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 “三級”震:無色即是“空” ?——央視近半小時報道引發“掃黃”風暴

“預計受冷空氣影響,全市最低氣溫將降到5℃左右。”2月9日16時36分,東莞市氣象臺發佈寒冷橙色預警信號,並提醒全市,“請注意防寒保暖。”

這天上午,中央電視臺《新聞直播間》曝光了東莞市多個娛樂場所存在賣淫嫖娼等違法行為,讓東莞再次成為風暴中心。在長達近25分鐘、以暗訪拍攝為主的這段新聞視頻中,央視記者在東莞巡查五鎮,指認“KTV裏跳豔舞,色情服務明目張膽”、“酒店不住宿,名為‘選秀’實為賣淫”、“五星級酒店裏‘裸舞選秀’,小姐明碼標價”、“20多項色情‘莞式服務’,淫穢竟成商家競爭特色”,並聲稱兩次打110舉報色情交易均無人出警——同日晚間,央視《焦點訪談》另摘要揭批《管不住的“莞式服務”》。

因生長莞草而得名的東莞,在改革開放後迎來了黃金30年。這裏是中國製造的發源地,是一座世界工廠:密集的廉價勞動力,生產同樣價格低廉的商品。

但相比官方語境裏的世界工廠、首富城市、機遇之都,“十萬小姐赴嶺南,百萬嫖客下東莞”,這個流傳甚廣的段子,才是東莞在民間的印象。

這座城市是獵豔客的“森林”。每天,大量獵豔客在此尋找著“莞式服務”。哪怕東莞色情業近年來屢受掃黃嚴打,仍客源不斷,“性都”之名越傳越響。

2011年,時任東莞市委書記劉志庚接受微博的微訪談時,有網友提問:如果有人當面向你提出“東莞是性都”、“東莞是文化沙漠”,你怎麼回應?

“外界的誤解。”劉如是回答。

用青春賭明天

張彤禾是《華爾街日報》前駐北京記者,美籍華裔,在中國生活了十年,2004年到2007年,為寫作新書,她每個月都要在東莞住上兩周。偶然的機會,張彤禾接觸到了那些“服務”在東莞各種娛樂場所中的特殊女孩們。

她將這些女孩的生活記錄下來,寫進了自己的非虛構作品《打工女孩》中(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版)——同為女性,這些女孩並不忌諱在張彤禾面前完成自己的“工作”。

張彤禾在書中寫道:“女孩們進來了。有七個姑娘,穿亮閃閃的金色細吊帶晚禮服,看起來像是畢業舞會上的高中女生。她們靠近門口站成一排,因為強勁的空調冷氣而聳起裸露的肩膀……每個姑娘腰間都夾著一個塑料標簽,上面有四位數的號碼——這數字編碼夠管一萬名女孩,而蒙古國有些地方的電話號碼都沒這麼長。

“如果一個男人喜歡哪個姑娘,他會告訴媽咪他看上的號碼,然後這個姑娘會坐到他身旁,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客人們很挑剔,所以媽咪會送來許多姑娘,一波接一波,而男人可以一個一個地拒絕,就像一個蘇丹厭煩了他成群的妻妾。

“……工作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到十一點半。一個姑娘每天晚上掙兩百塊錢——包括坐在客人身旁,給他倒酒,把水果喂到他嘴邊,為他的歌聲鼓掌喝彩,並且忍受他的擁抱、親吻和撫摸。

“卡拉OK世界既夢幻又不真實。無論你講什麼笑話,穿晚禮服的年輕女孩都會開懷大笑,直到她們的恭維像呼吸一樣自然……她們挑逗客人,叫他們老公;每隔幾分鐘就有人站起來唱歌,其他所有人鼓掌。房間黑暗而且沒有窗戶,你的酒杯永遠斟滿。”

一個名叫阿琳的女孩,編號1802,坐到了張彤禾的旁邊。“阿琳十七歲,皮膚白皙,圓圓的小臉像個孩子。她出來打工前在重慶上了兩年高中;她的父親出來打工,母親在家務農。阿琳一開始打算進一家工廠,但是朋友們說在歌廳上班更賺錢。她剛開始做的時候還是個處女,那時如果男人捏得她太疼,她會哭。現在她平均每個星期跟客人睡四次。”

“你越紅的話,就掙得越多,”阿琳說。張彤禾問她“紅”是什麼意思。“比如說你胸部大,”她直截了當地回答,“或者你很時髦。”

這些女孩的收入狀況,讓張彤禾驚詫。“如果一個姑娘跟客人出去一次,夜總會要收八百塊錢,這叫做快餐。過夜要一千塊,而如果客人滿意的話,可能給的小費就是這個價的兩三倍。一些姑娘不喜歡經常跟客人出去。而那些常常出去的姑娘一個月可以掙兩萬塊,在打工界這是個天文數字。上班的時候,姑娘不可以抽煙,吃太多客人點的食物,或在卡拉OK包廂裏跟任何人發生關係。除此之外,她們的生活懶散無序。在東莞,絕大多數的人受制於工廠的鐘點,而她們想睡多晚都可以,工作時間卻比我碰到的其他人都少。

“……媽咪坐在卡拉OK世界的最頂層。她每晚會給客人和小姐牽線搭橋;小姐如果來例假或者覺得不舒服可以要求不出臺。媽咪從每人的收入裏提成,百分之十五左右。好的媽咪會贏得女孩們的忠心,如果她跳槽到別的夜總會,姑娘們也會跟她走。

“有兩種女人在卡拉OK包房裏工作。打理房間,端酒送菜,幫客人選歌;跟客人一起喝酒的是坐台小姐……DJ不用讓媽咪抽成,但是她們每個月必須帶一些客人來,或者交每月的規費。許多夜總會招進來的DJ比包房還多,讓她們互相競爭,討客人歡心,帶來更多的收入。夜總會等級制度裏最低端的是侍應生,他們像太監一樣來去無影蹤:因為被隔絕在色情交易之外,他們的賺錢能力最低。”

女孩們踏入這一行的決定做得如此隨意,“大多數和我聊過的姑娘一開始到卡拉OK來做事,就是因為有朋友或是表姐妹在做這一行,這跟那些出來打工到某個城市或進某個廠一樣,是因為那裏有她認識的人在。來了之後,她們會想一些留下來的理由:工作輕鬆,掙得不少,還可以見見世面。

“卡拉OK小姐比我認識的打工女孩的背景要好一些——這也讓人意外。通常她們在小城市或者縣城裏長大,而不是農村;相當多的小姐是家裏的獨女或是最小的孩子,經濟負擔比較小。很多小姐上過高中,在農村這就算精英了。

“和流水線上的女孩相比,她們有更多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許是太自由了,缺乏清晰的目標,她們一進城就迷失了方向。實際上,她們選擇幹這一行,正是因為她們對生活要求的更多。大多數小姐想要最後回老家開一家服裝店或是一家髮廊——幾乎每個女孩都認識這樣的人。幹勁足的姑娘可以一兩年就存夠錢,大功告成。”

從內地到工廠,從工廠到桑拿中心、酒店,阿琳的經歷,勾勒出了很多東莞地下性工作者的特殊人生軌跡。在大多數人眼中,色情業差不多就是墮落、犯罪、病菌的同義詞。但對她們來說,寧願自己像商品一樣被陌生的男人挑選,也不願做一個正常的工廠打工妹,因為“掙的錢多”。

用青春賭明天,是她們在東莞這座城市的現實人生。

“性都”養成

官方記述裏,富裕,是東莞市的第一標簽——在過去的30年中,由東莞提供土地建造標準廠房,由中國內地提供廉價勞動力,臺灣、香港等外資提供資金、設備、技術和管理的要素組合,造就了經濟上的“東莞模式”。1988年,東莞升格為地級市,不過是中國最特殊的地級市,沒有區、縣級設置,僅僅由32個鎮、街道組成。

依靠紡織、電子、傢具、五金等一個個規模龐大的產業基地,滾滾財富湧向了東莞。如果中國被譽為“世界工廠”,東莞儼然是“世界工廠中的工廠”,擁有5500多億的GDP,以及全國排名第四的進出口貿易額。2013年,東莞再次登上中國最富20城市的榜單,位居首位。

隨之而來的,是人口的湧入。一篇名為《東莞進行時——一份城市經濟社會轉型的調查報告》的文章曾指出,在東莞發展的鼎盛時期,常規就業吞吐量保持在800萬人左右。這使東莞城市人口劇增,本地戶籍不過170萬,但東莞近年容納的實際人口至少在1200萬以上。

人口快速增長增加城市管理的難度,治安變差;同時也加劇了對消費的欲望,比如性。

來自內地和港澳臺地區,還有歐美和非洲國家的無數淘金者,在東莞開設工廠、採購商品的同時,也順道消費了當地的娛樂服務。

《新京報》等媒體在報道中,將東莞地下色情業的最初興起推導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主要形式是夜總會,為一些在東莞投資的香港商人提供服務。”但對東莞“性都”的真正成因,提及最多還是1997年金融危機的到來,導致諸多工廠倒閉,讓打工者不得不謀求新的出路。

“工廠關門,廠妹成災。”《南都週刊》曾經的報道中,很多“東莞簡訊”對旗下小姐的來源都有類似表述。

有需求,亦有供給,再加上東莞官方內部有意無意的間接支持——東莞一名經濟領域的官員就曾公開說,“莞式酒店文化”沒什麼不好——東莞地下色情業“欣欣向榮”,也就不足為奇。

地下色情業的“ISO”

在東莞,上至工廠老闆、企業高管,下至公司職員,乃至流水線旁的打工仔,每個階層都能找到與之對應的“服務者”。而相應的,這些地下色情業者也分成高級酒店和俱樂部、休閒場所(如洗浴、桑拿等)、髮廊、街頭巷尾四等,收費標準從上千元到幾十元不等。

因為與其他地區同行缺乏差異性,髮廊小姐和站街女並不能代表東莞特色。讓東莞“聞名遐邇”的,是高級酒店、俱樂部、休閒場所的從業者,因為她們能提供一度被捧為地下色情行業“ISO”標準的“莞式服務”。

“莞式服務”是如此的出名,以至於人們可以輕易地在網絡搜索裏找到答案,甚至登陸了大熒幕(參見香港電影《一路向西》):收取400到600元的小費,性工作者在兩個小時內提供15至30餘種形式的色情服務,並且這些地下色情服務已經標準化——細緻到開頭的豔舞,性工作者的面部表情,以及顧客可以獲得的性高潮的次數。這種標準化還包括事後評估——幾乎所有的東莞酒店桑拿都要求顧客對服務進行分開十餘個細節的事後評議,一旦“服務者”被認為怠工,或者不能吸引回頭客,將被扣除薪酬。

沒有從業者能準確描述這種服務的起源。有媒體稱其來自泰國浴(“BODY MASSAGE”),但在實際的培訓中,從業者們通常以日本成人視頻來做新手教學。“十幾天的培訓,足以令你的雙膝磨破皮。”某從業者曾向《南都週刊》記者形容。

也有報道稱,甚至連防範警察的突擊搜查,一些酒店、桑拿的老闆都制定出了標準——全身赤裸的“服務者”必須在接到警報後(例如房間內的燈光連續閃爍)的3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