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光照亮未來——追憶馬萬祺先生

5月26日,驚聞馬萬祺馬老去世,心中悲慟萬分!

馬老是著名的愛國儒商,他見證了30年前中華大地撥亂反正、中國由閉關自守走向改革開放的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他還帶頭投資、捐資內地,堪稱港澳愛國人士的傑出代表。

斯人遠去,音容猶存,一段採訪馬老的珍貴往事又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初次見到馬老是在1992年的全國兩會期間。因為都是“老廣”,馬老和他的夫人羅柏心就用粵語暢說他們的遠近悲喜、家國滄桑。我也由此開始了對他們的認識和理解,走進他們所處的時代與和環境。

正道浩茫,濟世利民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馬老非常喜愛民族英雄林則徐的這兩行詩,他深深認同這種為國為民獻身的精神,並常常以此自勉。

15歲那年,因父親早逝,馬萬祺中斷了學業,接管父親留下的祖業。1938年日軍攻陷廣州,他苦心經營的生意被毀。於是,他轉赴香港經商,剛立住腳,日寇入侵香港,他幾經艱辛創下的基業再遭掠奪。所幸他此前到澳門辦事,暫避戰禍。在朋友幫助下,他在澳門開了家米鋪,靠著童叟無欺、經營得當,漸漸他的企業由一家米鋪發展成一個業務多樣化的工商企業集團。

像許多愛國儒商一樣,馬老始終把自己的事業與祖國的進步緊密相連。

1950年,他協助搶購戰略物資,支援大軍解放海南、廣西;抗美援朝時,他設法從國外採購物資運交國內應急;改革開放之初,他率先向珠三角投資;與港澳鄉親共建廣珠公路和國內首家中外合資的中山溫泉賓館。其後又與馮景禧、何賢和旅港南海商會捐資300多萬港元複辦南海中學;華東水災,他捐贈港幣100萬元;捐資380萬港元建造佛山市文化中心;捐資1000萬元港幣資助解放軍總醫院設科技創新基金;汶川大地震,他與兒子———全國政協委員馬有禮捐款510萬元港幣救災,並各捐人民幣50萬元作為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基金,繼而又捐資200萬元給人民大會堂作澳門廳裝修之用……像這樣的仁行善舉不勝枚舉,每每國家有危難,他從來不吝援手。

馬老在澳門中華總商會做了33年副會長,20多年會長。他總是站在維護澳門華人正當權益的最前面,其中難度大、做得特別出色的是發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的“關閘事件”。

關閘是澳門通往內地的唯一陸路關口。1952年7月25日,駐守關閘的葡萄牙士兵突然向中國邊防軍開火,引致關閘封鎖,中葡雙方陷入僵局。其時,中、葡兩國尚未建交,澳門葡萄牙當局請時任總商會會長的何賢和副會長馬萬祺出面到大陸商討。他們兩人奔波了二十多天,甚至一日內往返三趟廣州、澳門,雙方的談判極為艱難。幸得葉劍英葉帥的直接領導,澳門總督最終同意中方提出的條件,簽署了道歉書並賠款。馬老回憶說:“新中國建立後,葉帥就把澳門確立為‘海洋戰略’的一環,意義重大。當時,無論為澳門著想,還是為國家考慮,即使有危險,我都要出面的。”此事的圓滿解決,使馬老在澳門威信更高了。

馬老與中華總商會的愛國活動,被臺灣當局駐澳門專員視為眼中釘,多次組織特務、流氓尋釁滋事,總商會大樓曾兩度被炸,馬老寓所的圍牆也被炸塌。但他並不畏懼。他說:“年輕時,我在廣州看到日、法、英、美四國的軍艦,跑到我們的內河來。後來日本鬼子長驅直入我們的領土。我想,做生意賺了錢有什麼用啊?國家都被別國侵略了!所以,不能動搖,一定要國家富強。炎黃子孫不能忘了祖宗,不能叛國,不能分裂國家。”

榮辱與共,回歸功臣

馬老自1941年從香港到澳門發展,在澳門生活了66年,稱得上是澳門現當代滄桑巨變的見證者。筆者與他見面時,特地請他談談他親歷的澳門回歸經過。

馬老說,澳門自古就是中國領土,16世紀中葉葡萄牙殖民者強行租占澳門,致使澳門離開祖國長達400多年。1999年12月20日,我國恢復對澳門行使主權,澳門重又回歸祖國。當年談判時葡方曾一度提出要把交還澳門的時間推遲到下個世紀,對此我方明確指出,澳門問題必須在本世紀內解決,決不能把殖民主義的尾巴拖到下一世紀。

有一次,葡萄牙政府在與中國政府的談判中提出,葡方多年來在澳門都沒有駐軍,中方也不能駐軍。馬老得知後立即找到相關人員,請他們向中央反映。馬老說:“駐軍反映國家主權。如果沒有駐軍,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因此無論多少一定得有駐軍。後來,我見到小平同志,也跟他說了。”最終,馬老提出的這一問題得以圓滿解決。

身為澳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馬萬祺參加了歷時4年零5個月的基本法草案制定。那段時間,他不停奔走于北京、廣州、澳門,與委員們一起對基本法條文逐句推敲,全力以赴完成澳門基本法草案。

內地興則澳門興,是馬萬祺的堅定信念。他注意到:有些工商界人士對澳門在“九九”回歸祖國後的前景存有疑慮,馬老便以國家大局為重,將自己的投資重點轉回澳門,支持澳門國際機場興建,為澳門經濟發展注入了新動力。

1993年3月,中國政壇發生了一件舉世矚目的大事:南聯實業主席安子介、香港中華總商會會長霍英東、澳門中華總商會會長馬萬祺,同時當選為全國政協副主席。這昭示著中央政府為迎接香港、澳門回歸祖國的重要突破。馬老說:“黨和國家對我如此信任,我深感榮幸,也感到責任重大。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對我而言應是:人到七十才開始。”

此後,馬老又連任多屆全國政協副主席,為國家發展建言獻策,嘔心瀝血。1997年3月,他到北京參加全國政協八屆五次會議。當時他已年逾古稀,但思路非常清晰,無論國家大事,還是澳門問題,談起來都條分縷析。

1999年5月,澳門特別行政區選出了第一任行政長官何厚鏵。馬老感慨萬千:“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呀!400多年了,澳門經歷了127任葡萄牙任命的葡人總督,占澳門人口96%以上的華人絲毫沒有參與的權利。結束殖民統治,是澳門居民百年來的期盼。”看著澳門回歸後的發展,尤其是見到“澳人治澳”的團隊在磨練中成長,後繼有人,馬老由衷感到欣慰。

人們稱馬老為“回歸功臣”。他誠懇地說:“我只是心存愛國、愛澳之責,做一些有益於國家民族的事。這都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進行的,我堅信中國共產黨提出的‘長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十六字方針。”

氣節千載,惠澤後人

馬老在澳門社會中德高望重,但身居高位的他卻始終平易近人,從不擺架子。翻看老照片,可以發現,馬老的笑容總是那麼燦爛,熱情滿滿。

作為《澳門日報》的創辦者,馬老每天都有讀報、練拳的習慣。他的養生之道與人生之道兼容,即使到了耄耋之年,依然思維敏銳,步履穩健。他總是笑容可掬:“早睡早起,心情開朗,不吸煙,不喝酒,酸甜苦辣都吃,平時散散步,養養花,念念書,寫寫詩,看看孫兒會會友,名利如浮雲。”藝術大師劉海粟先生手書“氣節千載”題贈馬萬祺,這正是他人品文品的概括。馬老之風,山高水長。

說起來,馬家這一脈的興旺,很大程度亦得益于端莊賢惠的馬夫人羅柏心。羅柏心的父親羅裕興與馬萬祺的父親是生意夥伴,羅裕興特別賞識馬萬祺聰穎求實、質樸寬誠的秉性。馬萬祺對世家小妹羅柏心也一往情深。1943年1月,兩位情投意合的年輕人共諧連理,他倆打破舊俗,將辦喜宴的5萬大洋,全部捐給李漢魂夫人吳菊芳作救助抗戰時期撫育孤兒的經費。

夫妻倆育有七子二女。家中除馬老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外,長子馬有建現任北京市政協常委,而次子馬有恆曾任湖北省政協常委,三子馬有禮現任全國政協委員,女兒馬友慧是安徽省政協委員……細數來,一家人都是愛國之人,都和祖國命運相連。

馬老夫婦倆向來重視對兒孫進行愛國教育,暑期堅持攜兒孫到祖國各地瞭解鄉情、國情,不忘故土。他常告誡自己及子女切不可忘記坎坷苦難,同時要“施己慎勿忘,施人慎勿記”。他特別告誡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兒孫:“誠實和勤懇是做人永恆的基礎,個人的優越感不可有,民族的優越感不可無。”

直到現在,我依然清楚記得:在第一次採訪辭別時馬老要送我一支精緻的圓珠筆,我擺手婉拒。嫻雅的馬夫人笑說:“你看看筆上寫了什麼?”原來是印著馬老手書的“董狐直筆千秋贊”。我不覺想起他“忠良肝膽萬年春”的詩句,悟到:筆之內,是馬老數十載求索修身的深刻體驗;筆之外,寄寓著他意蘊深長的提醒鞭策。

斯人已去,風範長存!馬老幾近一個世紀的生命中,蘊藏著無數傳奇,承載著中國歷史的一個篇章,同時也為馬姓族人的發展史,畫上鮮活的一筆。請讓我們記住他發自肺腑的囑咐和心願:

“我是一個中國人。祖國是人人有份的,每個炎黃子孫都應該熱愛自己的國家,對社會事情亦應人人盡責,得之於社會用之於社會。我深感自己對國家民族的貢獻十分渺小,而黨和國家、人民給予的榮譽過高,心懷感激又甚感慚愧,只有終此一生為祖國事業鞠躬盡瘁。”

“我的最大願望是:世界和平,祖國統一,人民幸福。”

(方小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