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與接待尼克松總統訪華

接到外交部和公安部的聯合通知

1966年“文革”前,我在對外文化聯絡委員會工作,主任是張奚若。“文革”開始後,這個機構進行了調整和撤銷,人員重新分配。本來已經通知我們夫婦到瑞典使館工作了,我們也做好了赴任準備,結果我卻被臨時安排到“文委”的下屬單位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到該院後不久,全校教職員工都被安排到河南信陽地區的明港鎮“五七幹校”,從事農業勞動。

1971年底才接到通知返回北京。這兩年,在幹校主要就是勞動並經受批判。但周總理指示,不能放棄對外語人才的培養。所以,勞動之餘,也有少量的教學。在幹校,我的職務是“連長”,回京後恢復為第二外國語學院的系主任。

回到北京“二外”不久,我就接到通知,要把我調到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那時部長是耿飆。他是傑出的軍事家和外交家,是他頂住壓力,堅決落實黨的幹部政策,平反冤假錯案,把一大批幹部從“五七幹校”調回部裏恢復工作,並充實到各級領導班子中去。

我還沒來得及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報到,教育部又臨時委派我翻譯聯合國教科文衛組織的章程。這期間我突然接到外交部和公安部的聯合通知,要我參與接待尼克松的任務。我覺得有點好奇,我去做什麼呢?但組織決定只能服從,我在完成了翻譯工作後就去報到了。報到後才知道,我的具體任務是照顧陪同美方影視傳媒及白宮衛隊的人員。我一直從事文化方面的工作,對陪同影視文化方面的人員有一定的經驗,但讓我陪同白宮衛隊人員,我就覺得有點詫異。不過報到後我馬上就明白了,原來白宮衛隊的一名主要領導人可能是“教授”出身,長得很端正文雅,一米七多點,在衛隊的彪形大漢中,他根本不像是軍人出身。那麼,讓我和他打交道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尼克松抵京訪問以前,我曾奉派到北京飯店協助瞭解該店的準備工作。當時飯店內年久失修的電梯已經拆除。我們只得乘上臨時使用的“工程”電梯,那電梯結構非常簡陋,只是臨時搭上幾塊木板而已,還四面通風,並無遮攔,使乘客頗有不安全之感。我乘該電梯登上屋頂平臺才得知,原來年高體弱身患疾病的周總理也曾來店視察,就是搭乘這架工程專用臨時搭就的“電梯”,親自登上屋頂平臺俯視中南海中央首長工作生活的區域,以便瞭解尼克松訪華期間這一區域的安保情況。許多高幹早就有“周公周到”的贊詞。我和一些同伴此時分外感到傳言不虛,景仰之餘,潸然淚下,並為老人家的健康分外擔心。

參加歡迎尼克松總統的國宴

實際上,擔任安保工作對我而言只是掛了個名,並沒有具體工作需要我做。我最主要的工作之一是陪同我方中組部部長參加迎接尼克松總統的晚宴,擔任他的翻譯。此外,還協助美方一些影視人員開展工作。

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總統一行抵達北京的當晚,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國宴。國宴開始前,中美雙方人員很整齊地排成兩行,周總理面對美方人員逐一握手,尼克松總統夫婦、美國國務卿威廉•羅傑斯和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等人則面向我方人員一一握手。我方人員中有領導幹部、民主人士、高級知識分子,還有國民黨起義投誠將領等。尼克松和基辛格都很健壯,也許是興奮的緣故,我發現他們的臉都發紅,像充血一樣。事後,我們有同志議論,說真擔心他們興奮過度犯高血壓。

尼克松總統夫婦、基辛格博士等由周恩來總理陪同,坐在主賓席。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樂團為客人們演奏了美國名曲《美麗的亞美利加》,這首歌曲是周總理親自決定的,總理特意對軍樂團的同志們說:《美麗的亞美利加》這首曲子是尼克松總統就職時選的曲子,他是個音樂內行,我們選這首曲子讓他像回到自己家鄉一樣親切,就是要表達中國人民的友誼。這種熱烈歡快的場面通過衛星,在美國早晨的電視節目中實況轉播,引起了很大反響。尼克松在晚年撰寫回憶錄時,對這樣的款待記憶猶新,他曾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當我聽到這首我熟悉的美國民歌時,心頭不禁湧起一股暖流。因為這首曲子正是我在就職儀式上選擇演奏的樂曲。”

賓主入座後,周恩來總理端起酒杯致祝酒詞:“尼克松總統應中國政府的邀請,前來我國訪問,使兩國領導人有機會直接會晤,謀求兩國關係正常化,並就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意見,這是符合中美兩國人民願望的積極行動,這在中美兩國關係史上是一個創舉。

美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中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我們兩國人民一向是友好的。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兩國人民之間的來往中斷了20多年。現在,經過中美雙方的共同努力,友好來往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我們希望,通過雙方坦率地交換意見,弄清楚彼此之間的分歧,努力尋找共同點,使我們兩國的關係能夠有一個新的開始。”

總理的講話不時被熱烈的掌聲打斷。

尼克松隨後在祝酒時也熱情洋溢地說:“讓我們在今後的五天裏在一起開始一次長征吧。不是在一起邁步,而是在不同的道路上向同一個目標前進。這個目標就是建立一個和平和正義的世界結構……

我們沒有理由要成為敵人。我們哪一方都不企圖取得對方的領土。我們哪一方都不企圖支配對方。我們哪一方都不企圖伸出手去統治世界。

毛主席說過: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現在就是只爭朝夕的時候了,是我們兩國人民攀登那種可以締結一個新的、更美好的世界的偉大境界的高峰的時候了。”

雙方祝酒後,周恩來總理舉著酒杯向美方代表人員逐一敬酒。總理的酒量出名的好,我後來方知那時他已經開始尿血,人也開始消瘦,醫生明確告訴他要控制酒量,要休息,但他憑著巨大的毅力堅持工作。事後,他曾對我說:要在過去,這點酒根本不在話下。

歡迎尼克松總統宴會上的趣事

為招待好來自大洋彼岸的貴賓,此次國宴從規格上講,也是新中國成立後所少有的。桌上菜肴豐富,包括冷盤9道、熱菜6道、點心7道及甜品、水果、酒水飲料等等。國宴上,坐在我身旁的就是那位白宮衛隊的“教授”,還有一位26歲、身高2米的年輕衛士。他見我仰頭看他,就對我說,他不是最高的,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以組成人牆保衛總統先生。也許是中美剛剛接觸交流,我發現此桌列座的大多數美國人非常拘謹,何時舉杯、何時動筷,他們都跟著他們的“教授”一致行動,生怕失禮。為了來中國這個在他們心目中神秘的東方國家,聽說之前他們也進行過一些訓練,比如怎麼樣用中國的筷子,但看來還是很勉強,雖然態度很認真,但笨手笨腳的樣子常常引來善意的笑聲。不過尼克松總統倒是不同於他人,像模像樣不緊不慢地用筷子把美味佳餚送進口中。

那位“教授”非常有禮貌,談吐文雅,說話輕聲細語,我更加明白組織上要我擔任這個角色的意圖了。他問我是做什麼的?我告訴他我是一名教師,但他對他的身份含糊其辭,我也不便多問。我心裏暗想他極有可能是搞情報和安保的。他還問在座的是不是都是幹這行的?他指的是警衛這行。我剛把這句話譯完,沒想到中組部長馬上點頭說是,我有點尷尬,但也不便過多解釋。事後,美方人員告訴我,他們瞭解到部長和我從沒有這方面的經歷,看來他們的情報工作做得很細。因為有所誤解,所以對我表示歉意。他們也瞭解到北京這樣高規格的接待是對他們的尊重,所以也表示感謝。

國宴快結束時,有一幕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也不見有誰發出命令或者指示,只見雙方的安保人員刷地一下都站了起來,迅速奔向主席臺。我和中組部長坐在那裏,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幕把我們都看呆了,那奮不顧身的勢頭甚至讓我有些感動。我們的席位是第18桌,便於注視領導人的動靜和靠近行動,看來也是雙方安保人員同意商定的。

國宴結束後要拍照了,這時候某單位的一名處長過來對我說,要我在大廳等候,我不明就裏,就在那兒等,突然發現整個大廳裏人都不見了。我也不能隨便離開,過了一會兒,發現數百人又都喜笑顏開回來了,一問才知他們剛才是拍照去了。原來,那位處長本不在拍照名單之列,他留住我卻假冒我的名義去拍了照。我當時不免有點生氣,但還置身在此場合也不能怎麼樣。事後想起總理經常教育我要寬容待人,也就算了。

雖然這樣的插曲不是讓人很愉快,但我卻有幸得到了兩件有意義的禮品,那就是鑲有尼克松總統印記的水晶酒杯和嵌在有機玻璃內的總統簽名的名片。本來,國宴結束後,中方許多工作人員也都去拍照了,他們根本沒注意桌上的酒杯,也許是組織上沒告訴過他們酒杯可以拿走當作紀念品,所以我方有些人沒有拿走酒杯。我當時也沒拿。倒是美方人員看見就拿酒杯、菜單等等,甚至有人把周總理用過的筷子都拿走了。後來外交部補給了我上述的兩件紀念品,我一直珍藏著。據傳周總理對此類花費甚少卻有紀念意義的禮品是認可的。

尼克松總統訪華結束回國後,有許多小道新聞從各個方面傳出。當時最著名的傳說,是說尼克松在參觀故宮時,個別美方隨行人員對我們的國寶九龍杯愛不釋手,終於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把它藏在大衣內帶走了。但我們不好意思提出來,怕傷了客人的臉面,但是國寶肯定是不能讓帶走的。後來在安排他們看雜技表演時,被我們的雜技演員在表演中巧妙地收回來了。這樣既使得國寶完璧歸趙,又維護了外交禮節和尊嚴。當然,這肯定是傳說。還有一個趣聞,也是我在上海錦江飯店親自聽說的。就是尼克松總統到上海後,原先安排他和夫人入住13樓,周總理知道後,建議尊重西方人的習慣不要說是13樓。這些只是插曲,人們卻熱衷於相信這是真事,從中也反映了我國人民的一種心意和心情。

陪同美方人員參觀

為了報道美國總統出訪中國,美方出動了強大的新聞傳媒隊伍,光是影視設備就為數不少,以保證每天舉行新聞吹風會,更要通過衛星傳遞廣播電視節目,並隨時進行廣播電視的現場轉播。

和美方影視工作人員接觸時,遇到一位黑人工作人員。據他說,他的夫人是有中國血統的華僑,有很濃厚的中國情結,所以,他為能隨總統來中國工作,既感到責任重大,同時感到很興奮。他見了我非常友好,但他又是個工作非常認真的人,給我留下非常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