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美國德克薩斯州州長阿博特簽署一項州法案，將移民非法越境定為州級犯罪，並賦予當地執法部門逮捕非法移民以及將其驅逐至墨西哥的權力。與此同時，得州國民警衛隊在美墨邊境建起刀片刺網圍欄，以武力阻止非法移民進入得州。2024年1月22日，美聯邦最高法院批准了拜登政府的一項請求，允許美聯邦執法機構拆除得州邊境的部分圍欄。高院的裁決隨之成為引發雙方衝突的導火線，得州州長拒不服從，聲稱得州目前正面臨非法移民「入侵」，高院的裁決違反了憲法賦予各州的「自衛權」。得州進而以繼續修建並加固刀片刺網作為抗議，並與聯邦政府邊境巡邏隊展開武裝對峙。阿博特還宣佈計畫在美墨邊境城市伊格爾帕斯建立軍事基地，稱該基地建成後將容納逾2000名士兵，以便「更為迅捷地」建造更多邊境圍欄，並確保邊境軍事部門「更有效地運作」。這一系列事件表明，圍繞美南部邊境非法移民問題，得州與聯邦政府間的對峙衝突持續升級，南部邊境危機的加劇會否最終觸發「得州戰爭」並對2024年大選產生重大影響，成為輿論關注焦點。
  「孤星州」與聯邦政府博弈的背後
  位於美墨邊境的得州素以「孤星州」著稱，具有「獨立運動」的歷史基因。德克薩斯地區原屬墨西哥，1837年脫離墨西哥，成立「德克薩斯共和國」。1845年，德克薩斯通過締結條約以獨立國家的身份加入聯邦，成為美國第28個州，州旗也保留了「德克薩斯共和國」的國旗圖案，因而亦有「孤星共和國」之稱。得州擁有數量眾多的民間獨立運動組織，自加入聯邦以來，有關獨立問題的全民公投提案就層出不窮，「獨立傳統」由來已久。
  儘管得州歷來具有「離心傾向」，並且作為經濟實力強勁的農業大州與重要軍工基地，也有與聯邦政府抗衡的「底氣」，然而脫離聯邦獨立的可能性並不大。首先，1861年，美國南北戰爭期間，美國國會出臺《反脫離聯邦法》，規定各州不能單方面宣佈脫離聯邦，這意味著「獨立」首先缺乏法理依據。其次，在極端情況下，總統可以頒佈行政令，將州國民警衛隊「聯邦化」，即將其強行歸屬聯邦管轄，由總統指揮調遣，從而削弱州一級的軍事抗衡能力。更為重要的是，得州州長雖然言辭強硬，實則仍在聯邦憲法框架內行事，旨在以憲法賦予的各州「自衛權」為依據，挑戰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而非以脫離聯邦為政治訴求。
  因此，本次得州與聯邦政府展開的武裝對峙，實質上是該州近年來應對聯邦政府移民政策的「升級版」。早在2021年3月，得州就啟動了針對邊境安全問題的「孤星行動」，包括在邊境安裝鐵絲網與障礙物、增派員警與國民警衛隊，在該州長達1000多公里的美墨邊境巡邏，攔截非法移民。此外，阿博特還展開「大巴移民」攻勢，將數萬名邊境非法移民「投送」至民主黨人主政的紐約、華盛頓、費城、芝加哥等「移民庇護城市」，以此表達對聯邦政府移民政策的抗議。而從攔截到「投送」非法移民，佛羅里達等邊境紅州此前也曾採取同樣的做法，佛州州長德桑蒂斯此次也表示，願向得州派遣國民警衛隊以「協助執法」。2024年1月25日，美國共和黨州長協會在其網站發佈了一封由25名共和黨州長簽署的聯合聲明，公開支持得州的「自衛權」。這份聲明所呈現的鮮明黨派色彩意味著，得州與聯邦政府的衝突已演化為兩黨的移民政策之爭，「孤星州」與聯邦政府博弈的背後，是圍繞南部邊境非法移民問題的黨爭的白熱化。
  南部邊境危機的演化
  實際上，這並非共和黨州長首次聯手在非法移民問題上集體發聲。2014年，總統奧巴馬曾繞過國會，通過「暫緩遣返美國公民和永久居民父母」（DAPA）行政令。根據該計畫，持有美國合法身份的孩子的非法移民父母可以暫緩遣返。該行政令一經簽署，立即引發紅州強烈反彈，26名共和黨州長聯名提起訴狀。對此，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聯邦巡迴上訴法院認定，奧巴馬政府無權在未經國會同意的情況下，允許非法移民居留。2015年11月美聯邦第五巡迴上訴法院裁定維持原判，DAPA自此擱淺。
  2017年，在得州等九個州的共和黨檢察長聯合推動下，美國司法部廢除了奧巴馬政府於2012年頒佈的「暫緩遣返童年入境者」（DACA）計畫，該計畫允許2007年之前入境的16歲以下非法移民暫緩遣返，並可申請為期兩年的工作許可。這一為數80萬的群體俗稱「追夢人」，多為拉美裔。眾所周知，特朗普執政以來，為兌現其競選承諾，著力修建美墨邊境牆，廢除奧巴馬時期的移民政策，打擊非法移民。2020大選期間，拜登曾多次抨擊特朗普修建邊境牆的舉措，稱其為「排外」和「種族主義」行為，並承諾一旦當選「不會再修哪怕一英尺的牆」。拜登上任後一度叫停新的邊境牆建設，並要求國會取消相關資助，然而隨著非法越境者人數持續上升以及一些邊境州強烈反對，又不得不在得州、亞利桑那州、加州等地重啟了建牆專案。拜登上臺之初，也曾宣佈重啟奧巴馬時期的DACA和DAPA計畫，並試圖推進特定非法移民群體的合法化，以更開放的移民政策獲取拉美裔等少數族裔支持。然而，非法移民合法化政策所釋放的信號刺激了來自拉美國家非法移民的激增，「移民大篷車」人員更趨多元化。為應對邊境偷渡狂潮，拜登政府開始加強邊境管控，不斷驅逐、拘捕非法移民。據海關和邊境保護局統計，2023年在美墨邊境地區逮捕的非法入境者多達206萬人，加上不符合庇護申請的113萬人，總計近320萬，創下歷史新高，僅當年12月在邊境逮捕的非法移民數就達30.2萬。
  拜登政府搖擺不定的政策凸顯非法移民問題的治理困境，其根本癥結在於，不斷加劇的黨爭令移民改革嚴重受阻。在奧巴馬第二任期，美墨邊境就已陷入非法移民危機。2012年以前，邊境非法移民人數每年不到三萬，次年升至六萬，2014年攀升至17萬。為應對非法移民潮，當時由民主黨主導的國會參議院通過《邊境安全、經濟機會與移民現代化法案》，卻在共和黨主導的眾議院夭折,此後兩黨政府都只能通過行政令出臺一些針對具體領域的移民政策。更關鍵的是，在當今美國「否決政治」盛行的背景下，移民政策動輒被推翻重來，非法移民問題積重難返，無望獲得實質性解決。
  非法移民問題再度成為美國大選焦點
  自2016年大選以來，非法移民問題日益被「武器化」，成為大選政治動員、抨擊競選對手的重要工具。從修建美墨邊境牆到邊境管控，圍繞非法移民問題的兩黨鬥爭愈演愈烈。隨著本次得州邊境危機的加劇，非法移民問題又成為2024年大選的焦點。近期多項民調顯示，移民問題已超越通貨膨脹，成為美國選民最關切的事情，並且更多選民認為，民主黨應該為非法移民危機升級負主要責任。哥倫比亞廣播公司2024年1月發佈的民調顯示，68%的受訪選民不贊成拜登在美墨邊境的做法，63%的受訪選民表示支持更嚴厲的邊境政策。同時，民調顯示拜登的總體支持率為41%，而具體到移民問題支持率僅有30%。此外，美國廣播公司與益普索諮詢公司今年2月聯合民調顯示，在處理移民和邊境問題方面，44%的選民相信特朗普會做得比拜登好，持相反觀點的只有26%，此間差距甚至大於經濟（43%∶31%）、通脹（41%∶31%）問題，顯示移民問題正成為拜登競選謀連任的重大軟肋。
  在公眾輿論對民主黨不利的情勢下，共和黨已著力將移民問題當作打擊拜登選情的重要抓手，特朗普的相關言辭也越來越激烈，將非法移民潮稱為對美國的「可怕入侵」,並在1月的競選集會上表達了對得州州長的支持與贊許，呼籲「所有有意願的州」向得州支援國民警衛隊，以阻止並驅逐非法移民。1月17日，國會眾議院通過一項決議，譴責拜登政府的開放邊境政策。面對共和黨在移民問題上的猛烈攻勢，拜登政府向國會提交了一項邊境安全協議草案，根據該草案，試圖多次非法入境之人面臨的處罰將更加嚴厲，美國總統將得到在邊境不堪重負時將其關閉的授權。拜登呼籲共和黨儘早與民主黨就該邊境安全改革方案達成一致。2月5日，協議在由民主黨主導的參議院通過。然而，特朗普顯然不希望看到達成協議給拜登帶來任何政治收益，正運用其影響力阻止共和黨妥協，還稱任何支持與拜登政府達成協議的共和黨人都是「對美國駭人聽聞的背叛」。此前在得州事件中鼓吹紅州與藍州「國家離婚」的眾議院激進特朗普派議員瑪喬麗·格林揚言，如果眾議長詹森和民主黨達成妥協，等待他的將是黨內彈劾。詹森對此表態稱，即便參議院通過該協議，眾議院也會在第一時間將其否決，令其「一出生便夭折」。
  究其根本，當前共和黨人的政治意圖並不在於解決邊境危機，而是通過大力渲染邊境危機對國家安全的危害，從政治混亂中謀取有利選情。另一方面，拜登政府移民政策前後矛盾、反復不定，也是出於對選情變化的考量和政治利益的權衡。2月13日，國會眾議院以214∶213票通過對國土安全部長馬約卡斯的彈劾條款，指責他處理美國南部邊境移民危機「失職」，使其成為自1876年以來首位面臨彈劾的內閣成員。可以預見，在政治極化日趨嚴重、移民改革陷入僵局的態勢下，當前的南部邊境混亂仍將持續，對2024年美國大選的影響還會繼續發酵。
  （林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