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痛婚」的年輕人,正在重新定義婚禮

  新娘莫莫穿著一襲長尾白裙,靜靜等待大門打開。音樂《風帶來的聖歌》在耳邊響起,《原神》遊戲裏的世界在她面前緩緩展開。
  大廳四周是一片幽深的藍色,燈光如星宿般嵌在這片「宇宙」裏。莫莫的目光迎向不遠處等待她的「神明」——在《原神》中,神明庇佑一方百姓。在這片藍色宇宙裏,莫莫不是由父親牽著,而是在朋友cos (角色扮演)的神明的護送下,走向新郎。
  這是莫莫的「痛婚」。
  繼「痛包」「痛衣」「痛車」之後,痛婚也在年輕人中流行起來。痛婚,就是把婚禮打造成一場漫展式的ip盛宴。比如,莫莫的婚禮上就充滿了《原神》元素,大堂造景複刻遊戲裏的場景,朋友cos成遊戲角色。痛婚的想像力還可以更豐富——痛車車隊接親,用無料(免費的IP周邊產品)代替喜糖……
  年輕人把「痛」玩到了婚禮上。與傳統婚禮相比,為什麼像莫莫這樣的年輕人更願意選擇痛婚?
  「我就是想要不一樣的婚禮」
  莫莫辦了兩場痛婚,都是《原神》主題。
  《原神》中共有7個風貌各異的國度,玩家作為「旅行者」遊歷四方,見證個體的悲歡離合和國度的枯榮興衰。莫莫選擇了以歐洲為原型的蒙德作為上海婚禮的場景,而在家鄉桂林,她則以璃月作為婚禮場景——這個在遊戲中位於東方大陸的富饒國度,和她的家鄉一樣山水秀美,中式古韻濃厚。
  在「璃月婚禮」現場,神明站在迎賓處,《原神》角色立牌和新人海報並列放置,大堂裏播放著「璃月小曲」,花草世界映入眼簾。
  「璃月守護神的一個特點是套盾守護,有一種平安、穩當的感覺。璃月的統治者也是富甲一方的女強人。他們倆坐鎮,象徵平安、富有。」莫莫談及痛婚設計的想法,形式雖然與眾不同,但傳遞美好心願的初衷沒有改變。
  為什麼選擇痛婚?莫莫的理由很簡單,「我只是想讓婚禮變得不一樣。借著這個由頭,就把自己奇奇怪怪的私心放在了辦婚禮這件正事上」。
  獨特,選擇痛婚的年輕人不約而同地提到這個原因。痛婚的獨特,一方面意味著年輕人開始拋棄千篇一律的婚禮規約,另一方面婚禮也成為他們獨一無二的「痛」對象。
  對於不寒來說,痛婚是她個性和生活方式的延續。不寒的人生不走尋常路,大學就讀於文科專業,畢業後去遊戲公司做運營,現在又裸辭創業開日麻館。她喜歡背痛包,日用品都是遊戲、動漫等二次元周邊,連日麻館的佈置都是相關海報和手辦。
  至於婚禮,不寒也「想要不一樣的」。
  她選定遊戲《崩壞:星穹鐵道》(以下簡稱「崩鐵」)作為婚禮主題。她和老公都是遊戲忠實玩家,老公「連手機屏保都是崩鐵」。他們和家人找到河北當地的婚慶策劃師楠楠,詢問道:「能不能做遊戲主題的婚禮?」
  楠楠進入婚慶行業已經10年了。在她的觀察中,痛婚是近兩年的新趨勢,它很像六七年前開始流行的主題婚禮,兩者「都是給予顧客獨一無二的體驗」,並且套餐價格差不多,大約為4萬元。但在策劃落地的過程中,兩者仍有不同。
  打造痛婚的第一關就是熟悉IP。
  楠楠紮進崩鐵遊戲裏,每天3至4小時,20天,不停尋找婚禮靈感:把遊戲皮膚「古老夢華」設計成餐盤圖案,把遊戲幣上的星穹元素加進舞臺旁的花叢裏……痛婚的每一處設計都要有「典故」,連648元的份子錢都代表著遊戲中最高的充值檔位。
  除此之外,不寒還提前收購了一套二手的「帕姆」(崩鐵角色,星穹列車的列車長)人偶服,因為服裝太重,只能讓兩個朋友在婚禮現場輪流穿。
  在那個猶如星穹軌道的舞臺上,「帕姆」牽著不寒夫婦,接受兩側賓客的祝福。其中最特別的一句是,「願前路與你同行,願此行終抵群星」,它來自崩鐵的標語,也成為不寒的婚禮誓詞。
  一起造夢的朋友
  幾枝藍白色鮮花中間,立著《原神》的官方紙偶。這是莫莫的手捧花,鮮花開敗後,她將紙偶一個個拿出來,擺在臥室的床頭櫃裏。
  這束花來自莫莫的朋友小語,她在婚禮上cos 「水神」。婚禮前一天晚上,小語從杭州趕到上海,冒著大雨,花了一個小時從郊區打車到市區,直到深夜才入住酒店。放好行李後,她開始整理婚禮上cos用的假髮,和同屋的女生一起理到淩晨3點。
  一年前,莫莫和小語等人在漫展上結識,見過一面後,成了偶爾聊天的網友。莫莫邀請他們來參加婚禮,cos《原神》中的角色時,他們「一點也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加入了這次「造夢」行動。在《原神》中,神明和旅行者是彼此重要的朋友,而在婚禮上,朋友cos的神明穿越次元,來到旅行者莫莫身邊,見證她的幸福。
  在洛柒的痛婚上,也有一群特殊的朋友。
  2018年,洛柒和這群朋友開始cos動漫《全職高手》中的「微草戰隊」。7年裏,她們漸漸因為學業和工作奔向全國各地,但每年都會因為cos重新相聚。洛柒的婚禮,讓她們又多了一個見面的理由。
  但見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2025年初,蘭州下了大雪,交通受阻,洛柒的結婚時間正好撞上春運。天南海北的朋友每天一起蹲點搶票,「你搶火車票,我搶飛機票」。最遠的朋友先坐11個小時高鐵,再坐2個小時汽車,才到達洛柒家所在的縣城。
  從鄭州趕來的小晴,直到婚禮前一天才候補到車票。當洛柒覺得希望已經落空時,小晴發來一條消息:「你介不介意我明天像流浪漢一樣出現在蘭州的高鐵站?」看到消息時,洛柒哭了。
  小晴到達蘭州,已經是晚上8點半了,大雪依然在下。
  洛柒預約了一輛計程車,花了300元,將小晴從高鐵站拉回家。同樣的距離,打車費是平時的3倍,路程時間也是平時的3倍。半路上,車子的防滑鏈掉了,直到晚上11點,洛柒才見到小晴。
  痛婚就是「一場以結婚為名義的朋友聚會」。洛柒說:「有很多人不一定想見就能見到,但是結婚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只要你告訴對方,『我要結婚了,希望你能來』。」
  更重要的是,只有這群特殊的朋友在一起,才能讓洛柒的「痛婚夢」更完滿。
  這場婚禮,藏滿了洛柒和朋友之間心照不宣的玩法。洛柒找畫手定制了動漫《數碼寶貝》的主題透卡(一種周邊),把自己平時拍攝的照片做成盲盒,其中數量較少的財神廟照片是隱藏款。接親環節的射擊遊戲,來源於《家庭師》漫展上的專案。在婚禮的每一處角落,「微草戰隊」默契地舉起動漫角色的棉花娃娃,留下合影。
  父母是痛婚的檻
  洛柒辦了兩場婚禮,一場痛婚和一場傳統婚禮。
  在那場傳統婚禮上,最令洛柒感到壓力的是和長輩溝通細節。兩代人對於幸福的認知不一樣——在婆婆那裏,好兆頭是用紅布包一雙布鞋,而在洛柒看來這「完全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因為長輩忌諱屬相犯沖,主事的婆婆甚至沒有參加接親環節,家裏一片混亂,「連水都沒人倒一杯」。
  婚禮儀式開始時,全場熄燈,底下仍然傳來大聲劃拳的聲音。洛柒站在舞臺上,看著台下的賓客「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互動環節更是氣氛冷清,沒有幾個人鼓掌。等儀式結束,現場的人已經走了三分之二,20多桌賓客,洛柒只敬了三四桌的酒。
  兩場婚禮背後,是代際觀念的碰撞。
  在洛柒老家,甘肅的小縣城,當地婚慶公司沒有《數碼寶貝》和二次元的概念,只會推薦傳統婚禮,而且沒有改動方案的餘地。「那個婚慶公司的人基本是40歲以上的,我和他們溝通有代溝。我說我想要做二次元主題的婚禮,他給我發來一個微笑的表情。我說我不想做中式婚禮,他說要不要試一下新中式。」洛桀感到無奈。
  婚禮策劃師美彤覺得「家長接受度是痛婚會卡住的點」,「因為婚禮是兩個家庭的事情,所以新人再怎麼有自己的想法,婚禮還是會有父母的參與」。
  美彤曾遇到一對新人,專門從外地趕來定制痛婚方案。新人喜歡「極致的黑色」,但父母覺得婚禮需要喜慶亮堂。美彤綜合兩方需求,最終把黑色改成了深棕調的木色,既有佬寂的韻味,又代表了生命力。最終,新人父母還是不能接受。美彤覺得痛婚是年輕人嘗試與父母溝通的一次契機,「他們希望我能夠幫助他們,讓父母接受自己喜歡的東西,很遺憾結果並不好」。
  但有些父母欣然接住了這種與年輕人同樂的機會。不寒坦言自己想辦痛婚時,雙方父母「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很快就同意了。在不寒的記憶裏,從小學買漫畫,到漫展出cos,父母一直非常理解她。婚禮上,長輩們也誇讚她挑選的婚禮主題,甚至還有親戚的孩子穿著cos服來到現場。
  莫莫經常在家搗鼓cos用的假髮和服裝,婆婆會評價哪頂假髮好看,公公還提議買個假人模特架,把cos服掛起來。在莫莫的痛婚上,有長輩加了莫莫朋友的微信,因為「自家的女兒也喜歡搞cos,以後可以一起玩」。
  「家裏支持與否,就看父母是否放心交給新人去做,還是父母更在意自己和賓客的體驗。」美彤說。楠楠也有類似的感受,10年前的婚禮大部分由父母主持操辦,而現在的痛婚更多是由新人做主,讓自己開心。
  「我希望痛婚成為一種新的趨勢,這也說明大家活得更自由,更不在意別人的眼光,更能坦誠地展現自己。」美彤說。年輕人辦痛婚也並非全然拋開長輩的需求。不寒考慮到婚禮場合的特殊性,加入「帕姆」人偶、星穹列車背景板等設計,讓「老中青」都可以參與打卡拍照,在吃飯之外收穫不一樣的體驗。
  「辦這個婚禮,我其實是驕傲的。我想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展現出來,讓大家知道,曾經看似小眾的二次元們長大T,我們也可以站穩腳跟了。」不寒將痛婚視為自信的展示,而非與傳統或者父母的對抗。
  「它陪伴我長大」
  自中學開始,不寒就幻想辦,漫展一樣的婚禮。
  她從小看《進擊的巨人》《火影忍者》等動漫,二次元世界之於她,是與現實世界平行的精神自留地。動漫、遊戲等二次元IP托起了無數像不寒一樣的年輕人的童年和青春。
  上小學時,每逢寒暑假,洛柒都會定好早上7點的鬧鐘,準時爬起來看《數碼寶貝》。直到現在,她看到《數碼寶貝》的動畫剪輯,都會眼泛淚花,「它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陪伴我長大」。
  高一時,喜愛動漫的洛柒第一次接觸cos。不會化妝,不會戴假髮,但她還是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大巴,從縣城趕往蘭州市區參加漫展。「我巴不得把喜歡的東西給更多人看,我很願意去展示,因為它值得更多人知道。」洛榮說。
  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塔醬和熟悉的朋友們分道揚鐮,去往不同的初中。她感到苦悶,窩在家裏,第一次打開動漫《櫻蘭高校男公關部》。塔醬在主角春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當看到春緋和朋友們一起玩鬧時,她不禁想:「不管去什麼樣的學校,至少自己還是能夠交到新的朋友。」帶著這份鼓勵,塔醬經歷著人生的種種聚散,也不斷學會自愛和接受失敗。
  結婚時,她將婚禮現場還原成櫻蘭高校的場景,旋轉樓梯點綴著粉白色花朵,「第三音樂教室」前豎著《櫻蘭高校男公關部》中角色的立牌。走上樓梯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即將穿越,進入二次元世界,與陪伴她長大的動漫角色相遇。
  在婚禮誓詞環節,莫莫說:「請為一切不真實之物感到驕傲。」對於選擇痛婚的年輕人而言,正是這些不真實之物陪伴了他們的成長。長大以後,他們也希望所「痛」之物能繼續見證和陪伴自己的人生。
  辦了痛婚後,莫莫覺得不真實之物又多了另一重意味。婚禮把好幾撥人拉到一起,有爸媽,有發小,有漫展的朋友,像破了不同的次元壁。不真實之物其實是大家創造的整個婚禮氛圍,這是我們做到的,我們應該驕傲。」莫莫說:「感謝大家陪我造夢。」
  (賈舟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