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齡曼哈頓的最後歲月

在長島的20年

1975年9月,蔣介石過世5個月後,宋美齡以赴美就醫的名義,帶著十幾個隨從和護士前往美國。當然,她離開臺灣也許另有原因。有傳言說,宋美齡及其支持者認為她應該在她丈夫死後繼任國民黨主席,隨後她又試圖將外甥孔令侃推上臺灣政界頂層,當這些嘗試都歸於失敗之後,這位遺孀意識到她在政治上已經成為多餘的人。

到美國後,宋美齡先是住在長島羅卡斯山谷藍丁頓市的孔家宅子,後來搬到曼哈頓的一棟公寓裏。宋美齡在長島的寓所是一棟兩層小樓,掩映在綠樹中,四周是草坪。與她住在一起的,還有外甥女孔令儀。

書中引述藍丁頓市長的話,”她在這裏住了20年,卻直到她離開的時候人們才知道。”藍丁頓的鄰居們也說,除了時不時經過的加長豪華轎車,他們不曾見過宋美齡。只有在購物中心關閉的節假日,她才會去當地的美髮沙龍洗頭髮。有人看見她由兩輛車護送,走進沙龍後,會有兩名中國保鏢神情緊張地在外面踱步。上世紀70年代末,中美建交後,當地報紙的一位編輯說,”我幾次看見她的加長豪華轎車來來去去。她一定非常生氣,因為美國現在決定承認中國的9億人口了。從個人角度而言,我不在乎她怎麼想,我只想為她寫個訃告,因為她給世界帶來了很多痛苦。”

1998年,孔家將藍丁頓的府邸賣給了一家地產開發商。宅子裏傢具、物品的拍賣引起《今日美國》、《財經日報》、ABC電視臺等媒體的關注。這是因為數以萬計的在美華人紛紛湧來這裏,在宅子裏走走看看,悄聲交談,琢磨著是否要拍下些什麼。貴重物品都已經被帶走,除了一對19世紀的法國燭臺、一個19世紀的英國座鐘、三幅宋美齡自己的油畫,其他的物品都沒什麼特別。宋美齡本人也並未在這次家族用品拍賣時露面。

1999年12月13日9時,拍賣開始。據書裏記載,由於人實在太多,拍賣被迫在兩個小時後暫時停止,但人群仍不斷湧來,並發生騷動,當地警方不得不出動了近30名警察維持秩序。那些來得早的人們則在房子裏轉悠,坐在宋美齡的床上,撫摸她的衣櫥,或者在她的照片前擺姿勢拍照。然而,人潮並未抬高成交價格,大部分東西都按照原來的估價售出,唯一例外的是一張平淡無奇的床,估價300美元,賣出了8000美元,據說宋美齡曾在這張床上就寢。

格雷西街10號的最後時光

宋美齡在曼哈頓的公寓位於格雷西街10號,是紐約最雅致的建築之一,為孔令侃生前購買的一處房產。孔令侃在世時,就曾經多次對小姨宋美齡表示:”將來您老人家一旦不習慣在城外居住,隨時可以搬到這所公寓裏來。”不過那時,住慣了瓦房和低層樓房的宋美齡,並沒有馬上住進人聲喧囂的曼哈頓高層住宅區,直到1995年,她的身體實在難以承受城外就醫不便等諸多實際困難,才在孔令儀的多次勸說下,搬進了這所高層住宅。

《最後的皇后》詳細描述了這套公寓的裝飾情況,它俯瞰東河,共有18個房間,包括7間主人臥室和許多僕人間。房內裝飾以紅色為主色調,大量運用了錦緞,地上滿鋪地毯。宋美齡的臥室放置著她的畫像,起居室裏有著美麗的翡翠、象牙,精妙的油畫以及中式櫥櫃。

據一位格雷西街10號的住客說,宋美齡有三隻小型犬,一隻約克夏,還有兩隻比雄犬,”和女主人一起,它們也逐漸變得衰老而蹣跚”,一位紐約的專欄作家這樣寫道。這位專欄作家也提到,鄰居們逐漸對碗碟和北京烤鴨發出的刺鼻氣味有了抵觸,而最後,越來越多的蟑螂終於引來鄰居們的抱怨。”檢查人員過來進行探測,看看別人家的壁櫥總是非常有趣的,而看這樣一位曾大權在握的女人的壁櫥更是如此,比如,有一個壁櫥裝滿了金條。”

2000年的1月,宋美齡應《世界日報》之邀到法拉盛參觀書畫展覽。開幕當天,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長外套,低跟船鞋,佩戴著鑽石耳環和一枚碩大的鑽石戒指。兩千多人蜂擁而至,大多數都是為了來看宋美齡的畫作。兩個月後,宋美齡的畫作在舊金山展出,獲得很高評價。

雖然在需要時,宋美齡能夠勉力公開露面,但在接近100歲的那幾年,她開始真正隱退。她的朋友埃利諾說:”她很難步行出門了。她來和我們吃午飯,然後我們一起回去,接著她的思維就開始跳躍,以至於開始重複說過的話。”

深居簡出的宋美齡卻從不缺席她自己每年三月的生日慶祝會,來賓包括朋友、親戚以及身著喜慶紅衣的臺灣地區”國家婦女同盟會”成員。盛會為期兩天,前一夜先在宋美齡侄女羅絲密德的家裏歡聚,然後在格雷西街10號的宋美齡寓所用晚餐。走下樓梯露面的那一刻,她總是光彩照人,在孩子們一擁而上一番親吻之後,她被護送進餐廳。而當告別客人上樓時,她總是像女皇般揮手,並用堅定的嗓音說:”各位,再見!”

宋美齡人生的最後十年,她的侄子每年來看她兩次,當被問到宋美齡是否神智清楚時,他說,”她以自己的方式保持著清醒”。宋美齡有時會把他當成別人,所以他們的談話也有些異常。據說,宋美齡每天都接到來自臺灣的報告,多是秘書做的剪報,以及她最喜歡的雜誌。她對侄子說:”我姐妹們死了,我的兄弟們也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上帝留下了我。”在整整一周內,她每天都提起同樣的問題,有一天她似乎找到了答案,認為上帝留下她,是為了讓她帶領那些沒有皈依耶穌基督的家人。對宋美齡來說,家人永遠是她關注的重點。

2002年5月,宋美齡如常慶祝了她的105歲生日,”她在紫色錦緞上佩戴了翡翠珠寶,看上去狀態極好”。而第二年,她不再能和親朋好友們聚在一起歡度這一年一度的盛會了。她被肺炎擊垮,並因此住院。幾個月後,她的感冒再次發展成輕微的肺炎症狀。10月23日晚上11點17分,宋美齡非常平靜地在臥室床上安然逝世。她的侄女、侄女婿和另外一位不知名的家庭成員在她臨終時陪伴著她。據一位格雷西街10號的住客說,移靈的過程寧靜、莊重而神聖,由一名年輕的護衛在車道上守衛著宋美齡的遺體上靈車。街道上卻亂成一片,攝影記者試圖衝破警察的封鎖,搶拍幾張照片。2003年11月,宋美齡的葬禮在紐約公園大道舉行。

兩個女人的緣分

在1999年前後,宋美齡的人生就已經引起了美國專攻女性歷史傳記的女作家漢娜•帕庫拉的關注。1985年以來,每間隔十年左右,漢娜便會在世界範圍內,推出一位身居後位的著名女人的傳記。她的上一本書,關於德國腓特烈皇后的傳記《不凡的女人》出版于1997年。

漢娜今天已屆古稀之年,在50歲之前,她對自己作為知識女性的才情與天賦從未有過清晰洞察。漢娜本人的故事可說是自上世紀50年代至今半個多世紀以來,美國中上層社會女性探求與改變自身命運的經典寫照。她曾對《紐約時報》記者說:“我無法寫我自己,這就是我為何寫他人的原因。”

漢娜在洛杉磯長大,她的父親是一個汽車零件製造商,母親一心希望自己美麗的女兒將來嫁個好老公。猶太裔出身的漢娜與她同時代的很多女性一樣,是被當作完美的太太、體面的家庭主婦和母親來培養的。上世紀中期,正是美國經濟繁榮的年代,漢娜也步入她人生的黃金期——青年時代。中學畢業後,雖然漢娜非常想上老牌的著名文理學院拉德克利夫學院,但父母並不希望她將來做一位女學者,而將她送入了韋爾斯利女子學院。這一決定最終使漢娜成為若干年後她第三位傳主宋美齡的學妹(宋美齡曾於1913至1917年在韋爾斯利女子學院就讀)。就這樣,相隔38年的機緣巧合將東西方不同膚色、種族女性的命運暗中締結在一起。

在韋爾斯利讀三年級時,漢娜嫁給了一位金融家,這段美滿的婚姻持續到她35歲那年,其丈夫因心臟病發作猝死。4年後,漢娜與著名電影家艾倫•帕庫拉結婚,他是電影《殺死一隻知更鳥》的製片人,也是《索菲的抉擇》、《水門事件》等名片的導演和編劇。當帕庫拉先生拍攝電影《水門事件》時,漢娜也找到了自己的職業:傳記寫作。雖然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但她能自律,極具耐心,且求知欲旺盛。她花了七年時間沉迷於巴爾幹歷史,為的是寫作她的首部作品,瑪麗女王的傳記《最後的羅曼史》,這部作品1985年出版後,好評如潮,多次再版。那時,漢娜早已步入中年。

漢娜有著天然瀟灑的社交風采與自信,但要想成為一位作家,她仍感覺心虛。她的導演丈夫給了她信念上的強力支撐。 漢娜回憶說:“他給予我足夠的空間去嘗試。那對我而言,是巨大的恩賜。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對工作這件事本身保持著敬意。”

1998年11月,漢娜的第二任丈夫——成就卓著的艾倫在70歲時死於紐約長島高速公路上的一起車禍。那之後,她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的創作中。

為撰寫宋美齡傳,漢娜採訪了很多當事人,並從書信、回憶錄、論文集與公共文史檔案中尋找資料。經過十多年的辛勤努力,《最後的皇后》終於面世,引起強烈反響。書中引用抗戰時長期任美國《時代》週刊駐重慶名記白修德的分析,“國民黨的行止在外表上看似乎很完美,唯錯在領導階層腐敗,秘密政治之殘忍,和無法兌現承諾,吸幹了中國人民的骨血眼淚”,念及宋美齡為何飽受西方教育,卻對丈夫的獨裁統治無任何制約,以至於他的執政黨迅速淪為一個低效而昏聵無能的政府,作者“總不免感覺她離開韋爾斯利之前,並未能真正學到多少關於西方民主精神與政治的精髓,倒是在麻將桌前虛度了許多大好午後光陰”。

在這本書裏,漢娜也對她的新傳主——宋美齡表達了女性的同情,認為宋美齡作為一位風姿綽約、懷著新思想的新女性,從美國回到中國後,她所面對的時代,依舊將女人視為丈夫的妻子和兒子的母親,她的丈夫早有妻室,在婚前就染有性病,因此她不得不獨自探索生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