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3月2日凌晨,史達林突發腦溢血。尚未來得及完全分配好最高權力的史達林丟下了克里姆林宮、近郊別墅、成年的子女、疲憊不堪的戰友和全體蘇聯人民。他在塵世間的生命即將結束,他在慢慢地成為過去。
對於昏倒在地的主人公是何時被發現的,有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是3月1日夜晚,有的說是3月2日凌晨。這一差別未必能夠說明什麼。但是不管怎樣,有一個事實是清楚的:對他的醫療救助被延誤了很長時間,而這首先歸咎於馬林科夫、貝利亞、赫魯雪夫和伊格納季耶夫。
按照官方的說法,史達林是在3月1日晚突然發病的。但實際上這發生在3月1日(星期天)的早晨。前一天晚上,馬林科夫、布林加寧、貝利亞和赫魯雪夫來做客,凌晨4點才離開。因為史達林一向起床晚,警衛很長時間都在等著他醒來。就這樣,在等待中過了一天。直到晚上22點30分,副警衛長Π.B.洛茲加切夫上校才違反了「未喚不入」的規定走進了史達林的寢室。在小飯廳,洛茲加切夫發現了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的主人。史達林穿著睡褲和內衣,褲子已被尿液浸濕。警衛們把史達林抬到了沙發上,洛茲加切夫隨即給伊格納季耶夫打去了電話。
羅伊.梅德韋傑夫將事情所有親歷者的回憶作了對比,按照他的說法,伊格納季耶夫當時面臨著一個困難的選擇。他本應該將此事報告給馬林科夫或是貝利亞,但這會立即讓他受制於(甚至有可能被逮捕)與自己敵對的貝利亞。所以,伊格納季耶夫就給負責國家安全機關的赫魯雪夫打去了電話。正是赫魯雪夫和國防部長布林加寧在領導人中最先趕到位於沃倫斯基區的史達林的別墅裡。他們商量好支持馬林科夫作為領袖的繼承人擔任蘇維埃部長會議主席一職,雖然按慣例,在史達林缺席時,代替他領導政府的應該是貝利亞,而馬林科夫應該領導中央委員會主席團常務委員會。事實上,很快馬林科夫就一人身兼這兩個職務了,而赫魯雪夫則成了黨的實際領導人。
至於史達林被謀殺的說法,則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
對昏迷的史達林的第一次檢查是在3月2日的早晨7點。史達林躺在沙發上,右手和右腳都已麻痹,右臉鼻唇處的皺痕已經變平。醫生診斷是中風,「伴有大腦血管初期損傷、心臟硬化和腎臟硬化」的動脈硬化,動脈血壓是190/110毫米水銀柱。
採取了保守的治療方法:貼了用於降血壓的醫蛭,使用了冷壓布和微型硫酸鎂灌腸器,取下了他嘴裡的假牙。
14點10分,史達林出現了斷斷續續的呼吸(陳施二氏呼吸),間有長時間的可怕的停頓,血壓也上升了。漸漸地,生命體征變得越來越弱,心臟搏動緩慢,血壓極不穩定。
3月3日傍晚,情況突然有了好轉。史達林恢復了意識,睜開了雙眼。對於這一時刻發生的事情,有馬林科夫的陳述為證:”我、莫洛托夫、貝利亞、米高揚、伏羅希洛夫和卡岡諾維奇來到了史達林的近郊別墅。他已經喪失活動能力,不能說話,僅一隻手的手指能動一動,做出一些輕微的手勢。莫洛托夫走近史達林,史達林做出了一個『走開』的動作。貝利亞走上前,同樣是一個『走開』的動作。接著是米高揚,還是『走開』。此後,我走上前來。史達林握住我的手不放。幾分鐘之後他便走了,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嘴唇在無聲地顫動……」
但事實上,3月4日和5日史達林仍然活著,只是一直處於昏迷狀態。3月4日午後,史達林臉色變得青紫,大量出汗,開始打嗝,呼吸困難。3月5日早晨,病危症狀更加明顯,開始吐血。19點15分,心跳加速,脈搏跳到每分鐘118-120次,而到20點10分時達到了140-150次。醫生給他注射了5%葡萄糖溶液以維護心臟的運轉。21點30分,史達林全身大汗,已感覺不到脈搏,臉色發黑。21點40分,給他注射了茨酮和腎上腺素,然而無濟於事。21點50分,他去世了。
他的女兒斯維特蘭娜.阿利盧耶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她用強烈且悲痛的語句寫下了當時的場景:
最後的一兩個小時,人簡直就喘不過氣來了。瀕死前的痛苦掙扎是十分可怕的。大家眼看著他被憋死了。有那麼一瞬間,我也不知道事實上是否如此,但我明顯感到,在最後一刻,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掃過站在他周圍的每一個人。這是一種可怕的目光,也許是瘋狂的,也許是憤怒的,充滿了面對死亡和朝他彎下身子的醫生的陌生面孔的恐懼。這種目光在一瞬間掃過了每一個人。而在這時(這是無法理解和可怕的,我至今仍無法理解也無法忘卻),他突然舉起左手(還能動的那只)的手指,好像指向上空某處,又好像在威脅著我們所有的人。這個手勢讓人無法理解,但令人畏懼,並且不清楚它是針對何人何事的在最後的一刻,靈魂在做了最後的掙扎之後,就離開了軀體。
我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緊緊地抓住站在一旁的一位認識的年輕女醫生。她痛得叫了起來,我和她緊靠在一起。
靈魂消逝了。軀體不動了。臉色變白了,恢復了往日熟悉的面容;過了一會兒,面容變得安詳、平靜和好看了。所有人都沉默著呆立在一旁站了幾分鐘,到底幾分鐘我也不知道,但感覺很長。
隨後,政府成員一起奔向門口,他們需要去莫斯科,去中央委員會,大家都在那裡坐等消息呢。他們趕去通告大家已暗中預料到的那個噩耗.。無需相互推諉,和我一樣,他們的心也被悲痛和解脫這兩種矛盾的感情撕碎了。
所有人(我不是指貝利亞,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唯一一個與眾不同的怪物)這些天以來一直都在奔走忙碌著,都在竭力幫忙,與此同時也在害怕:結局會怎樣呢?在這些日子裡,許多人都流下了真誠的眼淚。我看到Κ.E.伏羅希洛夫、Π.M.卡岡諾維奇、Γ.M.馬林科夫、H.A.布林加寧和H.C.赫魯雪夫都流了淚。這說明,除了把他們與父親聯繫在一起的共同事業,他大生的魅力是如此巨大,它抓住了人們,吸引了人們,讓人無法抗拒。這是很多人都有體會和認識的。有些人現在裝出一副好像他從未感受到這一點的樣子,但也有一些人,並沒有裝出這種樣子來。
……在父親這座別墅工作了18年的女管家瓦蓮京娜.瓦西里耶夫娜.伊斯托明娜(大家都叫她瓦列奇卡)前來告別。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沙發旁,將頭埋到逝者的胸前,像個村婦似的放聲哭了起來。很長時間她都沒能停下來,誰也沒有去打攪她。
所有在父親身邊服務過的人都愛他。在日常生活中,他並不挑剔,相反,他生活樸素簡單,對家政人員和藹可親,要責備也只是責備他們的「頭頭」——衛隊和管理部門的將軍們。家政人員既沒抱怨過他的任性,也沒有抱怨過他的殘酷,相反,還經常求他幫點忙,並從來沒有被拒絕過。
……深夜,或更準確地說是凌晨,來人搬運遺體去做解剖。此時,一陣神經性的痙攣使我全身發抖,我立刻開始神經質般地顫抖。哪怕是流出眼淚,哪怕是大哭一場也好,可是沒有,只是全身發抖。抬來了擔架,遺體被放在上面。我第一次見到裸露著的父親,這是一具完美的軀體,一點也不衰老,不像老年人的身體。就像刀刺進了心臟,一種奇特的疼痛襲來,此刻我體會並理解了什麼叫「血肉相連」。我明白,那個賦予我生命的人已經遠去,而我仍將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和生活下去。
整個國家都在痛哭。人們不僅是為史達林的離去而難過,還感到一個時代終結了,一個非常艱難甚至極為艱難且悲壯的偉大時代結束了。史達林走了,而他們留了下來。他們要在沒有了史達林的情況下生活下去,並去思考自己的生活,那些已成為歷史的生活。
3月6日早晨,國家領導人來到停放著史達林靈柩的工會大廈圓柱大廳。史達林身穿那件舊的最高統帥制服躺在那裡,制服特意經過了清洗,磨破的袖子也縫補過了。大廳裡空空蕩蕩,只有幾個人和葬禮主持人站在那裡。主持人在棺木旁放置了花圈。離棺木不遠處站著一群政治局委員:馬林科夫、貝利亞、赫魯雪夫、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和米高揚。赫魯雪夫哭的聲音很響,其他人則悲痛地沉默著。
繼任的「三駕馬車」是馬林科夫、貝利亞和赫魯雪夫,他們就像曾經的「三駕馬車」加米涅夫、季諾維也夫和史達林那樣,開始領導起國家來了。
3月9日,裝有史達林遺體的石棺被安置在列寧墓裡,與列寧的石棺並排放在一起。
([俄] 斯維亞托斯拉夫.雷巴斯等/著,吳昊、張彬/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