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譽代表期許 一一記首位感動中國人物的臺灣同胞張平宜

  被稱為「臺灣娘子」的張平宜,是臺灣中華希望之翼服務協會執行長,10多年來一直紮根四川涼山為昔日麻風病康復村的孩子們奔走、捐資助學。10多年來,她見證著麻風病在中國的逐漸消退。如今的她有些改變了,雖不用所有事都做了,但還會管孩子。她說,自己有可能會往經驗分享的路去走,「臺灣娘子早已下涼山了」。
  另一個世界
  「榮譽代表期許,我要有清澈的眼,更堅定的心!」張平宜說,她是當年首位獲得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的臺灣同胞。張平宜接受媒體採訪時說,「她會一直堅持下去,凝聚兩岸更多的愛心,幫助更多大陸偏遠地區的孩子。」
  張平宜快人快語,常常提問還沒完,她已經回答上了。在涼山的10年經歷,讓她對大陸的事情瞭解頗多,雖然說起話來還是臺灣口音,但是很多辭彙已經換成了大陸用語。一年中,她有4個月在臺灣,其餘8個月在大陸。從前,她曾在麻風病村見到多位拖著淌血的殘肢緩慢前行的麻風病患者,蒼蠅在他們的傷口處打轉,醫療的進步讓這個景象漸漸變成歷史。「他們現在都恢復得很好,有些人還裝了假肢,每天生活都能自理。」她話語裏透著些幽默歡快。
  1999年夏天之前,張平宜尚未意識到麻風村會與自己的生命有什麼緊密聯繫。
  當時,她是臺灣《中國時報》的資深記者,工作穩定,家中有一棟4層樓的依山別墅,並配備傭人,開跑車,愛時髦,生活無憂。
  像一些同齡女性一樣,隨著小兒子的降生,她打算辭職當專職家庭主婦。在辭職前,她安排了最後一次采訪任務——跟著國際救援組織到雲南、四川–帶的麻風村考察,當時她來到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一個叫大營盤的小村莊。
  從1959年開始,因為麻風病的蔓延,當地政府在大營盤建立了麻風康夏村,對麻風病人實行隔離集中的治療,張平宜到來的時候,這裏已經遭受麻風病侵蝕半個多世紀。
  第一次從臺灣深入到大陸偏遠底層的農村,經濟落後,生活條件極其惡劣。封閉隔絕的破敗景象讓她震驚。這些村子極為偏僻,利用自然地形與世隔絕,仍停滯在無水無電、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無家可歸的老殘病人遭疾病侵襲,有人眼瞎、鼻殘、五官嚴重扭曲變形,有人缺手斷腳,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包傷口的布爛了,蒼蠅在周圍圍繞,走過的地方都是血痕。
  「那裏的孩子,他們沒有一個穿著像樣的衣服,很多人光著身子,身上髒得只能看到兩顆眼珠子,眼神空洞。」初到大營盤時,張平宜很疑惑為什麼這個地方的孩子臉上都長滿了一顆顆的痣?直到她走近一看才知道——「天啊!那不是痣,而是一只只蒼蠅停在孩子們的臉上。」
  他們是麻風病人的子女,生在麻風村、長在麻風村,除了集體戶口外,他們沒有自己的身份。麻風病人尚有身份和補助,他們的子女卻一無所有,背負著麻風病人的宿命,他們走不出麻風村。沒辦法讀書,個別人只好隱瞞身份到外地去上學。
  麻風病人沒有被安排在療養院集中治療,生活在最原始的山村中與世隔絕。麻風村民只能近親通婚,一生再生,小孩也沒機會受教育。一條看不見的線似乎圈著這些被命運詛咒卻無辜的臉。
  張平宜是個愛哭的人,但她認為自己並非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弱女子,多年從事的記者職業早已讓她給自己披上防護衣,但是她哭了。
  最初她的想法很簡單,只打算盡一個記者的職責,將看見的事情傳播出去。但是,如今回頭看,一轉身的工夫,她的命運與麻風村已經緊密相連了10多年之久。
  兩岸手足情
  1999年,時任《中國時報》記者的張平宜走訪了大陸西部幾個麻風病康復村,就再也放不下對當地孩子教育問題的掛念。不久,她就離開新聞界,專心投入針對兩岸麻風病人群體的公益行動。在考察了大陸各地20多個麻風康復村後,張平宜「落腳」在涼山彝族自治州越西縣的大營盤村。
  「我是一個母親,看到麻風村裏的那些孩子,我做不到轉頭離去。」張平宜如是說。
  作為第一個進去大營盤的臺灣記者,張平宜擔心,以後還會有記者再進去嗎?如果自己狠心離去,大營盤那些孩子的情況還要多少年才會被披露出來?一般人不會有心情去關心並走進麻風村,也不可能會有人跑去關注這群隱藏在社會最底層的人。
  因為那一張張無辜的小臉蛋,張平宜心裏很清楚,如果麻風村子女的救援教育不開始,他們將永無受教育的機會,一輩子都無法走出被人歧視的麻風村。
  從此,張平宜常年奔走在臺北和涼山之間,往返於青島與涼山,也會赴北京、上海與不同機構打交道,進行著一場跨越海峽的「愛的長征」。她在臺灣募集善款,為大營盤小學建起了嶄新的教室、宿舍和花園式校園,向孩子們發放獎學金和生活補助,辦起了營養餐。她和協會志願者還常駐學校,協助老師教育和照護孩子們,並且在青島為中學畢業後無法升學的孩子開設了職業培訓班。
  一路陪護這群特殊孩子茁壯成長,幫助他們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這個「臺灣媽媽」贏得了孩子和家長們的熱愛與尊敬。面對如今更多的肯定,她說:「這份榮譽代表了社會的認可,而我更感受到了一種壓力。我必須做得更好,要名副其實才可以!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我們要投入更多的智慧、更多的耐心,我們需要更多人、更多力量的加入。」
  如今,當年的大營盤小學,已經擴建成為一所9年一貫制學校,面向全涼山州所有麻風康復村招生,學生總數已具規模。
  張平宜說,她希望未來能夠推動這個「愛心行動」更加專業化,幫助涼山州更多偏遠地區的孩子,讓他們更好地就學,並協助他們更順利地邁向社會,實現就業。
  又到開學的時間了,張平宜很快再次跨越臺灣海峽,去到涼山深處的大營盤,還有在青島工作的,去看望她的那些孩子們。交流過程中,她不斷地念叨自己特別擔心的幾個孩子:「繼續教育的路很漫長,我會繼續陪著他們!哪天,我做不動了,還會交給後來的人繼續下去。」
  張平宜一直在做的,就是幫助這些孩子回歸社會,讓他們可以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張平宜還記得第一批孩子小學畢業時的場景,她特意買來了焰火,讓孩子們知道外面的世界裏有的東西是什麼模樣。但就像她在書裏寫到的「有一天現實會咬人」,很多孩子並沒有像她希望的那樣繼續學習。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聽進去張平宜的話,孩子們各有各的命運,張平宜漸漸看得開了。也確實有孩子因為她,命運得到改變,比如那個為她當助手的23歲的大男孩,他是大營盤小學第二屆的畢業生。
  以前,張平宜的精力是培植學校,現在有些改變。她還會跟蹤關心這些已成為大人的「當年的孩子」們,但不用所有事都做了。今後,她說自己有可能會往經驗分享的路去走,「臺灣娘子對涼山的這份記憶,會伴我終生」張平宜幽默地說。
  觸碰隔壁世界
  觸碰隔壁世界的張平宜10餘年涼山經歷的感觸,比寫了一本書。因此,當年取書名《觸》「還有幾個原因,首先大營盤是四川的一個角落,我希望用繁體字的『觸』,因為簡體字的『觸』看起來還是不夠有觸感,繁體版右側是『蜀』,左邊是『角』,我去的剛好就是四川的角落。再有我用這張封面的意義是,我是社會大眾的一員,我觸碰隔壁的世界,彼此因為觸碰而有所認識和瞭解」。
  張平宜想分享一個公益組織成長10餘年的過程,從無到有,怎麼能在一樣的夢想中每一年有所成長。當然有時候也蠻令人挫敗的。張平宜說:「我覺得這個10年手記是任何公益組織都應該有的經歷。」公益組織的成長真的沒有那麼容易,這裏面有「鐵娘子」的張平宜,也有多愁善感的張平宜。另外,《觸》還增加了附錄的部分,因為很多人想要瞭解麻風病到底怎麼回事,「我加了歷史上和麻風病有關的東西以及政策上的改變」,張平宜說。
  我們很多人都曾經看過一個視頻,張平宜等在麻風村教課的第一批小學生畢業時,老師們非常激動。但是這批孩子畢業之後走的路,可能和老師及所有關愛他們的人期望中並不一樣。
  張平宜說:「這是這本書裏讓我最難過的一部分。我曾經考慮要不要寫,因為寫完太感傷。第一批畢業的孩子現在只剩下一個還在身邊,其他都走了。愛是一把雙刃劍,最後我要學放手的智慧。我把他們從小帶到大,我希望他們走的路不見得是他們要走的。我多麼希望他們成龍成鳳啊,但是孩子說他要的是自由。你心裏會說『你準備得還不夠』。但是他們總是很急切地要長大。」
  由於受教育程度不高,當年的大涼山的孩子們如今基本上去工地工作了,小學畢業典禮的時候,大家都很感動,大營盤那麼久沒出過小學畢業生了!
  「他們到了外界,才會發現他們需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他們畢業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已不錯了,但是大陸一年幾百萬大學畢業生,他們到外面工作一定很辛苦。去闖出世界,是他們的願望。當他們感到知識不夠用時,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按照當年我們老師的話去做的。」
  張平宜說,當年的「孩子們」擁有身份證的時候就有離開的願望,「我們老師是想讓他們到社會上具備工作的能力,不僅僅是簡單地走出去,而是能夠公平地和別人競爭,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我覺得『尊嚴』這個詞很重要,這是我們平常在外面社會的人不能理解的。只是平時你不會覺得,直到你跟深山裏的孩子對比的時候才能感覺到」。
  張平宜認為,她從臺灣管理大營盤,關心孩子,距離遙遠讓她有很多無奈,「很多事情我沒辦法親力親為」。
  當時,大陸的教育資源分佈到大山裏的孩子們有些薄弱,社會環境的差距。父母本身沒有多少文化,通常在孩子受教育和家庭經濟狀況之間會選擇支撐家庭經濟。涼山問題尤為突出,孩子們小學沒畢業就出外打工。
  現在大陸經濟飛速發展,張平宜說,教育投入在社會分配份額比重已遠遠超出臺灣。環境衛生建設更是蒸蒸日上,與臺灣比較起來,臺灣倒顯得老舊了許多。
  現在做社會康復
  那個時候,也有很多麻風村的父母會想盡辦法供孩子讀書的,有一個孩子的父母把所有的救濟金攢下來,供他讀書。張平宜介紹,那些個孩子,他們讀到大學畢業,有些孩子長大成人已經結婚成家了。我所知道的一個學生,在成都附近開了個店,還賺了不少錢,做得很好。物質是我們的孩子出來後最大的誘惑,不容易把持。孩子們各有各的命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罵自己是豬,我常常說,「如果再做我就不姓張」,我已經換了太多姓了。
  女人的情緒和天氣一樣,張平宜說,「現在我沒有年輕時的體力了,想起當年涼山的路都會有些害怕。當時那邊一直是盤山路,要經過好幾個縣,以前我一天可以走3個縣。現在每次想起當年的涼山的路都覺得好長好長。」
  提起現實這條路,張平宜說,「我可能會有不一樣的轉換,以前的精力都是培植大營盤,現在有一些改變。大營盤早已畢業了中學生,從學前班一直到初三,10個年級都實現了。前些年把管理學校的責任交還給了當地,我還是經常去看學生、發些獎學金。但不像以前還要管水、管飯、管孩子談戀愛的事。」
  「這些年我在大陸獲得了太多榮譽」,自己總想著更應該多做些得益於兩岸同胞的事。她說,「我現在往經驗分享這條路上走,身體條件允許的話,想要到雲貴去,和當地組織合作。現在我覺得應該可以走另外一條路了,『臺灣娘子』可以下涼山了。哈哈哈哈!」
  談及她在書裏也寫到,麻風村逐漸消失,這種社會狀況變化對自己工作的影響。
  張平宜說,「我打心眼裏要的就是這個社會的變化,讓我失去這份工作。麻風村已消失,但我們現在做的是社會康復的過程。」
  「我常常跟別人講說,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工作,就是在寫歷史。早些年我還不敢邀請別人一起在涼山裏做,還是有5%左右的傳染率,我不願意說服別人,說你是那個完全免疫的人,可以進入……」
  「可是如今我們的醫療條件地改進,接下來要做的是幫忙全世界趕快消滅掉「麻風村」,讓他們的後代慢慢回到社會,這樣才是完成了歷史大業。」
  「今天,麻風病在我們中國沒有了。世界其他國家如印度呢?印度還有上百萬人口是麻風病人,不過,印度政府並不把麻風病人做隔離,流浪乞討者中10有9個都是麻風病人。當我們地球沒有麻風病人了,我們把這個經歷做一個國際型的範例也可以,我覺得這個工作到我老死都做不完。」
  (陳鍵興 陳斌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