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城市人口負增長,但向大城市聚集趨勢未變

  四大一線城市罕見出現常住人口集體負增長。
  北上廣深2022年合計減少27.47萬人。其中,北京常住人口減少4.3萬人,上海減少13.54萬人,深圳減少1.98萬人,廣州減少7.65萬人。
  早在十幾年前,面對高房價和生活壓力,白領們便上演過一波「逃離北上廣」的浪潮,但一線城市人口依然持續流入。如今,一線城市真的不再吸引人了嗎?
  全球化智庫特邀高級研究員、人口學者黃文政對南方週末記者表示,2022年各市常住人口流入流出幅度都很小,疫情等因素仍有一定影響。在此基礎上,四大一線城市常住人口全部負增長「不太能代表系統性變化,也不應過度解讀」。
  全球化智庫成立於2008年,是一家總部位於北京的民間智庫。

廣深人氣顯著回升
  暨南大學經濟與社會研究院副院長盧晶亮向南方週末記者解釋,四大城市各自情況不同,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如2015年後,北京開始疏解非首都功能,人口調控是其中一項重要工作。北京市常住人口在2016年達到峰值2195.4萬,至今已連續6年減少。
  上海常住人口也已連續兩年下降。《解放日報》報導稱,外來常住人口減少是2022年上海市常住人口減少的直接原因。
  2022年,上海市戶籍常住人口1469.63萬人,同比增加12.19萬人;外省市戶籍常住人口1006.26萬人,同比減少25.73萬人。
  2022年,深圳出現設市以來首次常住人口負增長。
  盧晶亮表示,一方面,深圳市常住人口中流動人口和戶籍人口數量倒掛,受到2022年疫情和經濟形勢影響,來深工作的部分外省人口選擇離開。這是造成該市常住人口負增長的主要原因。
  深圳市統計局資料顯示,該市年末常住人口1766.18萬人。其中,常住戶籍人口583.47萬人,占常住人口比重33%;常住非戶籍人口1182.71萬人,占比67%。常住非戶籍人口較2022年減少29.06萬人。
  「另一方面,深圳近兩年也在提高落戶門檻。」盧晶亮說。
  2021年5月,深圳市發改委相繼發佈《深圳市戶籍遷入若干規定(徵求意見稿)》和《深圳市居住社保積分入戶辦法(徵求意見稿)》,顯示落戶深圳的要求更為嚴格。
  如將核准類學歷型人才的底線要求調整為全日制本科;將在深圳合法穩定居住、就業的基本年限要求由5年調整為10年;夫妻投靠基本要求由結婚時間及被投靠人入深戶時間滿2年調整為滿5年;老人隨遷將子女入深戶時間要求由8年調整為15年;並增加子女在深圳繳納社保連續滿15年的要求等。
  不過,廣深均已出現人口回流跡象。
  廣州統計局官方微信公號5月13日發文稱,根據運營商通信資料,2022年12月廣州市流出的人口基本已經返穗,回流率達94.32%。
  交通運輸部發佈的城市軌道交通運營資料亦證實,廣深兩地人氣顯著回升。2023年3月和4月,廣深兩城軌道交通客運量均分占三、四名,位列上海和北京之後。廣州軌道交通客運強度(萬人次每公里日)均排名第一,深圳4月被西安趕超,位列第三。
  北京大學國民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蘇劍向南方週末記者解釋,因人口資料通常在一年內變動不大,所以多披露年度資料。「地鐵運營資料雖然粗糙,但仍具一定參考價值。」

向中心城市集聚
  一線城市人口負增長,那麼,人都去哪了?
  近幾年,在常住人口正增長的領跑城市中,除了連年出現的杭州之外,長沙和合肥也頗受偏愛。
  在黃文政看來,低房價是長沙持續吸引人的主要原因。
  根據湖南省住建廳和統計局的資料,2022年1—12月,長沙市新建商品住宅均價10703元/平方米,在30個直轄市、省會城市(除拉薩外)中排名第19位。
  2023年1月4日,長沙晚報從長沙市住建局獲悉,長沙的房價收入比保持在7以下。諸葛找房資料研究中心報告顯示,2022年100個重點城市平均房價收入比為12.4。
  其中,一線城市房價收入比呈上漲態勢,收入比為30.4,較2022年上升6.89%。二線、三四線城市持續下滑,且三四線城市降幅最大。
  黃文政還指出,合肥科技產業表現突出,有中科大等優勢教育資源,發展後勁很足。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2022屆畢業生就業品質報告》顯示,安徽省是中科大2022屆畢業生(含本碩博)流向最多的就業地點,約有62.8%本科生,28.9%碩士生和33.1%博士生都選擇在安徽就業。
  2021年6月畢業季,中國青年網聯合花唄向30歲以下的青年用戶進行調研,超五成年輕人表示,就業不再首選北上廣等一線城市。
  「在經濟高速發展階段,遍地是機會。增速放慢之後,機會變少,大家也會更明顯地感受到競爭壓力,不想在一線城市『卷了』。」盧晶亮表示,在綜合考慮在大城市打拼的成本與收益後,大學生流向二三線城市,是一種理性的選擇。
  「不像以前,大家都會去一線城市。在目前人口總量慢慢減少的背景下,一線城市也不得不和其他城市競爭。」盧晶亮說,提供好的就業機會,解決生活「後顧之憂」,才能留住人,這也是一線城市需要思考的問題。
  不只大學生,盧晶亮還提到,近些年的農民工流動資料顯示,農民工跨省流動的比例在下降,而省內流動的比例在增加。這意味著農民工就近務工或省內務工意願上升,向省內中心城市集聚的現象增強。
  在盧晶亮看來,以前人口流動向沿海地區集聚,然後向一線城市集聚,之後的趨勢可能是向每個區域內的中心城市集聚,如一些省會城市會變成集聚中心。

一線城市仍具吸引力
  「一線城市實際上是國家14億人口規模優勢最突出的體現。規模效應通過交流交往得以表現,對經濟增長會帶來加速提升。」黃文政認為,一線城市仍有其他城市無法替代的優勢。
  如一線城市聚集了全國各行各業的優秀人才,他們的交往可以碰撞出很多機會和可能性,像現在許多大型互聯網企業都是在北京成長起來的。
  在提出疏解非首都功能後,2017年發佈的《北京城市總體規劃(2016年—2035年)》首次提出減量發展,實施人口規模、建設規模雙控。
  2021年11月,北京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委員會發佈《北京市國土空間近期規劃(2021年—2025年)》(草案)(下稱《規劃》),其中提出,到2025年,北京市常住人口規模控制在2300萬人以內。
  七普結果顯示,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時,北京全市常住人口2189.3萬人。意味著《規劃》要求已完成。2022年,北京市常住人口降至2184.3萬人。
  「減量發展實際上有相當難度。」蘇劍表示,這需要地方產業機構迅速做出調整,否則結果就是人走了,產出也會下降。
  人口流入減少後,城市老齡化態勢日益加深。
  2022年9月發佈的《北京市老齡事業發展報告(2021)》顯示,2021年,北京市60歲及以上常住人口占比首次突破20%,65歲及以上常住人口占比首次突破14%,標誌著北京已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
  上海是中國最早進入老齡化社會的超大型城市。2022年上海60歲及以上老年人占全部常住人口25%,65歲及以上常住人口占比為18.7%,老齡化程度持續加深。
  「大城市對落戶要求一直以來似乎都有個迷思,都想爭取高學歷高技能人才。」盧晶亮認為,一個城市的經濟發展需要各個技能水準的人。大城市服務業發展迅速,其實需要大量所謂的低技能勞動力,低技能勞動力和高技能勞動力互補才能產生溢出效應。
  2018年之後,上海多次降低人才落戶門檻,以吸引各類人才。新一線城市等地的「搶人大戰」輪番上演,希望爭奪「人才紅利」。
  「人才是在人口裡長起來的。」黃文政認為,不能脫離「人口」談「人才」,在公平的環境和良性競爭下,各類人才自然會從人群中被遴選出來。「如果只是去搶人才,而不重視人口,對城市發展僅會產生一些短期效果。」
  在他看來,一線城市仍有吸引力。高端產業就業機會仍集中在一線城市,這些就業機會也會帶動相應的配套產業。
  事實上,中國的一線城市可能並不算大。
  攜程聯合創始人、人口學者梁建章撰文稱,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大城市是日本東京,東京的人口有3700萬,而日本的人口不到中國的1/10,韓國的人口只有中國的1/25,但是首爾都市圈的人口有2400萬左右,和上海差不多。
  梁建章測算,中國的城市化率相對於中國的人均GDP是偏低的。和中國人均GDP水準相當的國家,如巴西的城市化率遠高於中國,所以中國未來至少還有20%的城市化率的提升空間,也就是說,未來還有2億—3億的人口將遷入城市。未來向大城市聚集的趨勢仍將持續。

生育率問題更為緊迫
  相比一線城市常住人口下降,受訪學者普遍更擔心低生育率問題。
  此前,國家統計局公佈,2022年中國人口出現了六十多年來的首次負增長。
  黃文政認為,如果按目前的生育率持續下去,前景不容樂觀。目前中國生育率約為更替水準的一半,而只要生育率低於更替水準,人口就會不斷減少。
  更替水準指的是足以維持人口世代更新、人數不增不減的生育率水準,發達國家的更替水準一般是2.1。
  聯合國人口司發佈的《2022年世界人口展望》報告顯示,2021年中國生育率為1.16左右,2022年中國生育率約為1.18。與中國人口規模接近的印度在2022年的生育率為2.01,美國則為1.66,雖均未達到更替水準,但都比中國高。
  2023年5月11日,一則「專家建議給生孩子的人發薪水」的詞條登上微博熱搜,提出人正是黃文政。他在受訪視頻中說,「生孩子養孩子本身就是一份工作,應是有收入的」。之後,不少聲音指責他有將人變成生育機器之嫌。
  黃文政解釋,他提出這一建議的初衷是緩解當前生育率過低的問題。「我去工作是有收入的,但我在家帶孩子其實是花錢的、是要付出的,你不能讓我花錢還不給我好處。」
  至於錢從哪兒來,黃文政提議或許國家可以設立人口發展基金或特別人口國債。

(施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