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裏的中國

中國在南海的存在,需要漁業、油氣和軍事三管齊下

去南沙之前,梁亞薛就被提醒在那兒要“留點神”。

那些在海平面上或隱或現的小黑點,是關係微妙的各國軍隊駐守的島礁。稍有不慎,就會闖入有關國家的勢力範圍,有可能被警告、驅趕甚至武力襲擾。

對他來說,去南沙之前非常重要的一課,是研究這一水域的礁盤分佈。最要緊的是弄清楚哪些是中國駐守的,哪些是外國駐守的。如果有可能,還要研究一下各國駐守人員的脾性。

到南沙後不久,中國駐礁官兵就告訴梁亞薛和他的同伴:在南沙,最好遠離那些外國駐守的島礁。他們同時被告知,在南沙一帶,經常有越南的武裝漁船活動。

梁亞薛是三亞市的一位船長,有32年的出海經歷。2010年5月中下旬,他受有關部門之托,帶著幾個研究人員前往南沙,進行漁業資源調查。海南省水產研究所捕撈資源加工研究室副主任劉維,是隨行的人員之一。

這次經歷,讓他們見識了一個富饒之地,也見識了一個是非之地。

存在正常化

中國南海研究院海洋科學研究所副所長劉鋒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中國大陸在南沙實際控制的島礁有7礁8點,即永暑礁、華陽礁、渚碧礁、赤瓜礁、南熏礁、東門礁和美濟礁。其中美濟礁有兩個點:一號點和二號點。

從地圖上能看出,這7個礁盤的周圍,分佈著數量眾多的其他國家控制的島礁,幾成犬牙交錯之勢。劉鋒說,在南海諸島中,越南佔領了30個,菲律賓9個,馬來西亞5個。

有些國家控制的礁盤,與中國控制的礁盤距離很近。比如越南控制的鬼喊礁,距離赤瓜礁僅有4海裏。當梁亞薛從赤瓜礁拔錨駛往南熏礁的當口,一艘漁船從鬼喊礁方向徑直向他們開來,掛著越南國旗,上面拖著長長的電臺天線。梁亞薛和同伴心裏一緊:難道遇上了武裝漁船?後來,中國駐礁部隊發出信號彈警告,那艘漁船才知難而退,改變了航向。

中國軍事科學院研究員杜文龍曾經撰文,透露周邊國家在南沙島礁的駐軍規模:越南2000人,指揮部設在南威島;菲律賓100人左右,指揮部在中業島;馬來西亞120多人,指揮部在彈丸礁。

中國大陸在南沙的守備,由隸屬於南海艦隊的南沙巡防區負責。具體的兵力不便透露,但海軍大校、海軍軍事學術研究所研究員李傑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在南海,中國相對於周邊國家,還是有比較明顯的優勢。

國家海洋局一位官員向《中國新聞週刊》透露,上世紀90年代,他陪同一位南海艦隊高級將領視察南沙駐島部隊。看到南沙海域被周邊國家肆意侵佔,這位將領氣憤難平,說:“不用其他軍隊,我們南海艦隊打它兩個來回都富富有餘。”

國家海洋局政策研究室原副主任許森安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說,中國大陸所控制的7個島礁中,永暑礁和美濟礁的條件最好。現在前者已經有一個永久性的港池,而後者只有一個漁政養殖基地,潛力還沒有被充分挖掘。

而越南和菲律賓,目前在所佔領的島礁上已經有了機場。前者是在南威島,後者在中業島。

中國駐礁部隊的基礎設施,近些年已有大幅改進。1988年3•14海戰前夕在赤瓜礁建起的第一代高腳屋,如今已被鋼筋混凝土的建築取代。但這些記錄著南沙崢嶸歲月的高腳屋大多被保留。立此存照,以教育後人。

遠遠看去,這兩種跨時代的建築並排矗立在浩渺的大海上,有一種強烈的歷史畫面感。當年,華陽礁上的六位戰士,為了守住主權碑,在瓜棚式的高腳屋裏站了7天6夜,被稱為“華陽六虎”。

在赤瓜礁和南熏礁,梁亞薛和劉維都收到了手機信號。但這不是中國的信號,而是越南的信號。他們不知道,就在這次考察期間的5月20日,永暑礁建立了移動服務基站。到2011年9月9日,手機信號覆蓋了中國大陸控制的南沙7個島礁。

在此之前,西沙的移動信號已經開通。2007年底,西沙的永興島、珊瑚島、琛航島開通了移動信號;2008年1月,西沙群島的中建島、金銀島和東島也開通了信號。

手機信號的開通,讓中國最南端的郵局——設立在永暑礁上的南沙郵局的業務開始下降。這個上世紀80年代末設立、只有1名工作人員的郵局,此前一直是島礁與內地的情感紐帶。

另外,中國島礁的變化還包括:隨著海水淡化和雨水收集系統的建成,如今的島礁已經告別了淡水短缺的時代;原來只能長出一種太陽花的礁盤上,如今在大陸泥土的滋養下,生機盎然;永暑礁上的“四防菜園”,如今的產量已達上千斤,不僅能滿足永暑礁駐守官兵部分自給,還能補貼給中國士兵駐守的附近的島礁所用。

這些變化,讓中國在南沙的存在趨於正常化。這不僅對軍事的存在意義非凡,也為今後民間的存在創造了條件。

民間路徑

中國南海研究院海洋科學研究所副所長劉鋒說,周邊國家在其侵佔的南沙島礁上的民事存在,越來越成為中國以後解決這一區域問題的障礙。

與中國大陸所控制的皆為礁不同,越南和菲律賓佔領了一些島嶼,這為其基礎設施的建設提供了較好的條件。像越南所占的南威島,是南沙除太平島和中業島之外的第三大島,島上有無線電發射塔;島側有兩個碼頭,修建有一條長600米的混凝土跑道和直升機坪,可起落中小型運輸機和小型螺旋槳飛機。目前,越南政府在該島上駐紮了一個營的兵力,約600人。上面還有軍人家屬區、居民區、酒店、醫院、學校和寺廟。劉鋒說,島上所有的民用設施都非常完備。這體現了越南對南沙島礁管理的一個思路:軍民結合,往民用方面發展,推動民事管轄。

南威島上,現在已經出現了第二代居民。“他們在島上生,島上長,已經產生了很強的歸屬感。”

這會對中國今後處理南海問題帶來很大的困擾。面對這些普通民眾時,通常有些強制措施不得不受到限制。

而國際法也傾向於支持實際管轄。而民事管轄,又是最有說服力的實際管轄。

劉鋒說,在南沙爭端問題上,中國在歷史佔有和管轄上擁有無可辯駁的說服力,但在實際佔有和管轄方面,周邊國家始終圖謀“固化”其非法侵佔所得。

目前由漁政實際管轄的美濟礁,是中國在民間管轄方面做出的嘗試。漁政將該礁的經營權,交給了海南省水產局原副局長林載亮和他的合夥人,做網箱養殖。

這是一個艱難的嘗試。由於前方沒有補給基地,養殖所需的大量魚餌,不得不從海南千里迢迢運過去。

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很多業內人士都表達了在南沙建立前沿基地的願望。三亞福港水產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魏立鳳說,要想在南沙立足,非要有一個綜合的碼頭不可。它負責後勤補給,漁船避風,以及收購漁民的漁獲。三亞榆豐漁業合作社理事長林鴻永,也表達了類似的期望。

許森安說,美濟礁成為基地的條件非常理想:它有3個口門,最大的一個水深4米??6米,稍微清理一下,航母就能進去,並且能在裏面掉頭,不需要拖船。另外兩個口門,一個可進幾千噸的船,另一個可進小漁船。

湖的面積也足夠大,航道也是現成的。在裏面可以建港,也可以建設機場。這樣,一個大型的基地就成為可能。

漁民的考量

有了基地,眼下最困擾漁民的高成本就會大大降低。但要鼓勵漁民前往南沙,還有一些問題需要解決。

三亞榆豐漁業合作社理事長林鴻永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現在困擾漁民去南沙的一個悖論是:要去南沙,就要有大船,否則小船所盛的漁獲還不夠來回的油錢,而大船的指標又受到嚴格限制。

林鴻永的合作社現在有18艘船,都是100噸左右的小船。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如果去西沙,7天能滿載而歸,要去南沙,同樣的漁獲量,往返就要10多天。而如果有一艘500噸的船,就能在南沙多作業幾天,多捕的漁獲量,會攤薄往返南沙高昂的成本。

海南省海洋與漁業廳捕撈處處長黃文輝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現在國家的政策是,要造新船,必須淘汰相應馬力的舊船。要建大船,必須先淘汰幾艘小船,其馬力加起來要大於或等於新造的大船。

這是農業部在2002年做出的規定。按照這一規定,海南省分到的指標是50.7萬千瓦,在全國排名倒數第四。

黃文輝說,這對擁有全國三分之二海域面積的海南省來說,非常不公平。他說,當時分配指標有一個背景:海南省剛剛建省,漁船少。“這就相當於我是一三歲小孩,其他省份都是成年人,而現在你告訴我說,從現在開始我都不能長個了。”

海南省的指標較低,還有另外一個背景:當年,該省還徵收漁業特產稅。很多漁民為了逃稅,不去登記。海南省海洋與漁業廳廳長趙中社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海南當時是按照11000艘船補貼的,但實際上漁船的數目是27000艘左右。

林鴻永已經感受到這個指標的制約。他想造一條500噸的船,專門跑南沙,但一直苦於湊不夠淘汰的馬力數。“國家對漁民有柴油補貼,很多人不出海,照樣可以領補貼。所以,沒有人願意把舊船賣給你。”

柴油補貼,是政府因柴油價格上漲對漁民的補貼。黃文輝說,它的計算方式是:首先1年要出海3個月以上。在這個前提下,再按照功率和作業方式計算。

但由於監控的難度很大,出海3個月的規定在現實中很難落實。海南海洋與漁業廳捕撈處一位副處長說,對於裝有北斗通訊系統的船隻來說,監控相對容易一些。但海南省只對80噸以上的船有裝北斗的要求,大量的80噸以下的小船很難監控。“我出港轉一圈回來了,沒撈到魚,你不能說我沒出海。還有說我在海上把魚賣掉了。要監控他們出海作業多少個小時,成本太高。”

這位副處長說,在一般情況下,只要年檢過關了,就會發柴油補貼。

接受採訪的政府官員、公司老闆和船長都表示,目前柴油補貼的標準太低,刺激不了大家去南沙的欲望。

按照瓊海市2010年補貼標準,三證齊全有效的漁船,每千瓦977元。一艘100千瓦的漁船,一年的補貼為9.77萬,僅僅相當於10噸柴油的價錢。而跑一趟南沙,如果待上半個月,耗油就不止10噸。

去南沙的漁船,還有一個南沙補貼。它取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