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從祁連山頂隱沒，北側的石油河周邊溫度降到零下10C。
一場大雪後，河水的一半結冰。兩岸幾無人煙，周邊散佈著採油後的廢渣。東岸就是著名的石油城玉門老城，坐落在河西走廊的寒冷中，它在夜色中顯得蕭條、落寞。
和平常－樣，2014年倒數的這個週五，下班後的陳林帶著一歲半的兒子返回酒泉的家。32歲的陳林生於石油之家，在王門老城長大，如今任玉門油田分公司油田作業公司核算。
在當地石油資源開始枯竭的10年前，或者很多人遷移到王門新市區，或者－百多公里外的酒泉。在遷徙潮中，陳林家的生活分裂為三塊:她住在酒泉，上班地在玉門老城；漲幅在玉門新市區上班。
陳林上小學時，每逢楊樹吐綠，老師便會組織春遊，到石油河邊玩。漂著油漬的河面、河壩攔截處散發的刺鼻味道，讓她己億擾新。
那時，一個工人模範在陳林所 在的學校被廣為宣傳。他是老君廟油礦退休工人馬武林。上世紀80年代，馬武林兩年累計回收落地原油3665噸，在當時折合人民幣近60萬元。馬武林收集的原油，正是浮在石油河上的油漬。
在玉門老城出租司機包三的童年記憶中，這條漂著油漬的河流時常夾雜著羊糞味，“兩岸的殘油，雨水沖刷後就流到河裏，中下游的河水是沒法喝的。”
這條發源于祁連山的內流河，綿延104公里，中游河段從玉門老城西邊流過。伴隨大規模石油開采數十年，它早已不堪重負。
水危機
污染隨處可見。岸上一個油池，裏面的水正向河流中排去，沒有任何處理工序。河西邊半山腰上，幾個冰柱摻雜油漬等雜質，呈現出淡黃色。
岸邊雪地，有–&直徑約三米的廢棄的巨大儲油罐。周圍可見工人廢棄的紅色安全帽，生鏽的大鐵皮箱子，以及乾枯的沙蒿。河道邊堆積大量黑色的鑽井廢渣。距南邊飲用水水源保護區－公里處，一個抽油機正在開動。
上世紀40年代，狼群巡於石油河谷。它們的叫使當地居民夜不出戶。當時油礦上不少人被狼咬傷過。後來，由於人類捕殺，加上生態惡化，狼群漸漸從石油河邊消失。
兩年前，消失許久的狼群又出現在石油河邊的油庫附近。這一座老城的上班族人心惶惶。今年，在玉門老城南邊，牧羊人的一隻羊被狼咬死。
狼群的出現，並不是因為生態好轉。2009年，國家水土不服、財政部聯合啟動中小河流治理試點項目，石油河河道治理工程被列入全國首批試點項目。
治理效果似乎並不明顯。根據甘肅省水利廳發布的簡報，2013年第－個季度，玉門市飲用水源地豆腐台地表水質為三類，玉門橋段的石油河水質為劣五類。等到翌年三四月間，石油河斷流時數居然高達367小時。
根據石油河邊的標牌，－項礦山地質環境治理工程正在展開，將解決原油污染土地、破壞地下含水層等問題，措施包括將廢棄渣堆鋪平壓實，種上紅柳、沙棘、檸條等固土植被等。
留守者
除去重污染，石油開采的另一後果是玉門老城的城市功能嚴重衰退。
2003年，玉門市政府駐地由老城遷至77公里外的新市區。2009年，玉門被國務院列入全國第二批資源枯竭型精力經濟轉型轉型第十名單。
王門市委外宣辦副主任梁偉將城市遷徙稱為“十年前的老傷疤”。高峰時，玉門老城有常住人口13萬人，如今不足2萬。
年輕人多數辦到新城，或到外地打工，老城留守者大部分是退休的老市民。陽光和煦的下午，老人們會坐在石泊工人電影院門口曬太陽。這家十幾年前已關門的影院，在上世紀80年代時，300人的座位經常座無虛席。
玉門老城90％以上的工商企業，已經破產倒閉，有3.5萬名職工下崗。78％以上的商貿、餐飲等服務業外流，老城原有超百家歌舞廳，如今大部分關門。有些歌舞廳的大門緊鎖，招牌還高懸在樓房上，像－個個遺址博物館。
不時可見電線杆上張貼著售房和商鋪的廣告，但很難賣動。現在－套六七十平方米的房子，總價4萬元也賣不掉。而在十多年前，這裏的房價是每平方米四五千元。小祁來自寧夏東鄉縣，在這裏任建築臨時工。他每天賺110元，幹一天就能應付每月100元的房租。
63歲的張許承正被冬天的寒冷困擾。如今，供熱公司被私人承包，多位居民反映暖氣不熱，在家裏也要穿厚衣服。12月3日晚上9點5了分，溫度降到零下十幾攝氏度，室內溫度只有14攝氏度。有的一幢樓房只有幾家住戶，他們被安排在廉租房內居住，樓房供熱也已停止。
本地的醫院，只剩下人民醫院，主要科室都已搬走，大病看不了。來自河南的時欣濤，手指幹活時被切傷，只能被拉到70公里外的嘉峪關市包紮。
本地的學校，只剩油城學校和油城幼兒園。邵逸夫捐助的學校，幾年前就已廢棄，如今被供氣站佔用。已關門的玉門市三台小學，大門口的空地被積雪覆蓋，外側牆壁下長著－尺高的蒿萆。
晚上7時，月亮升起。廣場上的積雪映出清冷的光。街道上人煙稀少，偶爾傳出狗叫。9點以後，城市陷入－片沉寂。
玉門如今發展煤化工、風電等產業。但煤化工帶來的是新污染。
陳林回家的路途，要經過100公里遍佈駱駝刺的戈壁灘。在這片黃羊和兔子出沒的地方，一家名為玉門東鎮酒泉循環產業園浩海煤化有限公司的200萬噸焦化項目，正冒著白煙，5公里外就可以聞到刺鼻的氣味。
（高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