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十一黃金周」長假，澳門或許是中國最熱門的旅行目的地之一。澳門旅遊局的數據顯示，9月29日至10月2日，澳門入境旅客達53萬人次，9月30日入境旅客15.86萬人次，創疫情後單日入境旅客數新高。
  在這座以博彩業而聞名的城市裏，賭場早已成為了澳門最顯眼的風景。踏足澳門的遊客中，有多少走進了賭場不得而知，但有一組數據或許能說明問題：澳門博彩監察協調局公佈，澳門8月幸運博彩毛收入149.37億澳門元（約合人民幣135.17億元），同比增長404.2%，連續9個月同比上升，年內累計毛收入1289.47億澳門元，同比增長305.3%。
  而摩根士丹利則預測，十一黃金週期間，澳門日均博彩收入為7.5億澳門元。
  金錢永不眠。當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在最新一期《經濟前景展望》報告中，將2024年全球經濟增速預期下調至2.7%時，亞洲的博彩行業卻在一路狂飆。
  滾滾而來的金錢讓人眼紅，在經濟增速放緩的當下，越來越多國家投入到了博彩這一能快速攫取財富的行業。從濠江之畔的澳門到海岸線蜿蜒的西港，在長長的牌桌前豪擲千金，是賭客們的共同語言；從湄南河畔的曼谷到澱川流經的大阪，對金錢的貪婪就像那不舍晝夜的流水，不斷沖刷著早已認定的規矩與準則。
  從沉睡中蘇醒
  9月27日，澳門市政廳廣場周邊不斷運來的鐵馬護欄，提醒著人們長假將至。疫情後選擇來澳門務工的淼淼，每個工作日都要往返於珠海澳門之間。通關後看一眼電子螢幕上顯示的今日過關人數，已經成為她的習慣，5萬、7萬、8萬……屏上的數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刷新她記憶裏的極值。午休下樓買飯時，遇見拖著行李箱的遊客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這無不提醒著她，澳門離疫情前的樣子越來越近。
  同樣逐步回到正軌的還有澳門博彩行業。澳門博彩行業從業者DP告訴南風窗，疫情期間博彩客數量明顯減少，只剩下本地居民以及一些初來乍到圖新鮮的外地勞工，博彩從業者的工作時長與工資也明顯縮水，「疫情剛開始還能開2休1（即上兩天班休息1天），後期就成了開1休1」，如今終於「寒冬回春」，就他而言，加班和業績也明顯增多，工資水準慢慢與疫情前看齊。
  在澳門博彩業工作了12年的S小姐也認為賭場正在復蘇。據她觀察，部分來網紅景點打卡的年輕人也會來賭上兩把，但她同時也強調，如今澳門博彩業遠遠無法和疫情前相比，「博彩行業受經濟影響很大，好比以前可能1000（元）賭一把，現在可能就賭500一把，雖然人流量大了，但是博彩業的收益沒有明顯增加。」
  逐漸蘇醒的澳門博彩行業，是亞洲博彩業的縮影。據柬埔寨媒體報導，今年上半年該國博彩收入達1200萬美元，雖然單看數字並不算多，但這對於一個人均GDP僅有1749美元、在東盟十國中GDP和人均GDP都排名倒數的國家而言，無疑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而同屬東盟的菲律賓，近來同樣賭業興旺。菲博彩監管委員會預計，該國博彩總收入將在5年內翻一番，6座正在籌建中的賭場，也側面反映出投資者對於菲國博彩行業的信心。
  稅收，稅收
  肉眼可見的博彩紅利刺痛了泰國的神經，這個對賭博限制一度較為嚴苛的國家，正成為下一個入局者，希望能接下博彩帶來的潑天富貴。
  早在1930-1940年代，泰國就先後通過了《賭博法》和《撲克牌法》，除官方彩票和賽馬、鬥牛、鬥雞等，幾乎禁絕了一切形式的博彩行為——個人持有超過120張未註冊的撲克牌都涉嫌違法。但眼見周邊國家都把賭博作為招攬遊客的手段時，泰國執政者對於賭場合法化的態度也在不斷搖擺。
  新冠疫情襲來後，以旅遊業為支柱的泰國經濟受到重創，賭博合法化再度被推到了臺前。2021年底，泰國議會眾議院正式設立委員會，研究設立賭場的可行性問題。
  其在今年1月提交並通過審議的方案顯示，泰國可在曼谷或22個主要旅遊點建設一個包含賭場的的娛樂綜合體。《日經亞洲》報導稱，在該方案通過後，拉斯維加斯金沙集團隨即表示，希望在泰國市場佔有一席之地。
  彭博社稱，去年8月，為泰黨議員提議在曼谷都市圈試點賭場，隨後再向普吉等遊客如雲的景區推廣，並高調宣稱，此舉就是為了從外國遊客口袋裏賺取更多的錢。按照該議員的估算，賭場形成規模後，每年可為泰國創造超11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803億元）的稅收。
  今年9月底，泰國副總理頌薩表示，國家和公眾尚未從博彩稅中獲益。在他看來，賭博合法化不僅能讓政府獲得高額稅收，還能幫助旅遊業建立起重複出遊的機制。「文化場所遊客往往只旅行一次，但賭場遊客則會反復光顧」。
  自豪泰黨議員隨即也舉出了新加坡政府投資興建合法賭場和娛樂綜合體、推動國內旅遊業始終保持增長的例子，希望泰國也能認真考慮將賭場合法化。
  「夢洲」的誘惑
  同樣想借助博彩行業提振經濟的還有日本。今年4月，日本政府正式批准首個以賭博為主要賣點的度假村建設計畫：大阪人工島「夢洲」將劃出約69個標準足球場大小的區域，興建一個包含日本首家合法賭場、酒店、國際會議中心、購物中心和博物館等在內的綜合度假村。
  度假村建成後，每年將吸引約2000萬遊客，為該地區帶來約1萬億日元（約合人民幣490億元）的收益。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更是直言，希望（賭場度假村）成為向世界宣傳日本魅力的旅遊基地。
  夢洲之上，象徵著金錢與欲望的賭場，與以「構建未來社會，想像明日生活」為主題的2025年大阪世博會場館，將共同成為這座城市的新地標。
  與泰國小心翼翼的試探相比，日本建設賭場的決心相當明確。早在2018年安倍晉三執政時期，日本就通過了綜合度假區實施法案，規定日本國內最多可開設3處包含賭場的綜合度假區，且7年後可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數量上限——這也就意味著在法案通過的那一刻起，日本就已經正式承認了賭博合法化。
  早就接受過消費主義洗禮、喜歡以「一億總中流」（即約有一億日本人可被稱為中產階級）自誇的日本，在博彩公司看來具有堪稱「充滿希望」的賭場市場。世邦魏理仕股票研究公司的博彩分析師認為，大阪美高梅賭場每年單是博彩收入就預計可達32億美元，也無怪乎美高梅從2014年起，便矢志不移推動與日本的合作。
  當然，比起工程浩大的大阪賭場，長崎或許才是拔得日本合法賭場頭籌的地方。該縣計畫在佐世保市現有的熱門樂園豪斯登堡內，加建賭場和度假村，有望在2027年秋季開始營業。
  「跟我賭，是你的不幸」
  無論是日本還是泰國，在推動賭博合法化的過程中，反對與批評聲不絕於耳。《日經亞洲》援引泰國國家發展管理局去年發佈的民意調查稱，泰國只有39%的受訪者支持賭博合法化；而《讀賣新聞》的調查顯示，57%的日本受訪者反對賭場合法化。
  兩國國民對賭博的熱愛是輿論反對建設賭場的原因之一。據泰媒《考蘇得英文報》調查，約有300萬泰國年輕人沉迷線上賭博，幾乎每天都有人因涉嫌網賭而被泰國警方逮捕。日本在2021年的一項政府調查顯示，有8.2%的日本人賭博成癮，典型的博彩器具彈珠機「柏青哥」（Pachinko），在日本影視作品中更是相當常見。
  而在賭博合法化的支持者看來，這些擔心無疑是多餘的，因為設法賺取更多外國遊客（尤其是中國遊客）的錢，才是他們不足為外人道的心聲。
  疫情前的2019年，柬埔寨共接待外國遊客661萬人次，超三分一來自中國。而占比28%的中國遊客，是泰國最大的外國遊客群體，《曼谷郵報》認為，隨著前往海外航班運力增加，中國內地遊客對澳門博彩的追捧，或許會被其他國家的賭場分散。
  據香港明愛展晴中心前高級督導主任、香港「提高合法賭博年齡至21大聯盟」發起人鄧耀祖介紹，中國內地賭客通常給博彩行業從業者以「豪爽」的印象，行為也更為顯眼，幾乎不會「小賭怡情」。
  他不止一次在賭場見到內地口音的賭客一把押上5萬元的籌碼，無論輸贏都面不改色地快速開始下一把，「同樣是5萬元的籌碼，香港師奶賭客多半能玩上大半天或更久」，這樣的賭客，自然是博彩行業重點關注的目標。
  賭博是人類最為古老的行為之一，賭博者似乎從未因經濟變化而減少。香港賽馬會在不久前公佈，2022/2023財年總投注額達3048億港元（約合人民幣2842億元），創下歷史新高。鄧耀祖認為，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受疫情影響，香港賭客難以前往澳門，所以只能靠賭馬緩解賭癮。
  從經濟層面而言，或許很難以簡單的對錯，來評判這輪賭博合法化的浪潮，但在鄧耀祖看來，即便真開放了博彩行業，也應該儘量減少本國居民被賭博影響的程度。
  如在新加坡，只要滿足年齡要求，外國遊客就可免費進入賭場，而本國人則需繳納150新元（約合人民幣800元）方可入內。另外，該國國民還可為自己或賭博成癮的親人主動申請禁賭令，一旦核實將會被賭場拒之門外。
  然而，並非所有國家和地區都願意如此嚴格限制賭博，「對於一些國家和地區的政府而言，博彩帶來高額的稅收在當下顯得更為珍貴，因此乾脆放任博彩行業發展，不採取哪怕十分簡單的限制措施。」
  金碧輝煌的賭場裏，從燈光氣味到機器高矮，一切都經過精心的設計，用有心算無心的佈置，詮釋著《賭神》裏那句經典臺詞——「跟我賭，是你的不幸」。就像已故的「賭王」何鴻燊所信奉的那樣，「不怕你贏，就怕你不來」，當平日裏捂緊錢包的旅客們不斷踏進賭場的那一刻，賭場和背後的金主們，就已經贏了。
  （憐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