見到過的。
　　凱恩斯曾說過：「我們正要遭受一場新的疾病，儘管很多人可能還沒有聽說過它的名字，但在即將到來的日子裡它會經常出現——技術性失業。」
　　技術性失業，從來不是一件新鮮事，它潛移默化地發生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汽車的出現，消滅了馬車夫；中央廚房的出現，減少了廚子的數量；拼音輸入法的普及，讓那些學習了五筆輸入法的打字員少有用武之地。
　　這樣的失業無可避免地會帶來陣痛，讓一些人失去工作，面臨下崗再就業的困境。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人工智慧的流行，也可能創造新的就業機會和新的行業。一個經典的證據就是，歷史上的技術進步總是與勞動力市場的變化是同步的。
　　馬車夫消失了，司機出現了；廚子減少了，外賣員增多了。
　　可以預見的是，像ChatGPT這樣的工具對於希望使用AI能力而又不需要額外的昂貴設備的企業和個人來說，是一個具有吸引力和成本效益的選擇。
　　對於那些標準化的郵件、會議記錄和報告撰寫，大可交給ChatGPT來做，解放了的員工可以投入更多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創造性的工作中。
　　不過，樂觀的同時我們的確難以鬆懈，特別是在ChatGPT這樣具有極大破壞性的創造面前。
　　斯瑞曼認為：「為了使經濟收益最大化，並儘量減少對勞動者的潛在負面影響，政策制定者需要從全社會的利益出發採取行動。而發展中國家的政策制定者需要加快步伐，為這些技術做好準備，否則就有可能更加落後。」
　　「你會搶走人類的工作嗎？」記者在ChatGPT上拋出了這樣的問題。
　　游標閃媒了一會兒，螢幕出現了這樣一段話：
　　「不，作為人工智慧模型，我不會搶走人類的工作。我的目的是為人類提供説明和解決問題，而不是取代人類的工作。相反，人工智慧有助於創造新的工作機會，並加速人類的進展。」
　　但願如此吧。

（胡萬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