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鄧小平》:“全部精力都放到度的把握上”

為了電視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開場的雷雨,導演吳子牛特意查詢了1976年10月份北京的氣象資料,上面說那個月比歷史同時期的雷雨量要多,瞬間降雨量也非常猛烈。

找到這一歷史依據的吳子牛很高興,“這個雨夜的背景是我為了劇情藝術加工的,當時中國的氛圍特別適合用這個場景來表現”。

作為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10周年的重要項目之一,48集電視劇《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8月8日晚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段開播。

與之前的領導人傳記片有所不同的是,鄧小平出場的第一個鏡頭,是像個普通父親一樣,端著浸好的熱毛巾走到裏屋,給臥床的兒子鄧朴方撩開衣服細心擦拭身體。看到兒子的改錐掉在床底,他還緩緩彎下腰弓著背撿了起來,站直身體時忍不住踉蹌了一下。

而接下來的劇情,卻又是粉碎“四人幫”、大逃港等等諸多歷史事件連番“轟炸”,其中華國鋒是第一次出現在電視劇中。《環球時報》甚至發表文章稱其為“脫敏”題材。

“我們已經在可能的範圍做了最大突破。”該劇主創人員說。

中央給我們這樣一個定位

總編劇龍平平的另一身份是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主任,這個部門還有一個名稱叫“鄧小平研究組”。從1985年進入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到如今,龍平平承擔的關於鄧小平的工作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多部影視作品。

1997年他參與製作了12集紀錄片《鄧小平》,至今仍是唯一一部被作為檔案收藏於國家檔案館的鄧小平相關影視作品。其後,2002年,中央文獻研究室與當時的廣電總局、廣東省委聯合拍攝了電影《鄧小平》,龍平平任編劇,取材于鄧小平複出到1992年南方談話這段歷史。

“那個時候,對鄧小平的認識還不像今天這麼清晰,研究成果也不像今天這麼多,劇情又距離現實太近,所以採取了一種辦法,用紀實的方式創作電影,沒有任何虛構和人為衝突,後來(鄧小平的女兒)鄧楠說,那是‘一部人演的紀錄片’。從那時起,很多人都有想法,要拍一部更全面地反映鄧小平的電視劇。不過由於種種原因,一直都沒有實現。”8月11日下午,龍平平坐在部門會議室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回憶。在他身後一整面牆的書櫃,擺滿了關於鄧小平的文獻資料,牆上掛的也是鄧小平的畫像。

直到2009年,有關部門將創作電視劇《鄧小平》劇本的任務交給了中央文獻研究室,由室主任冷溶牽頭,組建了由龍平平總負責的創作團隊。上級領導還提出了三點要求:第一,要塑造“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形象;第二,時間段為“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後到1984年國慶閱兵,或者說是十二屆三中全會”;最後一點則是“不能光寫鄧小平,也要寫人民群眾,從而反映改革開放的全過程”。

“中央能給我們這樣一個定位來寫鄧小平,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因為工作需要,龍平平跟鄧小平的家人保持著長期聯繫。動筆前,他與鄧家人聯繫,達成了一致信念,一定要有所突破,寫一個好看的本子。鄧家親屬也為整個項目的完成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編劇任務交下來兩個月後,中宣部又破天荒撥了30萬元作為項目啟動資金,這是龍平平工作20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該劇得到的高層重視,從片頭打出的“總顧問”亦可看出:冷溶和王東明。前者是現任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中共文獻研究會會長,後者則是鄧小平家鄉四川的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

要讓大家都認可難度太大了

龍平平這一寫,就寫了四年多。

這四年裏編劇團隊的成員來來往往,最後留下了作家張強、黃亞洲、魏人。沒有一個人敢肯定這部戲一定能做成播出,包括龍平平也只是抱著嘗試的心態在努力。

“這部劇出現的領導人至少有五十個,都是現在耳熟能詳的。劇情涉及到許許多多重大歷史事件,比如粉碎‘四人幫’、真理標準大討論、知青返城、中美建交、正確評價毛澤東、華北軍事大演習、創辦經濟特區等等,有些還沒有定論,有些此前有了定論現在又起了爭議。總之,要讓大家都認可難度太大了。”龍平平表示,“所以,全部的精力都放到度的把握上了。”

談到“度”,龍平平舉例說,這部劇上來有饑餓的農民拄著拐杖四處討飯、過不下去的人從廣東翻越鐵絲網試圖偷渡到香港。“有句臺詞是‘九死一生還有一生,總比在鄉下受侮辱強’。什麼時候影視劇可以這樣表述的?這句話都沒人讓我改,說明大家都達成共識,當時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條。為什麼要改革?就是活不下去了。”

而鄧小平的扮演者馬少驊每次在現場改動臺詞,都會打電話給龍平平或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周錕:“這句話能不能這樣表述?我可不可以再加一句話?”對方則會回答:“你等十分鐘,我們仔細斟酌一下。”

馬少驊也有鄧小平女兒鄧林的電話,但拍攝過程中,他很少打。只有一次,他打過去問鄧林,老爺子過生日時送的什麼禮物?鄧林回答,我爸爸很節儉,絕不允許生日送一些奢華的禮物,孫輩們當年送的用紙疊的千紙鶴,至今還掛在他的辦公室裏。

因為拍攝時間緊張,劇組臨時找不到相似的千紙鶴,還是馬少驊再次打了電話。鄧林很爽快地答應了,將原物用報紙仔細包好,交給道具師帶到現場用於拍攝。

劇組為了還原當時的場景,查了大量資料,包括服裝、手錶、鋼筆、辦公用紙、當時的報紙、車輛、牆上的標語,紅太陽的痕跡……甚至由於人民大會堂近年做過重修,他們在棚裏搭出了當年大會堂的內景。但還是有眼尖的觀眾,指出第一集裏鄧小平抽的大前門香煙上印有“吸煙有害健康”。“這個確實沒辦法,所以我們用了運動鏡頭,沒想到觀眾還是一幀幀截了屏。”吳子牛笑道。

片中鄧小平和華國鋒講方言,也是主創人員的堅持。“從我記事起,我一直聽鄧小平講的就是四川話,他在全世界都是用四川話發出聲音的,所以如果他講普通話,我都不相信。相信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後再拍鄧小平,就完全可以講普通話了,因為那時人們已經沒有這種記憶了。”

吳子牛、龍平平、馬少驊都是1977年恢復高考的受益者,也是解決知青問題的見證人。作為集體記憶,龍平平花了三集戲份重點表達“知青返城”。“要知道當時知青有一千多萬人,高考錄取才57萬人,絕大多數是沒有進入大學的。那這些人怎麼返城?返城後怎麼辦?我們做了大量鋪墊,把鄧林都看得津津有味,說很想知道我們家老爺子最後怎麼處理的。但我就給鄧小平寫了一句輕描淡寫的臺詞:‘讓孩子回來吧。’這也不算編的,是我聽一個非常有名的人說的。”

很多情節拍出來龍平平自己看到都覺得驚心動魄。真理標準大討論那場戲,考慮這是非常枯燥的理論性情節,為了更具象地展現,他虛構了幾個人物安排在對立面——曹慧、劉鑫、曲徑,“這些名字我都是特意起的”。因為鄧小平不會與華國鋒、汪東興直接爭論,劇中人物把毛澤東、華國鋒、鄧小平三人的言論放在一起做了對照,“我寫的時候沒太大感覺,這一拍出來太尖銳了” 。

直到8月6日在央視看到了播出預告後,龍平平才激動地打電話給馬少驊:“馬老師,終於可以確定8號正式播了。”

領導人主題影視的尺度

這部投資1.2億製作的電視劇,開始拍了60集,後來刪到52集,最後定為48集,“我們比照了去年電視劇《毛澤東》的規模,它最終播出49集,兩個偉人不能差別太大,所以我們也是照著49集左右的體量,多拍了一些以備刪減。”

每改動一次集數,全劇都要重調結構,就要重刻一次光盤,再加上涉及部門眾多,所以一共送審了一萬多張光盤。但龍平平稱:“雖然完成後的審查次數很多,但每次審查都是一片叫好,最終改動的大部分還是為了劇情緊湊,並不是因為敏感。”

有劇組人員還記得一個細節:在國慶35周年慶典前,吃完早飯後的鄧小平在閱兵前讀了些東西,有人猜是文件,有人猜是名著,最後是家人自己揭曉了謎底——老爺子讀了一上午金庸的武俠小說。

這段最終沒能拍成。

(王灑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