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強:文化人的回歸

多年前,讀過一篇小說《楊桃樹》,作者叫履疆,大致情節還記得。故事發生在臺灣雲林,是關於三代人和一棵楊桃樹的故事。讀來有種淡淡的鄉愁,也從中體味出上世紀70年代臺灣城鄉變遷帶來的親情哀愁。幾年後,和島內來大陸參加夏令營的同齡人聊起,才知道《楊桃樹》曾被編入臺灣中學語文教科書。原來我們都讀過。進而也知道了彼時的履疆就是當時的“臺灣團結聯盟黨”(簡稱“台聯党”)主席蘇進強。後來又相繼讀到《老楊和他的女人》、《我要去當國王》和《兩岸》3篇小說,作者也是履疆。讀來感慨,作者的悲天憫人、書中主角作為人的無力感,觸動了我。但對我而言,卻始終無法將彼時的作家履疆和當時的“台聯党”主席蘇進強畫上等號。

暮春四月,《美麗臺灣——臺灣近現代名家經典作品展》在京滬兩地展出,借著兩次展覽,與蘇進強對談。既有文學,也有政治。一如以小說家風靡文壇的履疆和以“台聯党”主席邁入政界的蘇進強,看似衝突,卻能從中體味不同的角色人生。“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他坦然而嚴肅的對我說,“台聯党”主席是人生的轉折與歷練。他還是要回歸到安身立命的文化文學領域。

雲林文學青年長成記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雲林縣褒忠鄉,偏僻、閉塞,精神與物質同樣困窘。那是蘇進強的故鄉。

如此環境,卻無法阻絕他對文字的渴求。少年時光,同齡人都在嬉戲遊樂中度過,他的時光,卻在租書店和學校堆放書報的雜物間流逝。唐宋詩詞、神怪小說、古典文學,他沉浸其中,似懂非懂,卻樂此不疲。中學時代,憑藉廣泛的閱讀,頻頻投稿《國語日報》、《雲林青年》竟被紛紛採用,同學之間,儼然成了鄉間小作家。中學畢業,顧及家裏有6個兄弟姊妹,排行老五的他選擇軍校就讀,為父母省去一筆可觀學費,從此展開20年行伍生涯。

1972年,蘇進強再拾文學之筆,開始寫小說、辦詩刊社、寫散文,第一篇小說處女作《新添上瓦的小屋》發表在《聯合報》副刊。少年農村生活的經驗和殘缺貧困的時光,都散落在他的字裏行間,那是雲林鄉土的味道。蘇進強說,自己的創作靈感來自生活周遭的人、事、物,若沒有那些少年時代的經驗,或許他筆下的文字該是另番景象。想來確實如此,他的創作少有哀豔絕美的情事,多是鄉愁與土地的寫實。他從島內大陸籍老兵們身上汲取可貴的文學資源,那是血淚的詩篇;而鄉農的經驗,以及上世紀70年代臺灣農村的嬗變,鄉村父老對未來的憂慮,城市邊緣的鄉人生活等均是他的文學之井。也因此,蘇進強被黃凡、齊邦媛、李瑞騰等島內作家、學者稱之為“人道主義者”。

行伍生活忙碌而緊張,但卻是蘇進強文學創作旺盛時期,他的筆名曾有20個。也在這個時期以履疆為筆名的蘇進強開始在文壇嶄露頭角。《聯合報》小說獎、《中國時報》小說獎、吳濁流文學獎他都拿過。蘇進強說,他的文學底子雖在少年時代打下基礎,但行伍生活卻開啟了他人文、文學的視野。軍中生活猶如各色人的大熔爐,而來自大江南北的大陸籍老兵,背負著歷史苦難,與臺灣社會的疏離,灰暗的心靈孤獨與價值認同窄化……悲天憫人的他滿懷人道的同情,用細膩的筆觸寫下《少年軍人紀事》。“寫作的人,必然要具備同理心。寫老兵的故事,對他們的人生境遇感同身受;寫鄉土小說,對農民的生活也感同身受。尊重、包容、欣賞、分享,才是文學的本質。”他說文學創作如此,日後踏入政壇亦是如此。

談話間,我把讀《楊桃樹》的故事講給他聽。他聽後笑說,“我們家那棵老楊桃樹啊,雲林縣的六七年級生(島內意指70、80後)大概很少有人沒去參觀過。我爸媽在世的時候,他們說啊,今天幾十個,明天多少人來,楊桃就讓他們摘。”蘇進強說,“楊桃酸酸甜甜的,鄉愁的滋味就是這樣子。什麼叫鄉土?你沒有情感在其中,就談不上鄉土”。

政治符號標簽無意義

13年前,蘇進強一路擔任“台聯党”秘書長、主席。踏入政壇,對他而言“是一場意外”。他不避談政治卻用文學的觀點來詮釋政治,也能用纖細的文學素養,闡述當下的紛紛擾擾。嚴格說來,他不應該是政治人物,而是屬於老練的文化工作者、小說家。

文學中的“青年蘇進強”曾與一幫文學朋友走過那段時光,而政壇中的“中年蘇進強”卻要以文學青年的經驗從政拼搏,聽來讓人感慨。2000年,臺灣首次實現政黨輪替,臺灣團結聯盟籌組,他被找去擔任第一任秘書長。2005年,蘇進強勉強接任台聯党主席一職。2006年底,蘇進強為北、高兩市選舉失敗負責,辭去“台聯党”主席一職;隔年接任《臺灣時報》社長。今日的蘇進強要如何看待昨日的自己?他坦言,政客的思考,與文化人不同。在政治圈那幾年,他接觸過許多政客,有人口稱道德、嘴講本土,卻只是利用這些口號攫取政治利益,真正的作為卻是天差地別。“道不同不相為謀,最好的方式就是退出。”因此他寧願與政治保持距離,回歸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文化文學領域。

作為“美麗臺灣——臺灣近現代名家經典作品展”京滬展覽的推手,蘇進強認為,和平發展是兩岸最大的共識和共利所在,文化則是兩岸間最大的交集。對於頗受兩岸媒體關注的兩岸商簽文化協議,他說,兩岸很多事不能急,但也不能停,缺乏制度和協議,互信的不確定性就會存在。畢竟文化交流是兩岸雙方累計互信、建立認同的最好對話方式,而像“美麗臺灣”這樣的大型展覽,便有利於兩岸間難得的互信。

回歸文化為臺灣打拼

淡出政壇,最終完全脫離政治圈的蘇進強坦言不再碰政治,不過他還是會關心政治問題,有朋友若找他咨詢,他也樂於提供意見。回歸文學之路的蘇進強,或許對過去自己在政壇的日子總有點今是昨非之感吧。他說《老子》與《莎士比亞全集》是影響他最深的兩套書。受老子哲學的影響,他的權力欲望並不高。“要為這塊土地做事,小老百姓的貢獻不會輸給任何官員,陳樹菊和許許多多在社區鄉土打拼的小人物,都是啊!” 他笑著說自己離開政黨工作後,回歸雲林老家院子的“院長”生活,這個職務雖不是官職,卻可以在有生之年自得其樂。

從作家到政客,再回歸文化人,蘇進強的閱讀習慣未改,對文學雜誌、副刊仍無日無之的深讀,反倒是政治新聞只是大標題略讀而已。在政壇繞了一圈後再回歸文學。對他而言,那些經歷都是人生閱歷的一部分,認識了很多人,還有許多事,也對政治人物的本性有更深的體會。蘇進強希望自己只是政壇過客,能早日脫離政治圈裏的是是非非。26年前,30多歲的履疆寫下《我要去當國王》,書中的主人公李斯明仿佛在嘲笑如今變身政客、無暇無力創作的蘇進強。“在文學,小說的殿堂之前,党主席也只是小說人物中的政客角色而已。”蘇進強自嘲,文學的國王何在?國王未當成,自己倒是成了政客。

蘇進強說,政治之於他,是人生的因緣、生命的功課。“玩政治的人終會被政治玩掉,我不敢存有玩心。”他無法忘懷,也一直沒有捨棄鍾愛的文學。但日常所見,形形色色,卻成為他的廣義閱讀。“面相更加豐富,有朝一日,這些閱讀的素材,或許將是我未來創作最好的源頭動力。”臺灣曾經有出版社要他寫一本“政客列傳”的小說,但他心中自有一把尺,不願意寫這樣的小說搏取名聲。他說或許有一天,多數人不在其位,而自己也有足夠的沉澱與準備後再來寫。

2011年12月初,在國瑞事業機構董事長林博文的支持下,臺灣文化會館基金會在台中成立,成為兩岸交流的一個平臺,蘇進強擔任執行長。回歸文化領域的第一個職務,令他對基金會有著很大的期許。如今看來,蘇進強做到了當初自己的承諾,把臺灣的藝術作品介紹到大陸,增進兩岸的相互瞭解。

最近幾年,隨著生活領域的擴大,忙碌的工作已使蘇進強無暇于文學創作。在他創作高峰期每年平均出版一兩本小說,而現在已變得遙不可及。但他依舊視文學創作是他的最愛,也是不悔的職志。也許將來,通過“廣義閱讀”帶來的新思考,會在他的筆下呈現出一個令人期許的蘇進強。

(趙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