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家“會審”《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前閱中華讀書報上刊楊牧之先生作《出版史上的一段故事──<金瓶梅>﹑<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出版發行的感想》一文﹐不禁想起《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進入中國之初﹐三位大家對它的評斷﹐寫來做個補充。

1934年最後一季﹐中國文壇三位聲名赫赫的大家﹕鬱達夫﹑邵洵美﹑林語堂﹐相當集中地對英國作家戴?赫?勞倫斯的名作《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著文﹐發表各自見解。這些有關聯的寫作﹐最初應當源自《人間世》雜志向鬱達夫的一次約稿。

鬱達夫﹕它是一代的傑作

1934年8月﹐鬱達夫有一次北平之行。16日﹐他“接到《人間世》社快信﹐王餘杞來信﹐都系為催稿的事情……”王余杞是天津《當代文學》編輯。為了索稿﹐還要第二天前來面催。故此﹐第二天一大早﹐鬱達夫趕寫出一篇後來十分有名的文字《故都的秋》交付。《人間世》的約稿﹐隨即被接二連三的朋友﹑報刊編輯相會擠去﹐不得不推後。直到離開北平返回杭州的途中﹐他才抽時間在車上翻讀書籍。9月7日﹐鬱達夫在火車上“入夜睡不著﹐看D.H.Lawrence’s Lady Chatterley’s Lover 至二百十六頁。”這裡閱讀的﹐就是那在西方世界引起轟動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回杭州後﹐鬱達夫根據自己的閱讀感受和有關資料﹐很快寫出一篇《論勞倫斯的小說──卻泰來夫人的愛人》(按﹕此處為鬱達夫的譯名)的評述文字。此文應當是我國完整評論該書的最早篇目﹐因而值得格外珍視。

“勞倫斯的小說《卻泰來夫人的愛人》﹐批評家們大家都無異議地承認它是一代的傑作。”一開首﹐鬱達夫便將批評家對這部作品的評價──也應當是他自己的看法──推了出來。雖然在有識之士看去﹐《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無疑是上佳的心血之作﹐可它卻長時間不能公開出版﹐不被認可。在這樣的背景下﹐鬱達夫為其定下“傑作”的調子﹐識見無疑是極為先進的。

對女主人公﹐郁達夫做了較為詳細的背景介紹﹕查泰萊夫人名康司丹斯﹐其父親是有名的皇家美術協會會員﹐母親是費邊協會會員。這樣的家庭﹐使得康司丹斯(昵稱康妮)從小就受到很自由的教育。後來她與姐姐一起到德國唸書﹐各人曾與男同學談過戀愛併發生過性關係。再後來與查泰萊匆匆結婚。幾個月後﹐查泰萊在戰場上被炮彈炸傷﹐腰部以下失去知覺。此時女主人公祗有23歲。鬱達夫詳細交代這些﹐應該是為她後來的行為做一個人們可以接受的鋪墊。

對於此時男爵夫人的生活﹐鬱達夫介紹﹕“他們倆所過的都是刻板的不自由的英國貴族生活……實際上他卻祗是一位毫不中用﹐虛有其名的男爵。”正由於此﹐查泰萊夫人曾有過一次婚外的情欲﹐可不久又湮滅了。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這個有充分活力卻無從伸展的婦人﹐“因厭而生倦﹐因倦而成病﹐她的健康忽而損壞到了消瘦的地步。”

就在這時﹐這個莊園裡﹐僱來了一位“礦區工人階級”出身﹐曾去印度當過幾年兵的管園獵人。“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從此上場了﹗這一位工人出身的梅洛斯就是卻泰來夫人的愛人。”鬱達夫概括說﹕“原書共十九章﹐自第五章以下﹐敘的就是卻泰來夫人和愛人梅洛斯兩人間的性生活﹐以及書中各人的微妙的心理糾葛。”

大約因為當時還沒有中文譯文﹐鬱達夫為使讀者容易領會﹐較多地轉述了故事情節。之後﹐他以這樣的口吻表達自己的總體感覺﹕“這一篇有血有肉的小說三百餘頁……‘一口氣讀完﹐略嫌太短了些﹗’是我當時讀後的一種茫然的感想。”閱讀好作品﹐無論文字多長﹐最後都會產生類似感覺。鬱達夫以這樣的語調﹐充分表達自己對該作品的欣賞。

這部優秀作品﹐它有哪些特點呢﹖從總體看去﹐鬱達夫以為﹕“是在寫英國貴族社會的空疏﹑守舊﹑無為﹐而又假冒高尚﹐使人不得不對這特權階級發生厭惡之情。他的寫工人階級﹐寫有生命力的中流婦人﹐處處滿持著同情﹐處處露出了卓見。”從寫作方面看﹕“本來是以極端寫實著名的勞倫斯﹐在這一本書裡﹐更把他的技巧用盡了。”特別是“描寫性交的場面﹐一層深似一層﹐一次細過一次﹐非但動作對話﹐寫得無微不至﹐而且在極粗的地方﹐恰恰和極細的心理描寫﹐能夠連接得起來。尤其要使人佩服的﹐是他用字句的巧妙。所有的俗字﹐所有的男女人身上各部分的名詞﹐他都寫了進去﹐但能使讀者不覺得猥褻﹐不感到他是在故意挑撥劣情。”為了使國人更深入體會這一點﹐鬱達夫拿出一部中國名著來相與比較﹕“我們試把中國《金瓶梅》拿出來和他一比﹐馬上就可以看出兩國作家的時代的不同﹐和技巧的高下。《金瓶梅》裡的有些場面和字句﹐是重復的﹐牽強的﹐省去了也不關宏旨的﹐而在《卻泰來夫人的愛人》裡﹐卻覺得一句一行﹐也移動不得﹔他所寫的一場場的性交﹐都覺得是自然得很。”

除去人的動作和心理寫得十分周密﹐勞倫斯小說“同時他對於社會環境與自然背景﹐也一步都不肯放鬆。所以讀他的小說﹐每有看色彩鮮艷刻劃明晰的雕刻之感。”這一點﹐大約鬱達夫這樣的小說作家領會得更深一層。指示出這一點﹐對於讀者欣賞該書的藝術描繪﹐是大有助益的。

說到勞倫斯的思想﹕“我覺得他始終還是一個積極厭世的虛無主義者﹐這色彩原在他的無論哪一部小說裡﹐都可以看得出來。但在《卻泰來夫人的愛人》裡﹐表現得尤其深刻。 現代人的只熱衷於金錢﹐Money﹗Money﹗到處都是為了 Money的爭鬥﹑傾軋﹐原是悲劇中之尤可悲者。但是將來呢? 將來卻也杳莫能測﹗空虛﹐空虛﹐人生萬事﹐原不過是一個空虛﹗唯其是如此﹐所以大家在拼命的尋歡作樂﹐滿足官能﹐而最有把握的實際﹐還是男女間的性的交流﹗……這就是他對於現代的人吃人的社會的觀察。”儘管鬱達夫如此陳述﹐可總體看去﹐勞倫斯思想卻並非“人生萬事﹐原不過是一個空虛”可完全表達。這內中許多應該包含了受中國傳統文化甚深的鬱達夫的思想。顯著的例子﹕在勞倫斯著作中很難尋到“空”“空虛”等﹐而中國的道﹑釋兩家思想中﹐卻處處可以看見。

鬱達夫這篇文字﹐相當全面地介紹了這部在西方世界有重要影響的作品。大約顧及國人對其不熟悉之故﹐背景介紹及陳述故事情節﹐便略略多了一些﹐可對本書幾位主角的身份及心理分析﹐確是十分精准到位的。尤其對女主人公所抱有的理解﹐以及她與獵人間性生活的解讀﹐顯示了一代中國大家開闊的視野和傑出的識見。這些﹐對於讀者領會此書深切的內涵﹐接受其“性”的藝術描寫﹐是有重要導引意義的。

邵洵美﹕前後曾讀過五次

文章寫畢﹐鬱達夫寄給先前約稿的《人間世》雜誌。不知出於何種心情﹐他將自己寫出此文的情況寫信告訴了另一位對西方文學同樣有著濃厚興趣的邵洵美。於是﹐便引出了邵洵美以《讀勞倫斯的小說》為題的“復郁達夫先生信”﹕

“達夫我兄﹕示悉。大作讀勞倫斯的小說已於昨日看到。我第一次讀《卻泰來夫人的情人》(按﹕此處邵譯為‘情人’)是在三年以前﹐即勞倫斯私印的初版本……這本小說我前後曾讀過五次﹐中間有兩次的確是存了一種老學究看西洋裸體畫名作的眼光去看的﹔但是其餘的三次卻的確是抱的研究的態度。”邵洵美也許是我國最早閱讀並簡介該書的作者。此書出版私印本的1928年﹐邵洵美就讀到並在自己主持的《獅吼》上作了如此簡介﹕“愛讀D.H.Lawrence小說的﹐誰都恐怕不能否認不是多少有些為了‘性’的關係。但他對於這一類的描寫是暗示的﹐是有神秘性的隱約的。不過他在Florence(按﹕佛羅倫薩)自印的《卻脫來夫人的情人》﹐卻是一本赤裸裸的小說﹐往者因為要避免審查者的尋釁而有些遮掩的﹐現在均盡量地露出來了。情節是一個貴族婦人愛了一個gamekeeper﹐句句是力的描寫與表現﹐使讀者的心﹐從頭到底被他擒捉住。本書印一千冊﹐簽名發行﹐恐怕不容易買到﹔但因排字人是意大利人﹐所以全書很多錯字。”後來邵洵美還翻譯了勞倫斯的中篇小說《逃走的雄雞》。也許鬱達夫因此認為邵洵美對勞倫斯有較深的認識﹐故此致函讓其關注自己的文章。

至於鬱達夫談到勞倫斯對世界的認識﹐邵洵美自有一些看法﹕“他的哲學﹐假使簡單地說﹐那麼﹐便是‘性的復活’。他覺得人類已一天天把肉體去讓心神所奴役﹔性欲衝動大半被猥褻的念頭所促成﹐而不是真正的性的覺醒。人祗知道去獲得或是祗知道去給予﹔而不知道真正的性關係是要獲得與給予同時運用的工作。他覺得﹐不論你是克制性欲﹐或是放縱性欲﹐假使這不是出於肉體自身的需要﹐那麼完全是沒有生命的。”

對於鬱達夫認為此小說人的動作和心理寫得“十分周密”﹐“對於社會環境與自然背景﹐也一步不肯放鬆”的看法﹐邵洵美認為﹕“所以我覺得《卻泰來夫人的情人》﹐在故事方面﹐雖然也有相當的情節﹔但是除了康妮與梅洛斯的性生活以外﹐不是簡直可以說沒有別的東西麼﹖不錯﹐照你所說﹐‘這書的特點﹐是在寫英國貴族社會的空疏﹐守舊﹐無為﹐而又假冒高尚﹐使人不得不對這特權階級發生厭惡之情’﹔但是我卻覺得﹐他更大的目的﹐是要寫出一個沒有‘性’的家庭裡﹐那種死一般的生活。康妮的‘性的復活’﹐即是她‘人的復活’。”

在此基礎上﹐邵洵美有了自己的結論﹕“明白了勞倫斯對於性的重視﹐為他﹐性即是生命。”

在展開了勞倫斯對性的看法之後﹐對其他方面的優長﹐邵洵美也有甚深認識﹕“他的生動的描寫﹐緊張的情節﹐在這部小說裡更有了成熟的表現﹐尤其是他能充分地給予‘時間’在小說裡的重要的地位。”信末﹐他對鬱達夫說﹕“因為你對於這部小說的愛好﹐使我又重燃起當時的興趣﹔所以寫封回信給你﹐貢獻你一些參考。”這雖然是封回信﹐可實際是對此書表達的個人認識﹐所以邵洵美將此函發表在當年11月3日的《人言週刊》1卷38期上。該“週刊”由邵洵美主持﹐所以刊出的時間很快﹐距鬱達夫的文章面世只十二三天。反應可謂快迅﹐同時可見其重視程度。

林語堂﹕勞倫斯不是以淫為淫

正當鬱達夫與邵洵美熱烈討論《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之時﹐中國另一位著名文人被激發了。他﹐就是此時正主持《人間世》雜誌的林語堂。見到鬱達夫在《人間世》發表的關於勞倫斯的文字﹐曾經對該著作下過一番功夫﹐甚至翻譯過其中若干章節的林語堂﹐情不自禁地加入到這討論的行列。他很快寫出一篇《談勞倫斯》的別致文字﹐發表在1935年1月5日的《人間世》19期上。

說其文字別致﹐因為他沒有如郁﹑邵兩位直接表露觀點﹐而是虛構了朱﹑柳兩位先生﹐通過相互提問回答﹐對勞倫斯﹐尤其《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作了頗為周詳的介紹和解讀。文章開首﹐柳先生去見朱先生﹐朱的桌上放著一部譯稿﹐“但這是不預備發表的。”為何﹖朱先生說﹐一是還有末兩章未譯﹐一段譯的不滿意。“起初我也想發表﹐拿給一家舊書局看﹐書局不要。過了半年﹐書局忽然來信要了﹐我遲疑莫決起來﹐主張不發表。我想一本書如同和人說話一樣﹐也得可與言而與言之﹐才不致於失言。勞倫斯的話是對成年人講的﹐它不大容易懂﹐給未成熟的社會讀了反而不得其旨……”這段話雖虛實莫辨﹐可卻清楚反映了林語堂對當時中國社會接受勞倫斯這部作品的擔憂。

接下來﹐林語堂通過朱先生之口﹐對勞倫斯作品與中國的《金瓶梅》進行了分辨﹕“金瓶梅有大膽﹐有技巧﹐但與勞倫斯不同──我自然是在講他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勞倫斯也有大膽﹐也有技巧﹐但是不同的技巧。金瓶梅是客觀的寫法﹐勞倫斯是主觀的寫法。金瓶梅以淫為淫﹐勞倫斯不是以淫為淫。這淫字別有所解﹐用來總不大合式。”“你也許不相信﹐金瓶梅描寫性交只當性交﹐勞倫斯描寫性交卻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靈全解剖了。在於他靈與肉復合為一。”正因為這一點的不同﹐林語堂認為﹕“故他全書的結構就以這一點意義為主﹐而性交之描寫遂成為全書藝術之中點﹐雖然沒有像金瓶梅之普遍﹐祗有五六處﹐但是前後脈絡都貫串包括其中﹐因此而飽含意義。而且寫來比金瓶梅細膩透澈﹐金瓶梅所體會不到的﹐他都體會到了。在於勞倫斯﹐性交是含蓄一種主義的﹐這是勞倫斯與金瓶梅之不同。”雖然說得有些糾纏﹐不具象﹐可這一點實際很重要。對於閱讀和分判兩部書間的區別﹐是有深刻認識意義的﹐林語堂認為﹕“他描寫性交也就是帶這種玄學的意義”。“是的﹐性交就是健全本能的動作之一﹐他最痛恨的就是理智﹑心靈而沒有肉體。在這點上﹐他和赫胥黎諸人一樣﹐譏笑不近人情的機器文明﹐也和孔孟一樣﹐主張‘道不遠人﹐人以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勞倫斯有多少東方思想的色彩。”

文章後面﹐林語堂再次通過其中人物發問﹕“你所謂他全書的命脈﹐文字最具特色的性交描寫與金瓶梅是怎樣的不同﹖”回答是比喻式的﹕“是的﹐我們是不健全的﹐像一人冬天在游泳池旁逡巡不敢下水﹐只佩服勞倫斯下水的勇氣而已。這樣一逡巡﹐已經不大心地光明。裸體是不淫的﹐但是待要脫衣又不脫衣的姿態是淫的。我們可藉助勞倫斯的勇氣﹐一躍下水。”林語堂進一步生發﹕“勞倫斯有此玄學的意味﹐寫來自然不同。他描寫婦人懷孕﹐描寫性交的感覺﹐是同樣帶玄學色彩。是同大地回春﹐陰陽交泰﹐花放蕊﹐獸交尾一樣的。而且同西人小說在別方面的描寫一樣﹐是主觀﹐用心靈解剖的方法。”

大約覺得這般講述﹐仍不能傳達小說的神韻﹐林語堂乾脆抄錄了第十章中描寫性交過程的一節譯文﹐來說明勞倫斯的特別之處。譯文筆致細膩﹑精微﹐魂融魄隨。這一節大約是該書最早的譯文﹐顯現了林語堂運用文字的充分能力和膽量。接下來說﹕“這種文字可謂淫詞了。但是我已說過淫詞別有意義﹐用在勞倫斯總覺不大相宜。這其間的不同﹐只在毫髮之差。性交在於勞倫斯是健的﹐美妙的﹐不是罪惡﹐無可羞慚﹐是成年人人人所常舉行的。羞恥才是罪惡。”

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世界文學史上一部重要作品。由於其多處直面描寫了東﹑西方犯忌的“性”﹐它一方面引起轟動﹐一方面被長期封禁。中國這麼一個在“性”方面相當封蔽的東方國家﹐當然概莫能外。可在如此短的時間﹐鬱達夫﹑邵洵美﹑林語堂三位中國文化名人﹐卻幾乎一致地對此作品表達了充分的理解和讚賞﹐顯現了中國優秀文化人思想的敏銳及先進。應該說﹐這對於此作品在中國的傳播﹐是有重要正面影響作用的。事實也正如此。遲後兩年該書第一個完整中文譯本出版時﹐譯者就將鬱達夫﹑林語堂二位的文章置諸書首﹐顯然是希望發揮其導讀和引領作用。從世界各國陸續對此書解禁情形看(1960年英國經過激烈的法庭辯論﹐才允許該書公開出版)﹐中國還算是得風氣先者。這當然應感激鬱達夫﹑邵洵美﹑林語堂這些一流文化人的推波助瀾之功。

從三位名家的文章看去﹐他們的筆幾乎從多個方面﹐多個角度﹐對《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部小說中描寫在工業化進程中﹐形成階級分化﹐造成人的身心分離﹔對書中“性”這個社會禁忌話題﹐作了全面﹑充分﹑有益的解讀。這些分析解讀﹐就在數十年後的今天看去﹐也絲毫不覺落伍﹐這實在是可以引人敬佩﹐並希望記述下來為後來者長久記憶的。

(楊建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