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支老兵女子“收屍隊”

一些中年女子看到老兵暮年生活孤單寂寞,就從做幹女兒開始,或者說是“小伴”,用自己身體換取老兵晚年情愛,最後為老兵送終,待老兵走後,再在他們的朋友圈中,尋找下一個目標,這些女人因此被稱為“收屍隊”。

有爭議的“愛情”

上世紀90年代,台灣報紙的社會新聞中出現了一批被稱作“收屍隊”的女性群體。關於這一群體的報道多是負面,她們刻意遊走在單身垂暮、孤單無依的老兵中間。這些老兵是1949年隨蔣介石來到台灣的,他們離開故鄉時,萬萬沒有想到一去不復返,人生最後是終老南方的島嶼。上世紀五十年代,為了抑制眷屬人數的增加,減輕政府的財政困境,在“一年准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中,當局規定所有軍官士兵在未達28歲以前不准結婚,因此大陸撤台的軍人普遍晚婚。

令人欷獻的是,很多撤台軍人只能靠微薄的退休俸祿生活,沒有能力娶妻,一生戎馬卻沒有體驗到愛情與家庭的喜悅。一些中年女子看到老兵暮年生活孤單寂寞,就從做幹女兒開始,或者說是“小伴”,用自己身體換取老兵晚年情愛,最後為老兵送終,待老兵走後,再在他們的朋友圈中,尋找下一個目標,這些女人因此被稱為“收屍隊”。

親身接觸“收屍體”的女子們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在台灣一家電視公司任職製作人,一天接到新任務,接替剛從“監察院院長”退下的陳履安,量身定做一小時的社會關懷系列節目,“老兵話題”成為節目關注的重點。

那回我安排了到“退輔會”的武陵農場探望老兵。在正式拍攝之前,需要與農場場主溝通,並去老兵家裏探訪。在我先期來到農場選擇主持入的定位時,恰巧見到許多中年女子在穿梭,於是就順口問農場場主:“這是‘收屍隊’嗎?”

農場主聽到我用了“收屍隊”這個詞,就很正式地說:“張小姐,我知道大家對這些女人有很多意見,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些‘榮民’(國民党退伍老兵的專稱)伯伯打了一輩子仗,沒有家庭的溫暖,好不容易在他們晚年,有女人願意用身體換取他們最後的體溫,願意在他們最後幾年照顧他們,成為家人,即使大家心知肚明目的是什麼,但這些女人也讓老伯伯有了愛情,不是很好嗎?”

從農場主那裏我瞭解到,他們會一起搭車出去看電影,到小鎮上逛街、買衣服。老伯伯們買幾件衣服給她們,就讓彼此間有了“愛情”的感覺。

我那時還年輕,30多歲,覺得自己充滿了正義,要挑戰一切不公、不義,加上長期以來以女性主義信徒自居,對女人用身體換取金錢不以為然。有關“收屍隊”新聞看多了,更是不齒,覺得這些“幹女兒”“幹妹妹”都動機不純,加上她們舞半是有組織地向獨居老兵下手,幾年後替其中之一送終,再把目標轉向老張的同鄉老王,老王死了、再找老陳……社會福利機構發現這種現象,曾一度請社工留意這些老人的交友情況,怕他們財去人亡,或是早早就被騙光財產。所以,台灣社會對於“收屍隊”向來有不同觀點。

我在拍攝專題報道時,看到有女人主動貼近、撫慰遲暮之年的老兵,替他們烹煮三餐,帶他們看醫生、掛號、拿藥,既是看護,也是情人與家人。回到電視台,我細細品味場主的話語,重新面對自己的女性主義信條,漸漸地覺得自己很自私,年輕時對男女之間的愛與恨,總是二元分法,褪色的愛情,背叛的愛情,就是愛情的汙點,順手就“扔”了。在我早年的觀念裏,用身體換取金錢更是非道德行為,覺得這是在褻瀆神聖的情愛。有位女性長輩曾提醒我,難道老人就不需要肌膚之親嗎?他們也要情愛呀!

當局為了照顧1949年後到台灣的軍人,特別成立了“退輔會”,平日工作就是為他們服務,並在台灣各地建農場與相關企業,以便安頓他們的生活。這些農場早期以種果樹及經濟作物為主,後來多轉為休閑農場。農場中還有許多矮牆小屋,都是老“榮民”的家。

那天我們上山拍外景,陳履安住在農場的蔣介石行館,早晨陽光正美,他心情很好,約我陪他四處走走。陳履安當時談興極佳,告訴我許多他的少年時光,過了一會,山上走下來幾個裹著厚外套的“榮民”,他們看見陳履安後都聚集過來,其中一位“榮民”伯伯更是突然激動地跪下,我呆呆地還來不及反應,陳履安一把扶起老伯伯說:“別這樣,別這樣,生活好嗎?”

老伯伯哽咽地回答說:“都這麼多年了。”“都這麼多年了”,這句話重重地落在我心頭,看著他們佝僂的背,滿頭零亂的白發,我突然想起在他們那擁擠雜亂堆放著紙箱、破報紙的小房間裏,那些女人蹲在地上,用瓦斯爐燒菜,邊上有鍋吃了很久的燉肉,幾把早上采的青菜。後來,在剪輯室裏,我再三看著這些女人的臉,她們多不年輕,沒有曼妙的身材,走在街上,她們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嬸,在政府所謂口口聲聲照顧老“榮民”的教條中,真正陪伴著他們寂寥身心的,不就是這群女人嗎?甚至在拍攝當天,為了配合我們,這些女人還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花洋裝。

最後的“女人香”

上世紀60年代,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希望逐漸渺茫,軍人開始有了落地生根的想法,但他們大多收入極少、生活漂泊不定,加上語言不通、生活習性或族群等因素,願意嫁給軍人的本省籍家庭並不多,還有部分外省籍男性在過了適婚年齡後,向本省窮困家庭買“童養媳”來照顧自己。兩岸開孜探親之後,不少邁入遲暮之年的老兵,跨海迎娶足夠 當自己女兒或孫女的大陸配偶,或東南亞籍配 偶,相伴度過晚年。

我的小學同學阿玉,在前些年也加入了“收屍隊”行列,她有過短暫婚姻,單身後在男人間“流浪”,邁人中年,仍一直單身且沒有子女,中壢老舊襯裏仍有不少“榮民”老伯伯,她的一個姐妹替她介紹了一位退伍上校,平日她陪他上醫院掛號、拿藥,到銀行排隊辦事、郵局寄信,或是到市場買菜,晚上一起看電視。

阿玉對我沒有保留,她告訴我自己的生活,“有時候看這些老人推著輪椅、帶著尿袋、打麻將,吃吃家鄉菜,贏了給我幾百元吃紅”。她的“同行”姐妹們多半是來自台灣各角落的中年女子,單身離異,沒有正式工作,有些是保險公司保險員,有些是看護,有些就四處打零工。

“每個女人都有目的,只是看誰比較有良心而已”,阿玉說有些女人,就一心一意地服侍一位終老,有些就是習慣性地腳踏三條船。“老男人談起愛情也像年輕人。”阿玉說,“其實老伯伯們一生沒有女人,沒有家的感覺,在晚年有人一起生活,他們明知道女人的目的是什麼,但依然很珍惜晚年的情愫。”為此,阿玉總覺得自己是騙子。

“有些女人還會主動給老伯伯們買偉哥,明知道老人家多有心臟病、糖尿病,食物要清淡,但卻常常給他們吃大魚大肉,不發病才怪。”對這個群體的知根知底,也促使阿玉主動斷絕了和上校伯伯的聯系,悄悄地搬了家。阿玉聽人說起過,上校伯伯還到她的住處去找她,但她再也不出來見他了。

在我訪問過的女子中,有些人甚至已經有了好幾間店面出租,當了包租婆。“她們都不用工作,也不用跑保險了!”有的“榮民”老伯伯一生單身沒有後人,臨終把所有財產送給最後的“女人香”,也心甘情願,“她願意照顧我,我很感激呀”,“過了那麼久一個人的生活,有人陪著吃香噴噴的熱菜、熱飯,才有家的感覺”,“有女人一起過,生病也有人照顧!”

這些老兵一生坎坷,如今,早已步人人生的黃昏,他們要的只是一份體溫。卑微得只要有人關愛就行,別無他求。

(張典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