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與西裝
見到劉國梁,第一印象是困惑:怎麼兩鬢這麼多白髮?他出生於1976年,40歲出頭。不少這個年齡段的人,還在朋友圈裏宣佈自己是「佛系青年」,把「養生中年」的設定扔得越遠越好。從事體育職業的劉國梁當然比同齡人更有活力和年輕感,所以這些看起來很不搭的白髮,到底怎麼來的?跟他和他身邊的人聊了,答案大概率是勤思催白髮。
馬龍跟《環球人物》記者說:「這些年劉指導一直在思考。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在更新,從他那個時代到‘二王一馬’時代,再到我們這個時代,現在又到了樊振東時代,有很多技術、戰術的變化,他一直在學習在琢磨,這點他比一般教練更高(明)一些。」
王瑾說,這麼多年過去,丈夫劉國梁從瘦子變成了「月半」,從喝飲料改成喝茶,很多東西變了,唯獨早起就坐那兒思考的習慣沒變。「即便在家裏休息的這一年半,他還是保持著這個習慣。」
劉國梁也承認,作為教練,他「想得比較多」,甚至有時達到一種變態思維。「有可能的、沒可能的,反正你想到總比沒想到要強。碰到一種情況,我有準備,就會下意識做出一個好的判斷。」他得時刻明白什麼是隱患:「它還沒有發生,我就感覺到了,就能把它補住了,這叫隱患。等我看到了,它已經是禍患了!」
他皺著眉頭跟我們解釋,為什麼當國乒總教練總是要思考,甚至思考到人格分裂:「因為我得一會站這兒想,一會站那兒想。這兒是隊員,隊員天天跟我鬥智鬥勇,猜我算我,我也得猜他算他,還得猜他的主管教練,他們倆是怎麼了?那兒還有對手呢,我得換腦子,想對手會怎麼想,猜對手會怎麼猜我,然後再去佈局。」
進了劉國梁的辦公室,第一印象是突兀:沒有辦公桌,缺了這個通常的配置,房間裏空蕩得有點突兀。四面牆只掛了一幅大字——「祖國榮譽高於一切」,傢俱只有幾個沙發、一張茶几和一個衣櫥。雖然是新官上任當乒協主席,但劉國梁回的其實是自己原先的辦公室。「原來有張辦公桌,後來就撤了。」他說起這件事也不生氣,「撤了就撤了吧,我覺得這沒什麼。」他沒讓人再搬回來。乒協的新舊兩屆人員還在交接班,很多事情還沒安排妥當,幾個沙發也夠大家討論問題了。他在辦公室的時間少,隔著不到3米寬的走廊就是乒乓球訓練場,抬腿就到。甚至,把辦公室和訓練場的兩扇門都打開,他抬頭就能看到隊員的訓練情況。
第一階段的採訪是要拍攝視頻的。等鏡頭收起來,劉國梁立刻放鬆了,坐在沙發上,忘了一條腿還蜷著,跟我們聊了好久才想起放下來。我們聊輕鬆的:「您還天天穿著這身運動服?」他脫口而出:「不,兩身衣服,兩副面孔。」一副面孔我們常見:穿著各色各樣運動服的劉國梁,最多也就是穿著「番茄炒蛋」奧運禮服的劉國梁。可穿著一身商務西裝的劉國梁,我們沒見過。他哈哈大笑,打開辦公室的衣櫥,給我們展示他的西裝和皮鞋,全套的。我們提出要拍他穿西裝的照片,他樂得配合,讓我們都出去,他在辦公室換上西裝。拍完,又把那身紅色運動服換回來,徑直走進3米外的訓練場。「你看,穿西服進去不是那麼回事,對吧?」
從前,他辦公室裏可沒有西裝。兩套衣服的區別,劉國梁想得很明白:「上馬能打天下,穿上運動服就是去指揮,這很正常的事情。在隊伍中,穿運動服就融洽。出來之後穿上西裝,這也是位置所在。我這個主席,不是說當領導、當官的。對外,需要你的時候才行使這個身份;對內,低頭撅著屁股扎扎實實地工作吧!」
內心想是決心,嘴上說是壓力
上任伊始,劉國梁遇到了不少困難。現任山東省魏橋乒乓球俱樂部總教練、劉國梁原來的教練尹霄跟我們說,「根本見不到人馬」。「他回來近3個月,甚至沒有見過一個完整的隊伍。很多的教練、運動員都在外邊比賽。劉國梁去看了3站比賽,賽完隊員又撒到各個俱樂部去了。」尹霄擔心,這個狀態會影響備戰2020年東京奧運會,「教練員(人選)還沒完全落實下來,組長是誰?主管教練下面的隊員分配好了沒有?這樣就容易造成一個後果,大家在觀望、在等。」
現在,國乒要參加的很多比賽,是之前跟國際乒聯定好的,改不了,「有時候搞得混雙都沒得打。前面報的名,不適合後邊的比賽,沒有經過長期的思考,沒有考慮到奧運會的佈局。比如用哪個打混雙?現在都是臨時配對。」尹霄說。2018年國際乒聯巡迴賽總決賽,中國隊就缺席了兩個項目。這種不穩定狀況,外界不知道。劉國梁剛回來,要一下子理順這些,「不是那麼容易的」。
距離東京奧運會只剩一年半了。國乒的預期是什麼?劉國梁說:「3塊(金牌)也正常,4塊也不錯。」「5塊呢?」記者問。
劉國梁笑而不答。他希望大家理解國乒現在的困難。「在東京奧運會包攬5塊金牌是什麼概念?換位思考一下,2008年奧運會,我們是東道主,能讓日本隊拿5塊嗎?」
「拼死也不能啊!」記者脫口而出。
「對!所以,你在人家家門口拿3塊還不行,也太霸道了,你生搶啊?人家5次給你升國旗、奏國歌?他們不覺得受刺激啊?無論哪一屆奧運會,東道主都是有優勢的。」
劉國梁也理解:「我作為中國乒協主席,如果說辦一屆全運會,八一隊包攬7塊,再辦三屆還是包攬7塊,那別的隊有沒有意見?別人不玩了?」即便理解,心裏也不會那麼舒服。劉國梁上任後,國際乒聯主席給他發了不止一封郵件。採訪時,國乒的翻譯又來催他回復郵件,劉國梁想了想,慢悠悠地說:「那就回一下。」
劉國梁用細節解釋日本隊這些年的臥薪嚐膽:「有一次世界大賽,中國中央電視臺派了3個人,東京電視臺派了105個人。2015年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以下簡稱世乒賽),中國派出的代表團有教練、隊員加官員28人,而日本代表團有56人。裏約奧運會期間,只日本女乒隊員石川純佳一人,就有7人團隊為她服務。在這個週期裏,我們國家也加大了投入,但沒到他們這種程度。」
「就是因為過去一年國乒的成績有波動,就是因為對手是日本,所以球迷會想,這5塊金牌我們勢在必得。您歸來以後,難道沒這種狠勁兒了?」記者問。
「我內心肯定這麼想,但是嘴上絕不這麼說。」劉國梁在仔細把握這個分寸,「內心想是決心,嘴上說是壓力。我說出來容易,說完之後,教練員和運動員沒退路了。正是因為瞭解他們,我才這麼說。」
歸來之後的第一戰,是2018年國際乒聯巡迴賽總決賽,中國隊只拿到女單項目的金牌。賽前,劉國梁跟我們說,對這種比賽,他不怕輸,「輸了他(隊員)才老實了,他心裏才平衡了,他才不覺得自己膨脹了。我部署一些東西就更容易。」
「我是菩薩心腸,屠夫手段」
劉國梁之於中國乒乓球,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馬龍的答案是:「大賽的時候,我會希望他在我身邊,哪怕他不說話。看到他,心裏踏實,這就是安全感吧。你總感覺,(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他最後會從哪兒想到什麼辦法,能力挽狂瀾。」
這種心理依賴,劉國梁願意「縱容」:「那會兒他的壓力很大,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所以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一到大賽前,劉國梁就叮囑教練員團隊和醫務組:「你們誰也不許跟運動員發脾氣,運動員說什麼你們都聽著,有什麼問題跟我說,我來。」
這些年,只要在球隊,沒有人敢挑戰劉國梁的威信和底線,他也從不掩飾對自己能力的自信。一個領軍者應該發揮什麼樣的作用,他很清楚。他有時候會琢磨自己的定位——常常扮黑臉的「爸爸」。在國家隊,總教練和隊員的主管教練就像隊員的父母。「媽媽有時會溺愛。隊員撒個嬌、耍個性、鬧脾氣,有時候他的主管教練還沒招兒。但到了我這,必須擋住,我是菩薩心腸、屠夫手段,偶爾給他們一些關懷,哎呦,他們覺得還很好!」但是有一點必須注意:一個隊員必須「一個媽,一個爸,如果兩個爸就壞了,兩個媽,也壞了」。當然,在國乒,有很多「媽媽」,劉國梁是唯一的「爸爸」。
劉國梁開玩笑說,有時候他的角色就像「婦產科大夫」,因為「順利的時候,誰都能生,難產的時候,怎麼能夠讓這件事順利?一屆奧運會不可能每場都順利,一定要預測哪一場有可能會出現問題,再去應對解決」。
到了大賽的時候,最能體現劉國梁跟別的教練不一樣。「因為我經歷的太多了,他們經歷的害怕,我都害怕過了。我告訴他(這些)的時候,他就松下來了。」「如果一般的比賽他不怕,教練也不怕,到了大比賽他緊張,教練比他還虛,那還怎麼指揮?」劉國梁知道,關鍵時刻,定軍心就是自己的作用。
觀察劉國梁帶隊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2017年3月,地表最強12人——2017—2020直通東京選拔賽賽前,他見到正在訓練的樊振東(外號小胖),湊過去詢問:「胖兒,準備得怎麼樣?志在必得嗎?」
「發揮好的話差不多。」
「發揮不好呢?」
「發揮不好……就墊底唄。」
劉國梁開始訓話了:「你甭管發揮的好不好。你就一個信念,(狀態)愛好不好,就把自己當作世界最棒的。」
說完,「大蟒」許昕走過來,劉國梁卻跟他說:「本來你是排第一的。你贏了不一定成為冠軍,但是你絕對不能讓小胖從你手上把冠軍拿走……這次,就看你能不能成為終結者了。」
這一波操作,讓當時站在邊上的體育記者摸不著頭腦:到底他覺得誰能拿第一啊?這回,劉國梁解釋了。在大賽之前,「我跟他們都要說一樣的話,至少逼著4個運動員拿第一,因為我一定要站在外國隊員的角度,去給他們施加壓力」。
到了大賽現場,劉國梁又換了一套辦法。日本乒協主席的夫人曾問劉國梁:「儘管我不懂乒乓球,但是我在電視畫面上看你指揮馬龍和張繼科,情緒、手勢完全不同的,你是怎麼做的?」至今想起這個問題,劉國梁仍會樂起來:「馬龍、張繼科遇到同一個對手,我得跟他們說不同的話。」
2016年裏約奧運會,在男單1/4決賽遇到尼日利亞選手阿魯納,馬龍覺得很困難,劉國梁就驚奇了:「這是奧運會哦,8進4碰見阿魯納(這麼弱的對手),你還覺得困難?」馬龍說:「不好打,他贏了莊智淵,贏了波爾。」劉國梁說:「那你幻想一下,你之前敢想8進4能碰到阿魯納嗎?換一個別的對手給你,你願意嗎?」馬龍搖頭:「那還是不換。」劉國梁掰著手指頭問馬龍:「打球的天賦,他不如你吧?全面性,不如你吧?前三板,不如你吧?防守,不如你吧?」馬龍的膽氣一次比一次足了。末了,劉國梁總結說:「他除了跑得比你快。(賽場)又不是直道,又不是田徑場,還有四個角呢!」馬龍被逗笑了,最終乾脆俐落地以4:0贏了阿魯納。
「但如果張繼科碰見這樣比較弱的對手,我應該怎麼指導?」劉國梁開始演示了,「張繼科會覺得肯定沒問題。那我就得嚇唬他:‘奧運會跟別的比賽不一樣吧?他贏了莊智淵,是吧?贏了波爾,是吧?他打瘋了呀!如果他發球發得很好,進攻威脅很大,把你打緊張了,你的無謂失誤多了,你怎麼辦?你真打到差的時候,你就無力回天了,你可怎麼辦呀?!」劉國梁演著演著,樂了:「哎!張繼科嚇出一身冷汗的時候,我心裏就踏實了!」
「抱怨張繼科難帶這樣的話,
他從沒說過」
捧腹的背後,其實是劉國梁在一個集體中對個體的理解和尊重。「馬龍、王勵勤這種,平時非常努力,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加班就加班。」這樣的隊員好帶嗎?劉國梁也不覺得:「比較麻煩,他們往往自尊心比較強,說重了,他們會有點自我封閉。」
張繼科這樣的好帶嗎?劉國梁也有辦法。有時他會當著全隊的人重點批評:「張繼科你的責任心必須要提高。責任心不高,你就是曇花一現!」「你背後有千千萬萬的粉絲學習著,不是學習你玩‘飄’、裝酷、耍大牌!小腰挺著!裝,誰會喜歡?!」
尹霄曾帶過張繼科幾年,對劉國梁此舉非常理解:「對張繼科要求是得嚴,要重錘錘他,輕描淡寫跟他談不起太大作用。」「他特別聰明,但跟教練的溝通不是很好,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認為你說得對,但是你下狠心說他的時候,把他說得很難聽,他反而會聽進去。」尹霄回想起來,他帶張繼科的時候,就感覺「挺難把控的」,但從2006年交到劉國梁手上,至今十多年過去了,抱怨張繼科難帶這樣的話,「他(劉國梁)從沒說過」。
2011年,23歲的張繼科首次參加世乒賽單項比賽就拿到冠軍,當場撕了上衣。劉國梁說:「他這麼做,我是要挨批評的,他也得挨批評。但是,繼科撕衣服一瞬間我特別理解。王皓每贏一個球,就像撕他的心一樣。如果他正常輸掉了比賽,可能影響不大。但拿到這麼多賽點依然輸掉了比賽,會對他一生都留下很深的陰影。」
此後,張繼科更進一步,「不知道又想到哪一出,去紋了身」。劉國梁說:「這才逗呢,他特別怕我看見。但有人給我打了小報告。我其實很瞭解他的內心,特別想展示與眾不同的個性。我就假裝不知道。他每次在我面前換衣服,都不光膀子。到了世界盃決賽,他又拿了冠軍,嘩!把衣服脫了,紋身露出來了。估計他馬上想到了我這兒,嘩!又套上了。」
那天晚上他們幾個去吃飯。飯桌上,劉國梁說:「繼科啊,好像身上有點變化。你紋的什麼啊?」張繼科說,一對天使的翅膀,上面的英文是持之以恆。劉國梁就點了他一句:「嗯,這個寓意特別好。但紋在身上,不如刻在心裏。」吃完飯,張繼科找他:「劉指導,您要覺得不合適,我就回去把這個給抹了。」「怎麼,這個紋上去一擦就掉嗎?」劉國梁問。「這是刻的,要‘磨’,可能還會感染。」張繼科答。劉國梁有點心疼了:「那你折騰啥,把衣服穿上,不就等於抹了嗎?」
張繼科曾說:「喜歡自己制定了計畫,自己去完成,不喜歡任何人干擾。這樣的性格特別適合打單打。」但團體賽輸球一直是他的心病。2012年倫敦奧運會團體賽中,他就輸給了波爾。2013年世界盃團體賽,他又輸給名不見經傳的中華臺北選手陳建安。
2014年東京世乒賽團體賽,男隊中最讓劉國梁擔憂的莫過於張繼科。賽前封閉集訓的心理會診階段,劉國梁召集主力隊員和教練集體剖析張繼科在團體賽中的心理問題。有隊員直言:「他打不好,會給隊友帶來一些壓力。」劉國梁知道,要克服心魔,必須在性格上做出改變,他說:「你繼科的性格比較獨,喜歡安靜,屬於獨狼,孤獨的獨。但是,你得成為狼老大。因為,獨狼不是頭狼,頭狼才是核心。」
2014年5月6日,國乒以3:1戰勝德國隊,奪得東京世乒賽男團冠軍。然而,擔任第二單打的張繼科依然輸掉這次團體賽中的唯一一場球。那場比賽,他的對手是德國隊二號主力奧恰洛夫,之前的4年,只要在大賽中對戰奧恰洛夫,張繼科都能取勝。這次,張繼科卻在30分鐘內就以0:3敗於奧恰洛夫。不少人把這種輸球方式稱為「脆敗」。賽場內氣溫並不高,劉國梁卻看得滿頭大汗。賽後,他接受採訪,表示張繼科確實存在一些技術和心理問題,但他也說了非常重要的一句話,這次比賽,「不會影響我對繼科的信任和信心」。
在之後的兩年,張繼科漸漸發生了變化。2015年世界盃男團決賽中,他對戰奧地利頭號選手加爾多斯,以3:0取勝。2016年世乒賽男團半決賽中,他又擊敗了多次戰勝過他的韓國選手張宇鎮。2016年裏約奧運會男團決賽中,他和許昕配合雙打,以3:1戰勝了日本隊,賽場上他和許昕的默契「撞身」,成為許多球迷心中的經典一幕。
「當乒協主席(我)要慢慢學」
國乒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所有隊員「下了賽場,一切歸零」。劉國梁說:「不管是張繼科還是馬龍,都只是國家乒乓球隊的一員。20多個運動員一模一樣,在球隊是沒有特權的。因為,特權在球隊意味著縱容和失敗。」國乒也鼓勵隊員參加社會活動,「參加活動,你是明星,可以前呼後擁,但回到隊伍當中,你就是運動員,這兩者必須劃分得非常清楚。」
但球員和教練的關係,在這麼一個方圓400平方米的訓練場、生活半徑不超過500米的宿舍和食堂、帶著半封閉氣息的環境裏,天然就是一組關鍵關係。劉國梁常常想一個問題:很多運動員在沒有成功的時候,師徒關係非常好,100%執行教練的想法;有了成績,得到了冠軍,特別是突然成名、一朝爆紅之後,「他肯定會反彈,孩子總會長大的」。這就是考驗教練的關卡。
「現在,教練說10句,也許運動員只聽7句。這個時候,教練要想另外3句,運動員是怎麼想的?也許他的想法比你更正確、更超前?也許是你的思想僵化、老化了呢?運動員得感恩教練的培養和幫助;教練也不能居功自傲,以為運動員的成功離不開自己。運動員成功了,才能體現教練的價值,如果你培養的運動員是別人,他輸了,你同樣要承擔失敗的苦果。」
2018年12月1日,劉國梁當選新一任乒協主席,他在就職發言中提出了幾項改革措施,其中一條是「教練員運動員雙向選擇機制」,他是希望運動員有更多的自主性。他覺得,以前教練員是管理層,運動員是一個被管理者,教練員說的就是命令,運動員就得聽,但運動員該有自己的思想。劉國梁希望運動員首先得想明白,「自己到什麼水準了,未來的發展目標是什麼,到底誰能幫你成功?你得信任,也得有欲望」。而教練也不能完全拿「自己的習慣和成功的模式」來「套」運動員,「合適了,就成功了,不合適,得換一個(模式)」,在技術領域當中沒有一個人說的是真理。
另一條改革措施「設立運動員委員會」,也是讓運動員發出自己的聲音,「其實他們都很有思想,水準越高的運動員,想法越多。只不過一些機制限制了他們,既然教練是領導,是管理者,他們就不太敢提出質疑」。劉國梁希望「運動員委員會」是這麼一個機構——對於普遍存在的問題和累積在心裏的不痛快,運動員能夠向委員會去提議,「逼著教練、團隊甚至協會去改革」。
劉國梁理解自己坐的乒協主席這個位子,是要把規矩立好。「最主要是如何設立規矩,然後再讓大家都遵守規矩,要用規矩、制度來管人,而不是靠個人來管人。我是乒協主席,我說誰就是誰,那顯然不行。」
2017年,劉國梁在接受採訪時說自己「想幹事,不想管人」。這次接受《環球人物》採訪,他解釋說:「說不想管人,就是不想從政。」當選乒協主席,不少媒體說劉國梁是「升官」了,他否定:「這不算從政。乒協是民間組織協會,像我和姚明這種都屬於社會人士。(要是)從政,比我懂得多的人多得是。球隊裏面的細節我懂得,所以國家才用我,這個我是清楚的,我有這個能力,而且在圈子裏有這個威望,我才敢來做。」
這種身份,他覺得有更多自主性,「用國家公務員的身份來套運動員和教練員,並不合理」。「乒協現在從管理中心撥出來,也是國家推進的,撥開了就好管了,專業的人管專業的事,我穿上運動服知道他們的需求,我穿上西服可以為協會謀福利,拉贊助,然後再去給教練員、運動員一些獎勵,一些好機制;另一方面,乒協也是非營利組織,可以把錢用於推廣全民健身,普及青少年打球等方面。」「但在體育總局兼個職務,我肯定不幹,因為當年我脫掉軍裝,就是想著自己不從政,還是走業務這條路。」
剛開始穿西裝的劉國梁,買的西裝還不那麼合身,拍照的時候,看得出袖口明顯長了。他穿西裝和穿運動服的身體語言也很不一樣。穿運動服的時候,身體隨意地團著,鬆弛,樂呵,憋不住笑,人是打開的,正是網友喜聞樂見的「劉月半」;穿西裝的時候,肩背挺直,嘴角繃緊,不笑,眉眼冷峻起來,人是斂著的。旁觀者一看,會覺得有很多想法藏在他深色西裝的深處。
「當乒協主席(我)要慢慢學。」劉國梁緩緩地說:「向別人學習,向社會學習,怎麼去把乒乓球專案推廣好,這才是未來的發展目標。」
常有人誇劉國梁智商情商雙高,還有媒體曾寫道:「從劉國梁的隊內訓話聽出了為官、經商、做人的大道理。」劉國梁對此的回應是:「人家誇你,別太當真,誇到點上了,心裏樂一下,得了。誇過了,心裏要有數。說我打球好、教球好,我認。說我口才好、會演戲、會主持,你以為真是這樣?那是糊塗了。」
(許陳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