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暴力截訪手段越來越離奇

湖南農民陽湘正,今年6月進京上訪,遭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綁架”,被押往河北滄州吳橋縣一家磚窯廠“做黑工”———直到一個月後從“魔窟”逃出,陽湘正的遭遇及其背後的“黑磚窯”才漸被外界所知。

從北京到河北,從上訪者到“包身工”,其背後隱藏著一條怎樣的輸送鏈條?露宿火車站遭擄

被兩個“光頭”硬塞進麵包車

今年6月,一場雨後的深夜,陽湘正走出抵達終點的K 968次列車,隨人流走進北京西站的那片潮熱廣場。這是湖南農民陽湘正第三次進京。

57歲的陽湘正,是邵陽市隆回縣六都寨鎮泌水村5組村民,為房產糾紛奔走多年,他認為村幹部將其合法房產非法賣給了他人,多年來交涉無果。“縣信訪局等單位為了讓我父親息訪,願意對這樁房產糾紛給予補償性賠償,但前提是要讓我父親簽下協議,不再上訪,但(協議)又遲遲不能落實。”———陽湘正的兒子在一份材料中稱。今年6月8日,陽湘正再次來到北京。

已是深夜10點,悶熱的北京西站廣場上,陽湘正找了一處地方,露天睡下。他的計劃是,第二天找個旅社住下,再帶材料去此行的目的地:國家信訪局。

意外就在睡夢中發生。 淩晨4點半左右,地上的陽湘正被一個男人推醒。陽湘正回憶,“他說他們有個廠,要招很多民工,2400塊錢一個月,問我去不去?”然後指著火車西站南廣場右側一輛白色麵包車,“說可以到那邊去談。” “我也只是想去問問情況。”陽湘正說,隨後他跟著那男人來到麵包車旁,“剛走到車邊上,就看到有兩個‘光頭’一前一後朝我走過來,我覺得不妙想逃走,但來不及了,他們將我抓住,硬塞到車裏,兩個人一邊一個,把我夾在中間,然後車就開了,飛快地往前跑。”

此後是一段漫長的行駛。約下午2點鐘,滿滿一車人在一陣顛簸後,停進一個有著高高煙囪的磚窯廠,那裏就是這些被擄者的終點站。

一扇鐵門打開,又一扇鐵門打開後,7個初來乍到的“新工人”被帶進一間約20平米的宿舍。

“在裏面不讓亂說話。”陽湘正說,雖然這些人住一個房間,睡一張通鋪,但進廠後被規定:不准交談,不准詢問對方的情況,也不准打聽那裏(指磚廠)的情況。

“有一個監工,也就是班長,住在我們隔壁的那間房,24小時監控我們,只要發現有交頭接耳亂說亂問的,就用皮帶抽,用電棍打。”陽湘正說,班長叫馬元葉,是河北人,不到40歲。

白天在窯廠幹活的時候,馬元葉總拿著一條1米多長,約2釐米寬的三角皮帶監督他們,誰不聽話,幹活不出力,就打誰。另外還有一根類似警用的電棍,“不聽話的,逃跑被抓的,就會被用電棍電擊。”

挨餓受累,沒有自由,沒有報酬———逃跑,成了“黑奴工”們暗中的躁動。

終於在7月8日的這天中午,陽湘正趁大家午休之際,從窯廠成功脫逃。直到逃到吳橋縣城,陽湘正通過打聽才知道,關了他一個月的地方,是位於滄州市吳橋縣鐵城鎮的城西梁村磚窯廠。

由於出逃倉促,陽湘正的行李袋還落在磚廠宿舍的床下,而他的手機在進廠之初就被一直扣押在老闆那裏,儘管他連老闆是誰、老闆的姓名都不知道。

被送磚廠和上訪有關?

7月中旬,重返北京的陽湘正與尋找失蹤父親的兒子在北京聚首,據陽湘正兒子介紹,在聽到父親的遭遇後,他當即向北京西站派出所報警,“後來有河北當地的公安人員跟我聯繫過,問了下情況,但後來就一直沒有下文了。”

7月17日,父子倆回到湖南老家。而抵達家鄉後的陽湘正從老伴譚桂軒那裏,卻聽到一個令人疑竇叢生的消息:“老伴告訴我,6月7號我離開家當天,曾有村裏的人問她:我到哪里去了?老伴只說是到親戚家去了。奇怪的是,6月9號,我是淩晨在北京西站被抓走的,老伴當時還不知道這件事,但當天上午她就聽村裏傳開了,說‘陽湘正到北京上訪,已經被抓起來坐牢了’。”而到當天下午2點,老伴才打通陽湘正的電話,得知他確已被人控制。

第二天,譚桂軒找到六都寨鎮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你們不要再上訪了,你們寫個保證,我們就給你去找人。當天的報案沒有受理。”譚說。

陽湘正據以上跡象懷疑,他被抓到河北“也有可能和我的上訪有關”。但對陽湘正及其老伴的以上說法及猜測,南都記者未能獲得進一步的證實。

今年10月,根據陽湘正提供的線索,南都記者來到河北省吳橋縣鐵城鎮,找到了位於城西梁村南部的這家磚窯廠,證實陽湘正等人6月確實被送至該廠,但說辭卻是“買來的”。“黑磚窯”、“黑奴工”的說法被磚廠老闆否認。

洛陽截訪擺烏龍

就在陽湘正的事情發生前不久,河南省洛陽市伊川縣一名男子進京旅遊,住在國家信訪局附近的小旅館。誰知就因為這個,其被截訪人員誤當成了上訪者,遭毆打遣返。事後官方置之不理,家人在網上為他喊冤。

夜宿旅社被打暈

9月20日,網友“飛雪夜歸狼”在天涯論壇曝光洛陽市洛龍區古城鄉截訪部門,將同屬洛陽的伊川縣一名男子從北京暴力遣返,並毆至昏迷。“飛雪夜歸狼”告訴南都記者,當事人是其29歲的弟弟趙志斐,曾在內蒙古森林武警部隊服役,轉業後進入伊川縣某部門任一般職工。十幾天前,他向領導請假去北京玩。

趙志斐乘坐9月14日19時28分從洛陽發往北京西的K 270次列車,次晨抵達。“我在天安門附近玩了一天,晚上就到四路通找便宜旅社”。趙最終入住一家名為“眾路通”的地下室旅社,一個鋪位只要30元,同房還住了3名來自洛陽的上訪者。他由於神志未完全恢復,無法講清此前是否結識這些上訪者。

“睡得正死,約莫12點多吧,突然被喊醒”。趙志斐說,他看到十來號人湧入房間,要求住客交出手機和身份證,並押進一輛牌號為京P R 9R 58的白色大麵包車。來人未表露身份,除了趙志斐所在房間,還從另一房內押出2名老年婦女。6人中只有趙志斐不服,質問對方身份。“穿迷彩服的對著我太陽穴狠捶了五六下,其他人也上來拳打腳踢,把我褲子都撕叉了”。趙志斐說,他很快暈過去,只記得北京下著大雨。

9月16日上午,車到古城鄉派出所,古城鄉信訪辦與北京方面進行了交接。  據一起被抓的上訪者透露,9月16日16時許,古城派出所三名值班警察和一名鄉幹部,用一輛牌號為豫C 58122的白色麵包車,押送趙志斐和被遣返上訪者中的老人,到距上訪者所屬焦屯村不遠的英才路人工湖邊停下,將四人丟在路邊。趙無力站立只好躺在雨中,上訪者給趙家打電話,“飛雪夜歸狼”聞訊趕到洛陽。

對於趙志斐被抓的原因,楊啟解釋稱,四路通臨近國家信訪局,上訪者很多。趙沒有社會經驗,跟上訪者住到一間屋,才會被錯抓。

9月20日,“風雪夜歸狼”發帖曝光此事。“誰知道政府部門發現這個帖子,最先不是調查事實,反倒是到處刪帖”。據洛陽一位知情人士透露,9月16日,古城鄉5名上訪者到旅店登記後,被旅店通知了洛陽市駐京部門。很快,洛龍區領導獲悉信息,指示古城鄉“必須擺平”。後者又聯繫了北京的黑保安公司抓人。因為沒有鄉幹部隨行,所以誤抓了趙志斐。

古城鄉派出所負責人昨日向“風雪夜歸狼”辯稱,抓人遣返是洛龍區信訪部門和古城鄉政府所為,警方未參與。21時,古城鄉黨委書記李森在電話中說,網上傳言“並不屬實”,洛陽市已成立調查組介入。

截訪背後的隱性鏈條

此前曾有過曝光的安元鼎保安公司參與截訪一案就給我們勾畫出了地方政府進京截訪行動所促成的利益鏈。從微觀上看,提供信息的店主、旁人以及參與押送和遣返的保安、警察乃至地方維穩機構人員都獲得了由公共財政埋單的經濟利益,而地方政府的官員則因此緩解了因為上訪帶來的“烏紗帽之憂”。另一個鏈條的相關者——— 在政府眼裏被看作鬧事者的上訪人,在截訪的機構、人員和提供信息者們看來,則更像是一棵棵搖錢樹。這就導致很可能會出現下面的邏輯:截訪行動本身所形成的一套嚴密的利益鏈條,已經綁架了地方政府,成尾大不掉之勢。

實際上,對上負責、急功近利的政府官員並不關心具體截訪過程是否存在侵犯人權的情況,相反,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靜態的穩定局面。別讓那些鬧事者破壞了地方發展的穩定“大局”,更別讓他們毀了自己的遠大前程,這才是最重要的。正是有了這樣的基礎,截訪的規模才能不斷坐大,由此形成的利益鏈條才能肆無忌憚地擴張。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缺乏社會經驗的趙志斐才會被捲入這一利益鏈條。

目前沒有其他制度替代“信訪”

前不久,浙江發改委副主任崔鳳軍教授到有關省市就信訪發生機理問題開展了社會調研。座談中,部分一線工作的同志甚至提出應當撤銷信訪局(辦)。其理由是:傾全市之力解決的信訪問題還不如新冒出來的問題多,導致信訪案件越來越多,信訪局的基本功能已然喪失。

但崔鳳軍教授認為,盡管信訪體制還存在著諸多問題,但還沒有一個可以替代它的機制,因此,在中國當前政治體制下,信訪機構不但不能取消,反而應當加強。

他認為,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公權力的地方就有反公權訴求,有訴求就應當有反映渠道和解決渠道。新加坡有中央申訴局制度,瑞典有行政專員制度,俄羅斯有投函政治制度。崔鳳軍教授說。信訪作為一種正式的制度在中國也存在半個世紀了雖然有專家認為“信訪制度從根本上與法治進程相違背”,但在保留群眾民主權利和表達自由的途徑、緩解社會緊張等方面,我們有沒有其他制度來替代現行的信訪制度呢?

1.看人大代表。人大代表不但應當關心大事,也應當關心老百姓身邊的事,充分反映民意,更應當監督政府,特別是地方政府。但我們的人大代表更多地關心的是國家大事、民生大事,即集體的事多,個人的事少(或基本沒有),在很大程度上並不代表其周邊的居民。

2.看司法審判。司法不公是我們面臨的一個十分突出的問題。現在法院判案。因為司法制度設計上的司法權的地方化,一怕地方黨委(政法委)、政府“打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