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被一些經濟學者視為近10年來最重要的一次經濟工作會議。說它最重要，不僅因為2023年是中共二十大換屆後的開局之年，還因為經歷了連續三年的嚴格疫情防控，以及各種內外因素衝擊，導致中國經濟面臨極大下行壓力，社會經濟活力和市場信心面臨近年少有的低迷狀態，如何開好局令人格外關注。
　　對很多中國人來說，開局好不好，對社會心理和預期都有重大影響，而對中共新一屆領導班子而言，今年的經濟表現尤其關鍵。
　　2022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相比2021年晚了一周，會期壓縮為兩天。除了傳統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關注到的本年度經濟工作總結、對未來一年經濟形勢的展望，以及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等宏觀政策，房地產、金融、平臺經濟等重點領域外，此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特別強調，「從改善社會心理預期、提振發展信心入手」，並部署了2023年五大重點工作。
　　會議罕有地承認，中國經濟的確遇到了危機。用會議的話說，當前中國經濟恢復的基礎尚不牢固，「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仍然較大，產業鏈供應鏈運行不暢、企業生產經營活動受阻、科技創新能力不強等問題依舊存在；同時外部環境動盪不安，給中國經濟帶來的不利影響加深。
　　對2023年的經濟前景，會議給出的結論是，經濟運行「有望總體回升」。會後，國家發改委發言人在回應有關會議情況時表示，2023年經濟將會好轉，但是「還需要付出艱苦努力」。
　　隨著中國自去年11月起持續加速放寬防疫政策，市場普遍看好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今年觸底反彈，懸念在於回升的速度有多快，反彈幅度有多高。而隨著新政策週期開啟，多家國際機構及經濟觀察者普遍認為，中國政府正將關注點重新放回經濟增長，經濟重建與信心恢復已成為未來中國政府更為關注的工作。
　　事實上防控政策調整至今，人們已經能感受到經濟活動的恢復速度與韌性。隨著疫情快速過峰，中國多個主要城市已現復蘇跡象，經濟活動逐漸恢復，中國經濟在承壓中展現出極為強勁與頑強的自我修復能力。
　　2022年最後一天，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在新年賀詞中表達了樂觀態度。他說「中國經濟韌性強、潛力大、活力足」。此前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他回望歷史鼓舞士氣：「什麼時候沒有困難？一個一個過，年年過、年年好，中華民族5000多年來都是這樣。爬坡過坎，關鍵是提振信心。」

2023政策主軸：一手抓內需，一手抓供應
　　由中共中央與國務院聯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基本上會檢討當年經濟表現，並針對來年中國經濟發展作出部署。換言之就是提出政策指導並適當調整資源配置，以便配合國內外經濟形勢，維持經濟良性運作與社會穩定。
　　而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後對外所發佈的會議公報，對國際社會與中國內部產業、官方以及學界來說，不但具有指標意義，更是各方用來解讀中國經濟發展與社會脈動的重要基礎。
　　此前的12月6日，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政治局會議，分析研究2023年經濟工作。據新華社報導，會議用「風高浪急」形容目前的國際環境，以改革發展穩定為任務，提出要堅持穩字當頭、穩中求進，繼續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
　　會議還提出著力擴大國內需求，充分發揮消費的基礎作用和投資的關鍵作用；推進高水準對外開放，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資，要激發全社會幹事創業活力，讓幹部敢為、地方敢闖、企業敢幹、群眾敢首創，維護社會和諧穩定。
　　目前看，要穩住2023年的經濟增長，不是單純採取刺激政策就可以做到的。官方日前公佈的2022年前11月經濟資料非常不理想，投資、消費和進出口「三駕馬車」已失動能，雖然全國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5.3%，貨物進出口同比增長8.6%，但製造業和房地產兩大門類投資增速分別下降0.4和1.0個百分點至9.3%和9.8%；消費同比萎縮5.9%，幅度超過市場預期。
　　「我們現在面臨的困局是發展模式轉軌，而不僅僅是疫情防控。」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劉守英教授日前在一個論壇上說，「目前很多經濟學家在討論穩增長，如果只能採取原來的政策，穩增長很可能穩不住」。
　　他提醒，疫情過後，大家要重新開始過日子。為此，學界的研究就要對當前所面臨的經濟問題形成正確的認識，不能再把現在所有的問題都簡單歸咎於疫情，否則，有些錯誤還會重複。他認為，中國當前面臨的問題是發展模式轉軌和疫情疊加的雙重結果，最大問題是經濟收縮。
　　他具體闡述，中國經濟的發展模式是以四項政策為支撐的「以地融資」發展模式，但這種發展模式已經難以為繼。「為了終結上述模式，我們決定換軌，然而在換軌過程中又疊加了長達三年的疫情，現在整個中國經濟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經濟收縮。這其中，一是經濟增長收縮；二是需求端消費的收縮」。
　　因而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給出的2023年政策主軸，明顯是「雙輪驅動」，即：同時統籌發展和安全，加強供給側改革和需求側改革，提升傳統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促進國內國際雙迴圈良性互動，推動中國經濟行穩致遠。
　　在當天的會議上，習近平著重談到了2023年經濟工作的五個重大問題，也是國內外矚目的政策取向——著力擴大國內需求、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切實落實「兩個毫不動搖」、更大力度吸引和利用外資、有效防範化解重大經濟金融風險。
　　其中，「著力擴大國內需求」被放在2023年經濟工作首位。此前中國最終消費支出占GDP的比重，已連續11年保持在50%以上。會議要求，把恢復和擴大消費擺在優先位置，支持住房改善、新能源汽車、養老服務等消費；還要求優化調整疫情防控政策，加強統籌銜接、有序組織實施，順利度過流行期。
　　這也被外界視為落實中共中央部署、構建「雙迴圈」新格局的重要舉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副部長馮俏彬在受訪時表示，當前面臨百年未有的大變局，政治形勢和經濟形勢相互激蕩，不可能只考慮經濟這一個維度，需要多個維度多重考慮，在此情況下，中央提出了「雙迴圈」新發展格局，即：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迴圈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
　　關於「雙迴圈」新發展格局，馮俏彬強調，內迴圈與外迴圈之間絕對不是一個相互替代的關係，而是基於一個內部和外部一系列條件變化所形成的發展戰略調整：從內部來看，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了三四十年之後，情況和改革開放之初有很大的不同，這個不同就是相對比較優勢的變化。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最大的比較優勢是廉價勞動力，如今中國的比較優勢開始轉向「國內大市場」。
　　構建「雙迴圈」新發展格局，可充分發揮「國內大市場」的優勢。馮俏彬援引官方資料指出，「我們通常在形容國內大市場的時候，有這麼5個說法，叫14億人口、9億勞動力、4億中等收入群體、1.7億人才資源、1.6億市場主體。這當中，4億中等收入群體，其總量超過美國人口的總和，也超過了歐洲人口的一半。」
　　馮俏彬認為，在國內大市場中，一條主線就是要增強供應和需求方面的適配性，她引述二十大報告及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均反復強調的，要把實施擴大內需的戰略與深化供給側改革結構性改革結合起來，形容這是「一手抓內需、一手抓供應，兩者不能夠脫節」。
　　在「擴大內需」方面，馮俏彬分析，目前消費及投資均屬重點。「轉型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要擴大內需，就要重視消費對經濟增長的基性力量，另一方面也要重視投資的關鍵力量。」現時擴大內需既包括房地產、汽車、家電及服務型的消費需求，也包括超前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和消費共同支撐國內大市場」。
　　至於如何「抓供應」，馮俏彬稱當中涉及到服務業與製造業的融合，也包括大力發展服務業，尤其是廣大人民群眾非常急需、發展空間又非常巨大的醫療、教育、文化、體育、藝術等各個方面。
　　其中，深化供給側結構改革也十分重要。她分析，深化供給側結構改革過程中，需要關注供給側層面的要素種類、數量，以及它們之間的配置效率，還包括要素能否在城鄉之間、區域之間、個體之間的自由流動和優化組合，產生最佳的配置效率。

擴內需長效「施工圖」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召開前，《擴大內需戰略規劃綱要（2022-2035年）》低調出爐，圍繞11個方面出臺了38條舉措，並以2萬多字的篇幅提出了擴大內需的總體要求和具體方案。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閉幕當天，國家發改委隨即公佈了《「十四五」擴大內需戰略實施方案》。
　　「擴大內需」的提法並不新鮮，從「十四五」規劃到中共二十大報告，再到此番《綱要》，都提到「擴大內需戰略同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加之這份《綱要》並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預期和資料，所以並未像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那樣引發過多關注。但這份長達13年的規劃，毫無疑問具有長期戰略導向。
　　梳理這份《綱要》的條款，明顯「工作安排」比較多，還都是具體的經濟治理工作安排，比如要做哪些事情，從哪些方面入手，準備怎麼做，已經為做這些事情打下了哪些基礎等等。配合國家發改委後續發佈的《「十四五」擴大內需戰略實施方案》，就像是一份「施工圖」。
　　國家副總理劉鶴去年11月曾在《人民日報》撰文，其中幾次提到擴大內需：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對我國經濟發展造成較大衝擊，外需急劇收縮，黨中央提出「立足擴大國內需求，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發行長期建設國債、連續下調基準利率等，穩定了經濟增長。2008年，針對國際金融危機的衝擊，黨中央提出「把擴大內需作為保增長的根本途徑」，出臺以大規模增加政府投資為主要內容的一攬子計畫，穩定了市場預期，使經濟迅速觸底反彈。2020年以來，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嚴重衝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圍繞擴大內需深化改革，加快培育完整內需體系」。我國加快實施重大專案工程，積極穩定居民消費和企業投資，保持了經濟穩定發展。
　　不難看出，不同時期，擴大內需的側重點也不同：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擴大內需」抓手在老基建；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4萬億投資，仍然是以傳統投資需求為主；2020年新冠疫情，抓手在重大專案工程建設，擴內需開始與經濟轉型並重。
　　而這一次的《綱要》，是一個更加全面的擴大內需「如何做」的方案，是把供給側改革和擴大內需相結合的長期戰略安排，並不是一份簡單的刺激方案。總體來看，其中的改革和經濟治理思路，標誌著擴大內需從傳統需求向新型需求、從單純刺激向完善體系的方向變化。
　　究其本質，依然是以高品質發展為主題，以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以改革創新為根本動力，以自主可控、優質有效的供給滿足和創造需求。另一方面，政策主旨上逐漸體現出中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在全球環境下的重要戰略作用。
　　這意味著，未來擴大內需的方向，一方面是高品質發輾轉型的重要環節，另一方面政策主線將進一步配合對外戰略，放大其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在全球經濟環境中的影響力。
　　之所以現在出臺《綱要》，外界評論認為，主要是需求側已是導致中國經濟發展不平衡的重要因素。社會總需求由消費需求、投資需求和出口需求構成，其中消費和投資為內需，出口為外需。如今外需角度，疫情影響深遠，世界經濟復蘇乏力，通脹水準居高不下，主要發達經濟體大幅調整宏觀政策，國際需求可能進一步波動收縮；而內需方面，經濟面臨需求收縮、供給衝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一些領域風險因素上升，人口老齡化加速，勞動力、土地等傳統優勢弱化，全要素生產率提高受到制約。也就是說，大部分領域「有沒有」的問題基本解決，但「好不好」的問題更加突出。
　　為解決這個問題，《綱要》從需求角度提及了三大方面：一是對外依賴度高、短期難以有外部替代來源，在容易斷供的領域補短板；二是有需求但未有效滿足的領域，培養優質品牌，包括提升育幼養老、健康文化等生活性服務業品質；三是適應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大趨勢，創造新需求。推動幾方面有機結合，必須堅持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
　　同時，提及要加強需求側管理，促進高品質充分就業、完善分配制度、健全社會保障體系，深化投融資體制改革，充分釋放消費和投資需求。
　　對於需求側改革，主要需要解決的長期問題在於人口、居民收入分配調整、完善社會保障體系進而提高消費意願，在未來《綱要》實施階段，相關聯的制度改革和政策變化相信將逐一落地。
　　因為擴大內需的前提條件，是提升收入，收入合理分配就是擴大內需的前提。那未來收入分配的原則是什麼？對此，《綱要》有兩點重要表述：一是結構角度再次強調了共同富裕的重要性；二是總量層面的提法是主要的邊際增量，將居民收入與GDP對標.這說明未來收入分配將在總量和結構兩個層面共同努力，在降低貧富分化的同時實現共同富裕。
　　按照《綱要》，初次分配要更加注重把「蛋糕」做大，提升就業品質、增加居民收入是核心任務。具體包括：「加快新一代資訊技術與製造業深度融合，創造更多更高品質更高收入的就業崗位」，未來新經濟領域將提供更多高品質的就業崗位；「堅持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增長基本同步、勞動報酬提高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基本同步」。
　　再分配和三次分配，自然也是分好「蛋糕」的重要環節，財稅、社保、慈善等多種調節機制共同作用，促進社會公平。包括：「加強對高收入者的稅收調節和監管」、「推進基本養老保險由制度全覆蓋到法定人群全覆蓋」，再分配環節將進一步優化，同時充分挖掘第三次分配的潛力，包括「引導支持有意願有能力的企業和社會群體積極參與公益慈善事業」。
　　中國是個「大市場」，自然就有「大需求」，而如何發揮好這個「超大規模經濟市場」的優勢，就是擴大內需的核心。正如劉鶴在文中指出：「大國經濟的重要特徵，就是必須實現內部可迴圈，並且提供巨大國內市場和供給能力，支撐並帶動外迴圈。經歷了改革開放40多年發展，我國經濟快速成長，國內大循環的條件和基礎日益完善。從需求潛力看，我國已形成擁有14億人口、4億多中等收入群體的全球最大最有潛力市場，隨著向高收入國家行列邁進，規模巨大的國內市場不斷擴張。」

「提振信心」成為改善經濟抓手
　　面對持續升級的經濟逆風，中國防疫政策大幅調整的同時，此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決策層對特定領域的態度也有明顯轉變，比如對如何恢復提振市場信心、增強民營經濟的表述，就引起了媒體與經濟界的普遍關注。
　　會議明確提出，要「大力提振市場信心」，把著力擴大國內需求、切實落實「兩個毫不動搖」作為改善社會心理預期、提振發展信心的抓手等，都是圍繞這一工作領域展開。另外針對網路新經濟等，一些政策性措詞和前兩年的對比，也能看到明顯變化。
　　會議還一改前兩年「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的強硬姿態，轉而鼓勵支援民營經濟和民營企業發展壯大。對於仍在惡化的房地產市場，在重申「房住不炒」的同時，強調要確保樓市平穩發展，防範化解優質頭部房企風險。對於前幾年大力整頓的平臺經濟，會議稱要大力發展數位經濟，提升常態化監管水準，支援平臺企業在引領發展、創造就業、國際競爭中大顯身手。
　　民營經濟經過四十年發展，在中國經濟中具有「五六七八九」的特徵，即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90%以上的企業數量。國有企業在中國經濟結構中具有主體性地位，在很多領域居於壟斷地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就稅收、技術創新、就業承載、社會經濟活力與億萬普通民眾的生活感知而言，民營經濟的重要性反而要更重要許多，與此同時也脆弱得多。
　　拋開中美對抗、國際及國內疫情和俄烏局勢等各種不可控因素，過去幾年中國經濟下行壓力逐年加大，人們的社會心理預期持續萎靡收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民營經濟發展不暢。而當以民營經濟為就業數量主體的市場主體們表現低迷，陷入收縮乃至停業狀態，就業也必然出現問題，社會總體消費能力與消費意願自然也無從談起。
　　因此，新一年裡民企能否重振雄風，成為左右中國經濟復蘇速度的關鍵因素，而這又取決於官方如何修補受挫的市場信心，提升低迷的經濟預期。
　　因為中國屬於高度政策驅動的經濟體，官方政策將極大影響預期，進而影響市場行為。政策是否一致，傳導是否有效，決定了對經濟的支持力度。這也是為什麼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部署今年經濟工作時，首先強調從「改善社會心理預期、提振發展信心入手」。
　　不過，這也令市場對政策一致性提出了更高要求。華僑銀行大中華地區研究主管謝棟銘在受訪時稱，「如果政策反復搖擺，將對預期造成衝擊，政策傳導的有效性也會減弱。」
　　他舉例指，官方過去一年持續放寬房地產管控，但需求並沒有反彈，就是因為預期不足。平臺企業經歷過此前一系列整頓後，也對今後能否持續獲得政策支持心存顧慮。「市場對宏觀政策的預期，很難立竿見影地提升，快的話需要幾個月，慢則需要幾個季度。「
　　針對外界的顧慮及一些「不正確的議論」，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專門予以了澄清。「必須亮明態度，毫不含糊，始終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方向，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會上，習近平明確指出，「黨的二十大報告鮮明提出『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這是長久之策，不是權宜之計。」
　　官方出臺的會議通報，也少有地用了一大段文字來談民營經濟，表示「要從制度和法律上把對國企民企平等對待的要求落下來，從政策和輿論上鼓勵支持民營經濟和民營企業發展壯大。」「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各級領導幹部要為民營企業解難題、辦實事，構建親清政商關係。」
　　《人民日報》刊發報道並援引習近平在會上的話說，「民營企業是在黨的領導下，依靠黨的政策和自身努力發展起來的。我是一貫支援民營企業的，也是在民營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幹過來的。」文中寫道，早在河北正定，「人才九條」廣納賢良；到了福建，晉江經驗影響深遠；再到浙江，支持民營企業茁壯成長。到中央工作後，2018年主持召開民營企業座談會，習近平專門強調：「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我們自己人。」
　　今年年初以來，官方亦密集釋放對樓市和民企的支援信號。中國央行1月4日召開年度工作會議時，提出加大金融對國內需求和供給體系的支持力度，貨幣政策加大向民營企業的傾斜力度，堅持對各類所有制企業一視同仁，並支援樓市平穩健康發展。央行隔天即出臺新規，允許房價疲弱的城市自主下調房貸利率，試圖從需求端人手提振樓市。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結束2天後，浙江省委書記易煉紅就考察阿里巴巴集團，敦促這家平臺企業巨頭「在推動發展、國際競爭和造福社會中大顯身手」。阿里主要持股的螞蟻集團子公司，去年底也獲批105億元增資計畫，帶動在美上市中概股創下史上最佳「開門紅」。
　　1月10日，杭州市委書記劉捷到螞蟻集團調研。當天上午，杭州市政府與阿里巴巴集團簽訂全面深化戰略合作協定。
　　不過，也有學者依然感受到一些企業家信心不足。「現在民營企業家對官方發言不再輕易買帳，他們不僅要看高層說了什麼，更要看他們做了什麼」。該不願具名學者提醒，僅憑高層表態和短期政策就能提振企業信心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關鍵還是要通過打造公平、有序、法制和健康的經營與競爭環境，引導市場發展。」
　　「現在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提振信心的問題。」中國復關及入世首席談判代表、原國家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在最近的一個峰會上這樣表述。他還拿當初入世談判時的一個重要承諾「國民待遇」舉例說，所謂「國民待遇」就是要對所有的企業，不管是中資企業、外資企業、民營企業，還是國有企業，都給予同等的待遇。「在這一點上，我覺得我們怎麼強調都不為過。」
　　外界觀察認為，儘管從方針精神到政策落地需要時間，可能執行中會有某些瑕疵，有時甚至還會出現反復。但只要大方向沒有問題，執行中出現的問題都是可以克服的。
　　「中國民營經濟就像野草，它們非常脆弱，缺乏市場與政治風險抵抗能力，一點星星之火就可能把它們的信心燒得精光；但另一方面，它們也像野草一樣具有頑強的生命力，一旦有合適的土壤與空氣環境，嗅到一點春天的氣息，就會重新紮根發芽萌發勃勃生機。」

市場預期樂觀，外需是最大變數
　　1月8日，中國出入境政策優化調整，免除入境隔離，並有序恢復中國公民出境旅遊等，經濟和社會活動逐步恢復正常化。
　　全面放開時間早於外界預期，市場看好中國經濟更早觸底反彈，但放開也導致疫情擴散，衝擊經濟活動，加上全球經濟面臨嚴重衰退，國際金融機構與大行對這個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前景看法不一。
　　多家國際主流媒體認為，二季度後中國經濟將復蘇，但困難重重，發展道路未必一帆風順。包括CNN等媒體援引主流經濟機構和專家的預測指出，2023年第一季度中國經濟將萎縮0.8%，二季度將復蘇。比如滙豐銀行最近的一份研究報告就預測，第一季度中國經濟收縮0.5%，但2023年整體增長5%。
　　世界銀行的最新報告，稱全球經濟將面臨30年來最嚴重衰退，並大幅下調了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從去年6月預估的3%下調至1.7%。世行預測，2023年中國經濟將增長4.3%，較之前預測低0.9個百分點。世行稱，放寬防疫措施或使消費從年中得到支撐，但全球經濟増長放緩已經掣肘外部需求，且中國樓市今年恐難大幅改善，而該行業歷來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引擎，一度占到GDP的1/4強。
　　惠譽預測，2023年全球GDP增速為1.4%，其中美國和歐元區均將步入衰退。對中國的經濟增長預期，則從4.5%下調至4.1%，「因為房地產復蘇前景減弱」。惠譽稱，中國經濟放緩「緩解了對全球大宗商品價格的壓力，但該國是一個巨大的商品淨供應國，與疫情有關的出口中斷，可能會衝擊全球製造業供應鏈」。
　　最悲觀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IMF稱，2023年全球1/3的經濟體或將衰退，歐洲、中國首當其衝。在新年第一天接受採訪時，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甚至作出了令全球震驚的判斷，她說2023年中國經濟增長低於甚至持平全球的增長，並稱這是40年來的首次。不過她也表示：「中國很可能在2023年下半年克服困難，增長前景屆時可能會有所改善。」
　　於2023年中國經濟，更多機構持樂觀態度，認為隨著疫情防控的調整及新政策週期開啟，中國經濟有望於2023年迎來新局面，這促使多家投資銀行接連調高對今年中國經濟增速的預測。
　　其中，摩根大通從4%調高至4.3%；高盛從4.8%升至5.2%；摩根斯坦利一個月內兩度上調增長預期，從12月中旬預測的5.4%，上調至5.7%。除此之外，澳新銀行將預估上調至5.4%；野村控股上調至4.8%；巴克萊將預估由3.8%上調至4.8%。
　　中國社會科學院最新發佈的《經濟藍皮書》則預計，2023年中國經濟增長5.1%左右，呈現進一步復蘇態勢。該院也建議官方，將2023年GDP增速目標設定在5%以上，在實際執行中可力爭實現更高增速。
　　花旗中國首席經濟學家余向榮稱，不應低估中國政府重啟經濟的決心，當然房地產行業仍未走出困境，外需不確定性亦在增加。總體而言，今年中國需要一個「超過5%」的經濟增長幅度，以創造充分就業季刺激市場信心。他認為透過總需求支援，這個目標是可以實現的。「投資者對內地經濟最悲觀的階段已經過去，愈來愈多投資者開始持建設性看法。」
　　余向榮預期，新一屆政府會將增長目標設定為「5%以上」，並「在實際工作中爭取更好的結果」，不應低估政府採取措施使經濟重回正軌的決心，今年經濟増長更多會是一個由內需驅動的自然修復。在去年底基數的基礎上，預計今年GDP按年增長5.3%。
　　他稱，今年増長主要由兩個因素驅動，一是消費和服務的追趕效應，二是地產在「L型」底部企穩，而外需將是今年中國經濟最大的變數。
　　作為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中國出口的興衰與全球未來的前景緊密相關。據商務部2022年5月發佈的資料，中國商品出口占國際市場的份額已經達到15%。2021年，出口拉動中國經濟增長1.7個百分點，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20.9%，其權重超過投資。在房地產市場下行一年、消費低迷的當下，出口的可持續性對中國經濟至關重要。
　　過去兩年，中國出口逆風增長，這受益於擁有最齊全的工業門類、最靈活的民營企業，也受益於發達國家的寬鬆貨幣政策。2020年新冠疫情開始在全球蔓延，歐美國家紛紛選擇超級量化寬鬆政策救市，向民眾發錢刺激消費，外需的增長促進了中國出口的繁榮。尤其是2021年，中國出口增長了21.2%。
　　但因為持續三年疫情的衝擊，全球供應鏈停擺、美國勞工工資上漲、歐洲能源危機等複雜因素推升歐美通脹，致使歐美發達國家主要央行不得不多次加息縮表，民眾消費需求受到抑制。由此，也給中國的外需前景帶來了諸多不確定性。
　　據海關總署資料，從2022年年中開始，中國出口增速加快回落。以美元計價，中國出口2022年10月增速由正轉-0.3%，11月繼續下跌8.7%。2022年全年中國出口累計增長10.5%，低於上年同期的21.4%，未能延續2021年的高景氣。
　　鑒於2023年全球經濟前景黯淡，國內外多位經濟學家也看弱2023年的中國出口。美國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喬虹在受訪時預計，進出口貿易對中國GDP的貢獻，將從2022年的0.9%變成2023年的-0.6%。高盛亞太區首席經濟學家迪安竹認為，中國2023年的出口面臨挑戰。隨著全球經濟放緩並從商品需求轉向服務需求，中國的出口增速將放緩。
　　平安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鐘正生持同樣觀點。他在受訪時表示，出口放緩是2023年中國經濟最大的壓力來源，「預計2023年全年，中國出口增速將落入負值區間。」
　　壓力之下，各地紛紛重啟海外經貿活動，中國地方官員、商家爭相組成經貿代表團，出國搶訂單。《人民日報》報導，2022年12月4日，浙江商務官員和企業代表組成的經貿代表團，啟程到德國和法國展開「千團萬企拓市場搶訂單行動」。這也是疫情發生三年以來，由浙江省級商務部門帶隊出國的第一團。
　　除了浙江，江蘇、四川、廣東、福建、海南等地的地方政府，也紛紛包機組成外貿團，同樣以「搶訂單」為目的。官媒以寧波市為例，當地不少企業近年深受訂單下滑困擾，地方政府決定派團到歐美、西亞和東南亞等地招商謀出路。而早在去年11月，已有企業「打頭陣」到海外搶訂單。
　　總而言之，2023年，中國經濟有希望也有困難。因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疫情的陰霾尚未徹底消散，困擾中國經濟的深層因素依然還在，經濟活力與市場信心低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是一個兩個單_因素造成的，更不可能在一天兩天內說恢復就能恢復。要真正讓民眾走出沮喪、重振心氣不僅僅需要來自經濟領域的變化調整，還需要對內、對外各領域的變化調整，以及相應各領域、各階層的共同努力。

（張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