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地震如同400顆原子彈爆炸

日曆翻開到1976年7月28日,歷史凝固在淩晨3時42分56秒,那一個黑色的可怕瞬間,在唐山市的地殼下12公里深處,長期集聚在這裏的巨大能量驟然爆發,相當於400顆廣島原子彈在城市底下猛烈爆炸。一時間地球顫動,地層轟鳴,一場人類史上慘烈的地震災難降臨到唐山人民頭上,導致24萬人喪生。

通往唐山的鐵路中斷,橋樑被毀,公路受阻,唯一的通道是空中運輸。距離市區3.5公里的空軍唐山機場成了抗震救災前線指揮部,奇跡般地為震後唐山開闢了一條空中生命線——震後15天組織指揮3000多架次飛機的起降,最多一天起降356架次,平均兩分鐘起降一次,1個月內運出傷員兩萬多人,運進物資2510多噸,創造了我國航行調度史上的奇跡。本文是一位親歷唐山大地震救災老軍人的回憶。

百年城市建設變為廢墟

1974年12月19日晚上9時,包括我在內的300多名福州青年參軍,乘坐貨運大篷車經過四天四夜到達唐山市後,換乘汽車到達空軍遵化機場。在新兵連訓練兩個月後,有15名福州新兵被調到空軍唐山機場場站繼續進行新兵訓練。

一個月後,我被分配到唐山場站四站連冷氧站工作,負責給戰鬥機充高壓氣體。還有200多名福州新兵分配到空六軍管轄飛機場。七十二團是訓練團,由所在二十四師管轄的遵化、唐山兩個場站輪流駐防訓練,福州兵有20多人。1976年7月,七十二團正好駐防唐山機場,我們是唐山大地震的親歷者。

此前的1975年2月,我們還在遵化機場新兵連時,就體驗過一次地震。2月4日19時36分,遼寧發生地震,震中位於營口、海城附近,震級為7.3級。此次地震有26579人傷亡,其中死亡2041人。那次地震也波及到唐山地區,遵化機場有震感,我們第一次感受到地震恐慌。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是我第二次經歷大地震。那天淩晨3時42分56秒,突然間地光閃射,驚雷震盪,狂風呼嘯。在強烈的搖撼中,房倒屋塌,地裂山崩。數秒之內,百年城市變為廢墟。

唐山機場四站連和氣象臺、調度室都距機場停機坪不到100米遠。7月27日晚,戰鬥機沒有飛行訓練,但我們也做好了保障戰鬥機飛行準備工作。當晚天氣十分悶熱,我們冷氧站16位戰友10時多才回到營房休息,朦朧中突然感到床在強烈晃動,市區房屋轟倒的聲響連成一片,我從床上摔了下來,摸爬滾出房屋,大喊:“地震啦!”有人喊“原子彈爆炸”等,十分恐慌。營房也倒了,床鋪被山牆砸塌。戰友們都跑出來了,脫離了危險。

軍部有80%房屋倒塌

早晨5時多,有許多唐山市內群眾和傷員湧入機場,其中有用板車送的,有抬來的,我們上前幫忙抬傷員,現場十分混亂。7時多,我沒有吃早飯,就被場站領導抽調到市內執勤。由於地震,社會治安混亂,有人趁機搶掠,部隊派員上街巡邏,維護秩序。

此時,我才看到災情比想像要嚴重得多。全市完全被夷為平地,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樓房。殘垣斷壁奇形怪狀,屋內擺設東倒西歪,天花板和預製板淩空斜掛,房主葬身廢墟之下。在很多地方,屍體來不及收殮,仍埋在瓦礫堆裏。廢墟下到處能見死傷者,有的傷員被水泥板壓著倒掛在倒塌的房子裏喊救命,我們費了很大力氣卻沒能把他們救出來。

我們巡邏到市區空六軍軍部指揮所,軍部有80%房屋完全倒塌。我於1975年5月參加北空冷氣油機員培訓班,我的兩位教官在這次地震中遇難。巡邏時,我們看見少數人在搶一些生活用品,於是上前制止。下午3時多,我們才回機場吃當天第一頓飯。市區通往機場的公路上,有很多從市區逃出的災民,他們扶老攜幼,有的推著平板車,有的背著包袱,有的挑著擔子;平板車上躺著傷員,有的身上、頭上還纏著繃帶,有的明顯是快要死了的重傷員。一個星期後,我又到市區執行任務,看到在這條公路的兩側,田地裏掩埋很多死屍,有的掩埋很淺,不及半尺,在大雨的沖刷下屍體暴露,十分恐怖。

傷員和屍體遍地都是

震後第三天,我被派往機場衛生隊搬運傷員和遇難者的屍體。衛生隊靠近大禮堂,傷員和屍體遍地都是,屍體冰冷僵硬,慘不忍睹。夜深了,周圍安靜了許多,傷員的呻吟聲也逐漸減弱。災民們失去了白天的活力,默默地忍受著饑餓和傷痛的煎熬。

因地震公路受阻,通訊中斷,有關地震災難的信息和本人情況,無法向家人報告。第四天我將信件委託救援飛機的飛行員返程後在濟南投遞。三天后,家人收到平安信,幾天來一直處於恐慌不安之中的父母,終於放下心來。

此後,北京軍區、河北省政府都成立了救災指揮部,機場成了唐山與外界轉運的唯一空中通道。為保證救災工作的全面展開,遵照上級命令,我們把工作重點轉移到機場內,負責全國各地空運來的救災物資的卸貨和保障運輸機起飛工作。當時有很多救災物資空運到機場,由於缺乏有效管理,因此被雨淋水泡,特別是食品受損較為嚴重。

空軍部隊任務繁重,諸如給災區空投食品,用消防汽車運去飲用水;挖出倖存者;把受傷的人用飛機送往其他省市醫院接受治療。

傳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

8月5日,國務院抗震救災辦公室調用滅蟲飛機,殺蟲藥物放在離我們連隊50米處進行配製,時時我們都聞到很重的農藥味。有兩架飛機,執行對唐山市區、郊區、東礦區和豐南縣城藥物噴灑滅蠅任務。一時間,唐山上空機聲隆隆,噴雲吐霧,構成一幅壯觀的立體消殺場面,飽受蚊蠅困擾和疾病威脅的災民無不拍手稱快。同時,還調來兩架超低容量噴藥飛機,噴灑馬拉松、殺螟松和敵敵畏油劑。

9月9日,連隊接到場站機關傳來緊急集合號聲,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工作。各班、排趕緊收攏人員,向連部集中待命。“下午四時有重要廣播!”在這難得的空閒中,所有人都沒能靜下心來休息,都在緊張不安地猜測著:發生什麼事了?廣播喇叭緊急架設起來了。部隊兩點多就集合了,大家都靜靜地、又是急切地等待著。四點鐘,廣播裏播音員以緩慢、沉痛的聲音播送了偉大領袖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這是大家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也不願意聽到的事情,人們的心情更加沉重。緩慢、沉重的哀樂更加重了人們心中的哀痛,猛烈地撞擊著大家的心房,人人都在痛哭。

艱難的清屍工作

餘震尚未停止,以華國鋒代總理為首的視察團赴唐山。我親眼見到華國鋒、陳永貴、李先念等中央領導。我還見到時任空軍司令員張廷發。張廷發是我們福建沙縣人,當時,他穿一雙解放鞋,在停機坪聽到機場領導彙報抗震救災情況後,對機場全體官兵在抗震救災的前沿所作出的巨大貢獻給予高度讚譽和表揚。

11月後,我被派往場站基建隊兩個月,搶搭簡易“抗震房”。這項工作就是挖出舊房屋中能用的材料,加上抗震物資,也沒有規劃,在空地上簡單地平整場地,湊合著建。這樣建起來的房子,形式、規格都不統一,各式各樣,顯得很淩亂。我們共修建機場簡易過冬房屋50多間,清理地震倒塌房屋3000多平方米。

抗震救災初期,因大量重傷員死在機場,時間短促,掩埋地點來不及規劃,屍體突擊掩埋在機場跑道周圍,掩埋質量不高,更有個別災民把自己的遇難親屬埋在機場生活區內。這不僅不合乎衛生要求,還給部隊官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清屍工作是艱難的,難就難在面對屍體,生者所產生的心理障礙。11月份唐山市氣溫已低至零下攝氏度,屍臭還是很重,極其噁心。清屍使用的工具就是鎬子、鏟子,每當挖到掩埋較深的屍體時,這些工具便失去了作用,需要清屍人員跳到屍坑裏,踩著屍體用鏟子先把泥土鏟上來,再用雙手把屍體托出來。防護用品也很簡單,每人只有一套舊軍裝、一雙高筒膠靴、一副布手套和用酒精浸過的口罩。不一會兒布手套就被屍液浸透了,三層口罩仍抵禦不住屍臭的侵襲。因此,參加清屍工作,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有極大的獻身精神。我們清理機場跑道周圍屍體500多具,重新掩埋在郊區公墓。由於本人在抗震救災中工作突出,受到場站和二十四師嘉獎,並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

當年,我親眼目睹了唐山大地震的全過程,親身參加了抗震救災工作。1980年1月,我退伍了,被安置到福建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工作。1987年10月,我回到唐山參觀。震後唐山的景象與軍民全力救災的情境,至今仍深刻地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據8月9日《法制時報》、《福建黨史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