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王」陳濟棠的愛情往事

  民初威震南天的陳濟棠是個癡情種子,對愛妻莫漱英(又作莫秀英)鍾情一生。他們的愛情故事不但成為民間傳奇,更改寫了民國歷史。1941年12月,日軍攻佔香港,急尋當時寓居香港的陳濟棠。在這關鍵時刻,莫漱英大義凜然,敦促陳濟棠做出正確選擇。莫漱英的幫夫運,雖然使陳濟棠成敗相繼,最終卻保全了丈夫的一生名節,更對抗日戰爭做出貢獻。
  陳濟棠早年自命清高,在糜爛的廣東軍界處處碰壁。1918年,已屆而立之年的陳濟棠駐軍儒洞圩(今陽江縣儒洞鎮),蹉跎不得志,只好向歡場尋求慰藉。
  儒洞圩私娼莫漱英窈窕美豔,陳濟棠一見傾心,納為侍妾。莫漱英幾乎不識字,個性貪婪粗鄙,但風塵女子人情練達,待人接物手腕非凡,恰恰補足陳濟棠不懂為人處世的缺點。迎娶莫漱英後,陳濟棠時來運轉,飛黃騰達,10年內由上尉連長升到上將總指揮。
  平生迷信的陳濟棠,認為他的功業來自莫漱英「福夫旺子」的氣運,民間更傳說「莫五姑」腳踏七粒紅痣,旺夫大貴。只是莫漱英貪欲不改,助長貪腐風氣,也消磨了陳濟棠的改革決心。1936年6月,陳濟棠起兵反蔣,部下卻離心離德。南天霸業煙消雲散,陳濟棠倉惶出逃香港,對莫漱英卻仍癡情不悔。
  「一身土佬氣」
  陳濟棠成長於防城偏僻鄉間,6歲入學,只能在私塾讀經。讀到17歲,清廷廢科舉,十餘年刻苦勤學,一夕化為烏有,只好離開家鄉,遠赴百餘裏外就讀防城兩等小學。17歲的高齡「小學生」,處處心酸,陳濟棠不到一年就放棄了學業,投筆從戎。
  「八歲知悲母早凋,黃昏門外望雲遙,爺詢稚子何遊戲,強答摸魚慰寂寥。」早年教育的挫折使陳濟棠個性孤傲而內向。而他8歲喪母,受到嚴重創傷,為人處世更流入偏激極端。廣東軍界一向渾濁,軍官驕奢淫逸,早上打仗,晚上到高檔豪華遊船「紫洞艇」吃喝嫖賭。士兵普遍抽大煙,酷嗜賭搏,大軍駐處,一片「番攤」大煙館。陳濟棠持身端正,吃喝嫖賭一樣不沾,而且常教訓同僚,甚至諷刺長官,處處不受歡迎。
  1913年,陳濟棠由廣東陸軍速成學校畢業,下部隊第一份工作是瓊崖督辦公署的中尉差遣員。陳濟棠自稱「待遇頗優」,卻大鬧意氣,鄙視長官同僚吸鴉片,「共有煙槍十餘枝,認為腐敗不足以言革命」,憤然辭職。其後積極參加討袁起義,屢受挫折。討袁結束後,陳濟棠得到一份少校副官工作,又看不慣處長辱待夫役,憤然控告上級,自己也丟了工作,賦閑半年。幸得同學援引,謀得一個連長職務,率部綏靖儒洞圩,重新進入軍界。
  儒洞圩剿匪是陳濟棠生平第一次獨當一面,不但作戰,更兼管地方行政。只是當時的地方官常在煙榻上處理政務,陳濟棠自命清高,本應一敗塗地。但他迎娶莫漱英後,為人處世頓時開了竅。綏撫儒洞圩僅短短6個月,不但平定匪患,更使地方建設飛躍進步,「興辦學校,啟導民智,整頓員警,訓練民團綏靖地方,開闢交通以利民行,改良儒洞市政。一時政風丕變,人民稱道不已。」
  陳濟棠於儒洞圩的表現引起軍界矚目,迅速擢升營長。陳濟棠的老師鄧鏗組建粵軍第1師,以師生之誼延攬,依為心腹,擢升團長。只是他剛升官,「老毛病」再次發作。1922年,陳濟棠受粵軍宿將熊略指揮。熊略以豪奢著稱,有專用紫洞艇「珠江一號」,「裝置精美,可乘百數十人,有樓房,有寬敞客廳,有地毯水廁,以及中西廚師等。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時常邀請團長以上將領飲宴」。
  熊略與陳濟棠有師生之誼,專程造訪,陳濟棠卻酸言酸語,在熊略面前指桑罵槐:「就軍隊幹部言,革命前途可謂毫無希望。如八旗會館內,有不少高級軍官,穿著制服流連於嫖賭,實感不成事體。」搭著「珠江一號」來訪的熊略倍感難堪。他勸導陳濟棠,「汝有所不知,此乃普通之社交應酬而已」。陳濟棠卻完全不給上級顏面,「就革命立場言,何貴乎有此社交」。
  陳濟棠不但口頭唱高調,更要付諸行動。陳炯明開不出軍餉,通令各軍「自籌伙食」。當時粵軍運煙土開賭場,黑錢滾滾,習以為常,陳濟棠卻堅持不開賭,下令全體士兵改喝粥,軍官扣餉,校官以上扣一個月,尉官扣半個月。1923年陳炯明敗走,孫中山回粵,依然發不出餉,只好分劃防區,讓各部隊自行徵稅開捐。孫中山原打算以富庶要埠梧州為陳濟棠的防區,但陳濟棠一口拒絕,毫不客氣地當面批評,「革命者不可有地盤思想,否則有礙革命之進展,以後請勿輕允誰先攻下某地即給某地與誰駐防」。
  當時廣東軍界有兩位自命清高的將領,一是在「紫洞艇」歡宴上埋頭看書的蔣介石,一是放言批評長官同僚生活腐化的陳濟棠。兩人在廣東軍界都是格格不入的異類,但孫中山卻破格提拔,以蔣介石為軍官學校校長,又升陳濟棠為旅長,擔任自己的警衛。陳濟棠擅於練兵,作戰也是驍勇過人。1923年江西督軍方本仁興師攻粵,陳濟棠親上火線,拿地圖對參謀長口述命令,參謀長就在他面前中彈陣亡。打仗不怕死,粵軍無人敢輕視。
  陳濟棠的人品更得到國民黨元老的好感。掌管財政的廖仲愷特別照應陳濟棠,與胡漢民親如一家的古應芬則為他張開政治保護傘。國民黨元老馬超俊批評陳濟棠土頭土腦,「一身土佬氣」,但這土佬卻土得可靠。「望之似愚不可及,才識雖略遜於陳銘樞等人,但操守扎實可靠。外鶩心少,安份聽命。」
  國民黨老同志大多願意照顧陳濟棠。但當陳濟棠被推上獨當一面的風口浪尖,「土佬氣」反而成為致命缺點。
  「怕看明月再團圓」
  陳濟棠與莫漱英異常恩愛,於20年內生養了11個兒女。頻繁生育傷害了莫漱英的健康,她罹患嚴重腎結石,只能寓港治療。
  蔣介石提議陳濟棠再次統兵時,香港傳來莫漱英腎病加重的急報,陳濟棠急於探病,拒不擔任實際職務。蔣介石再三敦促,陳濟棠卻說出不惜以自殺明志的重話,蔣介石只好給予以國府委員閒職。陳濟棠就職後馬上覓得名醫,飛到香港為莫漱英開刀,見愛妻健康轉佳,才放心回重慶,東山再起。
  1940年3月,陳濟棠出長農林部。他雄心萬丈,擬定施政計畫,親自兼任最有興趣的墾務總局局長,準備大幹一場。由他親自督導的大後方屯墾,一年間收容近2萬難民,他甚至從香港空運魚苗,準備發展養殖魚業。但陳濟棠只幹了4個月,香港又傳來莫漱英腎結石引發尿毒癥的消息。陳濟棠在重慶用專機送名醫到香港,於港島養和醫院再次開刀,卻因病況惡化,割除右腎。陳濟棠大驚,緊急告假直飛香港。醫師卻告訴他「人事藥物俱已用盡,無法挽回」,暗示為莫漱英準備後事。
  陳濟棠慌了,聽到消息的一刻,他連夜由港島渡海,回到九龍的公館,跪在祖宗牌位前禱告。並於神前許下重願,願意每天叩頭一百次,求菩薩拯救愛妻。莫漱英的密友何予珍,親眼見到陳濟棠救妻的虔誠:「有一天時將破曉,莫漱英躺在床上抽鴉片,我靠在沙發上假寐。透過稀疏的竹簾,看見陽臺上有一個人一起一伏,喃喃作聲。我仔細一看,才認出是陳濟棠。他正向天膜拜,連續跪拜達百次之多。後來我見他天天如此,從不間斷……誰能設想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軍閥,竟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為了照顧莫漱英,陳濟棠連事業都不要了。他呈請辭職,蔣介石堅持不准。正在電報爭執時,日本進攻香港。陳濟棠急帶莫漱英離開醫院避難。日軍有意以陳濟棠領導偽軍,於港島挨家挨戶搜找。當時汪偽政府缺乏有力的軍事統帥,軍事遲遲無法展開局面,陳濟棠若下海領導偽軍,將嚴重衝擊對日抗戰。
  陳濟棠不願投降,規劃逃出香港。但愛妻病危,卻又遲遲不忍割捨。就在這彷徨時刻,莫漱英竟主動勸告陳濟棠以國家為重,應該毅然拋下妻女,化裝出逃:「日寇欲得子以為傀儡者,必甚於他人。子一生革命歷史,將何以自保?晚節將何以自全?」
  莫漱英的大義凜然說服了陳濟棠。他淚別妻女,隻身出逃。莫漱英則寄居於義母胡漢民夫人陳淑子家中。但日軍搜查日緊,莫漱英不願淪入敵手,影響陳濟棠的抗敵意志,4個月前醫師公認藥石罔效的病人,居然撐起剛開刀的身體,帶著一對稚齡兒女乘船出逃,途中遇海盜洗劫。登陸後沿途乞食,夜鋪稻草,席地而眠,足足步行三日才逃出生天,與陳濟棠團聚。
  陳濟棠脫險後回到重慶,以免為日偽利用,莫漱英則就近回茂名老家休養,`一對愛侶又被拆散。直到抗戰勝利,陳濟棠宣慰廣東,才與愛妻團聚。此時醫界有新藥,陳濟棠急切嘗試,結果造成激烈的負作用。1947年2月莫漱英去世,陳濟棠哀痛逾恒。摯友區芳浦勸他寫詩排解,陳濟棠居然在一年之中,吟成一千數百首悼亡詩,平均每天寫三至四首。
  蔣介石有意再次起用陳濟棠,但陳濟棠心灰意冷,拒絕一切職務,每兩天必到莫漱英靈前憑弔。而莫漱英亦似乎仍神奇地繼續護持丈夫。平時常代陳濟棠照料莫漱英棺柩的鄰居馮叔勤新寡,面貌神似莫漱英。陳濟棠日久生情,迎娶馮叔勤,人生重燃生機。
  「前因誤證三生石,恩愛如何竟棄捐。愁緒一團抽不盡,怕看明月再團圓。」
  1949年,陳濟棠選定駐軍粵南時常與莫漱英遊玩的湛江獅子嶺安葬愛妻,並預留一穴於側,準備他日合葬。1954年,陳濟棠於臺北驟逝,蔔葬臺北丹鳳山。1993年移葬獅子嶺,一對愛侶終於跨越離亂,再次團聚。
  (霍安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