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後的男女“作風問題”

“作風問題”這個詞,這幾年不怎麼見有人再用了。在上世紀五十六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它還曾經是常見的。

如果僅從字面上看,這個詞兒並沒有一點肮髒的意思。但誰也知道,它是一種指代。它是“不正當男女關係”的代稱,特指那種男女之間的曖昧親系甚至姦情。本文敘述的,就是“文革” 前後的男女“作風問題”

情書描述交換過程,被舉報

七十年代初我在部隊,我們的文化幹事因為長得黑,大家都叫他杜黑子。杜黑子能幹,那個時候的文化幹事,實際上是部隊一切大型活動的組織者。部隊的每一項集會井井有條,繁複有序,和杜幹事的調度當然分不開。人們調笑他是“吹拉彈唱,打球照相,迎來送往,佈置會場,首長講話,帶頭鼓掌”。偏偏杜黑子的老婆是農村婦女,兩人沒話說。杜黑子很快結識了唐山市的一個女大學生,兩人書來信往,不久成了相好。文化人交好,免不了互傳情書,打情罵俏的。

有一陣,杜幹事的信多了起來。那時的個人,沒有私密空間可言,家信也經常亂拆了傳看。一天杜幹事又來了信,政治處李幹事帶頭起哄:“拆開大家看!”拆開念了沒幾句,李幹事愣住了。原來,這是那個女大學生寫給杜幹事的情書,深情回想他們交歡的經過。有句話說:“每當回想起我們在一個被窩裏翻滾的時候,我總是感到無限甜蜜。”此信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李幹事手把朋友隱私,尷尬慌亂。

我們電影隊有個戰士小張,高中畢業,“文革”時期,當兵的高中畢業就算高學歷了,學技術來得很快,有希望提拔電影隊隊長。小張的女友是高中同學,兩人愛得那叫個如火如荼,情書不斷,那信中思念挑逗,小張每次都看得火燒火燎的,得意時也悄悄地讓我開開眼。偏巧在討論提拔小張的時候,女友來相會了。大家最擔心這兩人“提前接火”,無奈事情還是發生了,小張和對象不但“初試雲雨情”,而且女方真真切切懷了孕。部隊首長也覺得“影響太壞”,當年決定讓他“復員算了”!

因為手淫被開除軍籍

上世紀六十年代和“文革”時代對性越軌行為的可分十分嚴酷。

我們部隊歷史上有過戰功。有個連隊,在粟裕指揮的豫東戰役中阻擊打得漂亮,當年有過光榮稱號。這個連的一班自然是英雄連隊的英雄班。班長姓任,是個機槍手,有文化,人也精幹。毛病是自由散漫,說話隨便,屬於所謂“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那一類。

一天突然聽說,任班長終於出大錯了。那是有一天閑了逗笑,連裏一幫光棍,少不了談說女人,有兩個戰士發愁退役後找不上老婆。任班長順手拿起一張報紙,慷慨地要給他們一人分配一個。報紙頭版是中央領導人節日出面的照片,這小子一時犯愣,指著其中的兩位女性首長,說:這個給你,那個給他。這下可闖了大禍。

開兩位女性首長的玩笑,連裏哪敢保護他?彙報到政治部,當然要處理。組織部門的同志認為,既然有這樣反動下流的思想,肯定還有其他言行,動員任班長徹底交代,徹底清理。無奈這小任只是說話隨便,實在沒有其他流氓行為。政策攻心思想工作,任班長終於交代他去年在軍訓期間曾經有過手淫。幾次檢查批評,終於結案。開除黨籍,開除軍籍。

在組織部門填寫任班長的檔案時,無意中我看到了任班長記錄在案的錯誤,除了侮辱中央首長外,還有另外一條:1971年某月,不顧緊張的軍事訓練,在小山子窪地草叢玩弄生殖器一次。

任班長只有灰溜溜地回村,接著去做他的農民。改革開放以後,部隊曾經找到他的那個山村,組織部門宣佈給他平反。聽說他外出打工,沒有見人。他一個農民,無職務可恢復,無工資可補發,有什麼“反”可平。

自從1949年以後,我們就和各種各樣的性研究、性宣傳隔絕了,“文革”以後,那更是進入了性忌諱、性壓抑、性禁錮的時代

楊科長的檢查在我看來確實夠深刻,每次他都痛自己“豬狗不如”,“畜生一樣”。他的女兒比我們大,就住在軍營。有一次大會檢查,楊科長痛恨地說:“我自己也是有兒女的人,要是別人糟蹋我女兒,我能容忍嗎?”這檢查難道還不夠觸及靈魂?但檢查歸檢查,過後照犯不誤。他說:“那會兒就像鬼迷了心竅,控制不住。”

一次是他在師醫院住院,一間病房四個病人。中午女護士例行測量體溫,拉了拉他的手,遞給一支溫度計。楊科長卻性欲頓起,一把抓住小護士的胳膊,就往蚊帳里拉。

光天化日的,嚇得女護士大喊大叫,醫院病人都來圍觀。事後,楊科長照例是深刻檢查,照例是屢整屢犯。批判的火力倒是越來越猛,對楊科長卻收效甚微。楊科長這是怎麼了?連部隊首長也在歎息:老楊要改了那毛病,除非把那老傢伙騸了。

無知父親張揚女兒自慰“醜聞”

“文革”十年以後,各種性學著作漸次在書店露頭,國人終於可以坦然地面對性心理這門科學。二十年後,各家醫院紛紛開設了精神衛生科,心理咨詢也成為一種新興專業走進了我們的生活。這時候我們終於想明白了,楊科長的屢教不改,其實是一種心理疾患。

現在一般的性社會學家都認為,“文革”以後撥亂反正,一直到1985年,中國人的性文化水平才大體上恢復到1950年代的狀況。就在八十年代初期,讓“文革”給鬧得十分荒謬的事情還是屢見不鮮的。那時我已經轉業到山西運城,一天我去醫院看病,到外科,已經有幾個病人候診。其中有父女二人,那父親看樣子四十多歲,女孩也就十六七歲。這男人一臉怒氣不息的樣子,那女孩驚恐地看著父親,好像是做錯了什麼事。

一會兒,輪到他們自訴症狀,那男人突然對醫生大喊:“丟死了人了!我沒臉說!你叫她自家說!你叫她自家說!”那女孩不敢看人,只顧低頭嚶嚶地哭。吵吵嚷嚷的,我們終於聽明白了。這女孩到了性成熟的年齡,前不久有了自慰行為。她順手用了一根縫衣針,不慎滑入陰道,溜進子宮。

本來,這就是女孩最私密的事,她只能求告親人。進了醫院,也是個很小的手術,當天就可以走人。這個父親,顯然認為女兒做下了傷風敗俗天理不容的醜事,這已經屬於性蒙昧性無知。即使這樣,父親也該保護女兒的隱私,悄沒聲地取出走了,誰知道?這個憤怒的父親卻已經是氣暈了心,看樣子他決心要張揚女兒的“醜聞”。

過去的性壓抑遺害了國人身心。“文革”的性壓抑後遺症遺害中國人身心,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統計,在中國大城市,婚前沒有接吻擁抱的夫婦竟然占到近半。這在發達國家文明社會是完全不可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