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紅星:真實的歷史更精彩

新片《旋風九日》揭秘鄧小平訪美

涉及國家領導人題材的影片不勝枚舉,敢走市場、上院線的卻不多。導演傅紅星10多年前拍了《周恩來外交風雲》《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票房輝煌,甚至超過當年的賀歲片。如今,他又帶來《旋風九日》,把鏡頭聚焦於鄧小平訪美。

《環球人物》記者去採訪時,傅紅星的工作室已經整潔很多,“之前裏面全是電腦、資料,人都進不來”。他很健談,但對電影拍攝過程講的不多,而是津津樂道於鄧小平訪美那9天的每一個細節,所有的人物、地點、時間、活動、背景,都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中。如果說製作領導人題材電影需要的是藝術家的投入和政治家的敏銳,那在傅紅星這裏,還有一種歷史學家的精確和對現實的觀照。他稱鄧小平訪美是當年全世界都矚目的“一場路演,比馬雲他們盛大多了”。

拍“超人”鄧小平,也拍“萌版”鄧小平

拍攝前,傅紅星堅信自己能過審。果然,《旋風九日》2013年9月立項,2014年5月就開機了。作家劉震雲曾說:“最能創作故事的是政治家。”傅紅星把這句話再引申——“能創造偉大故事的政治家才是偉大的政治家。”為什麼懷念鄧小平,就是這個原因。“因為他能創作這個時代的偉大故事。改革開放這場驚天動地的事業已經進行了36年,開幕大戲就是訪美這9天。”

1978年12月16日,《中美建交公報》發表;18日,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中國開始改革開放。1979年1月28日至2月5日,時任中國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和夫人卓琳應邀訪美。《旋風九日》劇組搜集了這9天關於鄧小平訪美的所有視頻影像資料,中國的、美國的、歐洲的,歷史鏡頭之外,還穿插了當事人的回憶。按傅紅星的話說:“我們有個理論,現在是一個碎片化的時代,影片就把歷史打碎了給觀眾看。”

他想拍一部有高度、有深度、有溫度的鄧小平。

高度,體現在出鏡人員的身份上。除了當年陪伴鄧小平訪美的中方官員、中南海保鏢,美方的相關人物也都傾情出鏡,其中包括美國前總統卡特、美國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等。從2014年5月開始,傅紅星帶著團隊,在美國跑得馬不停蹄。“我希望這個影片的視野很開闊,不是狹隘地只有我們中國人自說自話,而要去事情的發生地,看看美國人怎麼說。”

去布熱津斯基家,傅紅星見到了一個小本子,已經發黃了,上面記錄了誰在他們家吃過飯,包括每一頓飯的座位圖。這讓傅紅星感觸良多。“我們採訪的許多美國人都有記日記的習慣,去參加鄧小平歡迎宴會的請柬等他們都留著,保存得很完好。我們提的問題,他們的回答都有根有據。”

深度,體現在對影片的把握上。影片不是純粹地按鄧小平的訪美日程表羅列鏡頭,而是“像所有好萊塢大片一樣,作為主人公的鄧小平,他在電影裏是有任務的。為了圓滿完成訪問任務,他要克服一系列阻礙與問題。”圍繞這些阻礙與問題,傅紅星精心設計著情節。

溫度,則體現在對珍貴瞬間的捕捉上。如果說,《旋風九日》前半部分展現的是一個“超人”鄧小平,用一己之力在美國乃至全世界刮起“鄧旋風”;影片後半部分展現的就是一個“萌版”鄧小平,他會在參觀美國NASA時,面對著航天展示台裏的宇航服和樣品露出癡迷的表情,就像一個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玩具櫥窗的小孩;他會很調皮地對美國人說:“我用一句話來表示我的感謝,這句話用中文講叫謝謝,用英文講叫Thank you。”感冒中的鄧小平、吃牛排的鄧小平、坐進月球車的鄧小平、任孫女在膝上玩鬧的鄧小平……“看著這樣的鏡頭,你能感受到偉人身上最有人情味、最人性化的一面。”傅紅星說。

當然,對一部解密歷史的影片來說,尺度的把握也相當重要。傅紅星在這點上毫不含糊,用尺度來挑戰大銀幕。公安部前副部長、國家安全部第一任部長淩雲曾披露,當時收到情報,顯示臺灣方面買通槍手要暗殺鄧小平。傅紅星就去找淩雲核實。3K党成員路易斯•比姆在鄧小平訪美期間搞了場突襲,還好被白宮特勤人員及時攔下。《旋風九日》裏,這段情節被渲染得極富戲劇張力,並增添了2014年在美國尋訪路易斯•比姆的過程。

對一些沒有影像資料的情節,傅紅星還別出心裁地用動畫代替。“一開始審查時有點擔心,畢竟領導人嘛,用漫畫有點不敬的感覺。但時代畢竟越來越開放,沒有任何問題就通過了。”鄧家人看過後說:“‘文革’時關於老爺子的漫畫我們看多了,那會兒都是被打倒的,現在更沒問題。”

曾“打敗”過張藝謀、馮小剛

拍攝《旋風九日》前,傅紅星笑稱自己的工作是“守了7年倉庫”。他在中國電影資料館“雙肩挑”,既當館長,也任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主任。實際上,從1985年復旦畢業,傅紅星基本沒離開過電影工作。“我在上海長大、讀書,專業是中文,但是想拍電影,就來了北京,到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下文簡稱新影廠)工作。它當時有在全世界拍片的條件。”

剛參加工作時,傅紅星拍過很多與邊疆少數民族相關的電影,比如西藏。那個年代,去西藏並不容易。因為條件艱苦,很多人也不願意去。1988年,廠裏要派人去拍藏族同胞過藏曆土龍年,領導最初分派的一位導演不願意去,因為拍攝期間也是漢曆春節。又找到傅紅星,他很開心地說:“求之不得。”簡單收拾一下就走了。

那時的傅紅星,身上有股敢闖敢拼的猛勁。1989年4月,胡耀邦逝世。傅紅星出於新聞紀錄片導演的敏感,帶著一個團隊,從胡耀邦悼念活動開始,天天扛著攝影機拍,像記日記似的。

中國人總說:“三十而立。”33歲時,傅紅星決心要拍一部關於周恩來的紀錄片。他和同事們思考再三,把目光聚焦到周恩來的外交工作。辛苦製作兩年,《周恩來外交風雲》於1998年2月登陸院線。僅在上海大光明影院,此片的單片票房就突破了150萬元,創造了國產影片在一家影院單片放映的最高票房收入紀錄。而此片1998年的全國票房,則超過了馮小剛的《甲方乙方》和張藝謀的《有話好好說》。當時主管外交的國務院副總理錢其琛評價它是“新中國外交史的一部教科書”。

觀眾對《周恩來外交風雲》的熱情還未散去,傅紅星又趁熱打鐵,於1998年11月推出了一部《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片子講述了劉少奇為探索中國命運所走過的風雨歷程,以及他個人命運留給人們的深深反思。讓人最為感動的是片尾。“文革”中劉少奇在遭受批鬥時曾說:“將來,我死了以後,你們要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裏,像恩格斯一樣……你們記住,這就是我給你們的遺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的結尾部分,正是沉冤得雪後,遺孀王光美攜子女們將劉少奇骨灰撒向大海的情景。

製作完這部片子,傅紅星為自己拍了一張照片,和以前的照片對比,他覺得自己成熟了很多。“一下子懂得了不少人生的哲理,懂得了不被人善待之後,如何豁達地面對苦難。”片子更深遠的影響是對當時的新影廠,“大家突然發現,歷史解密的電影其實是很受市場歡迎的。當然,講好故事也很重要。”

電影與過去不同了

“電影市場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 傅紅星再一次執起導筒已是2014年,對10多年沒有拍過作品的他來說,首要的感受是製作方式。“我拍上一部影片時,還是導演中心制時代,這部影片已經轉變到製片人為中心的時代。大製片廠時代結束了,以前你在一個大廠子裏完成後期的所有制作,現在不可能了。數字化以後帶來的是全球化,你不需要屬於哪里,你屬於你自己就行了。只要你自己夠優秀,就會被選入某個好團隊。”

傅紅星的父親傅泉是一位老革命,12歲就加入陝北公學,當了個“娃娃兵”。“他一輩子把毛主席當成偶像,信奉革命,是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傅紅星也遺傳到了這種理想主義,尤其在導演之路上。“我不想走老路,想超越自己。”他捨棄掉過去駕輕就熟的方法,在新時代裏按新方式來製作《旋風九日》,同時堅持要讓這部片子經受市場的檢驗。因為他更想讓“80後”“90後”瞭解鄧小平的魅力,“這不是什麼老掉牙的歷史,歷史它從來不會走遠,而是會照亮未來。從小處說,年輕人愛喝的可口可樂,愛吃的肯德基、麥當勞都是因為有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更不要提那麼多人赴美留學、勤勞致富,他改變了我們這代人的命運,也改變了你們的命運。”傅紅星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在電影資料館7年,讓傅紅星對電影有了更深的理解。“每個入學的研究生,我都會問他:電影是什麼?他們大多數會認為電影是藝術,我會告訴他們,藝術是電影最裏面的東西。電影可以是政治、是外交、是教育、是語言、是經濟、是歷史、是檔案……它是一切。藝術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把電影做好,才能成為藝術。”

傅紅星知道,“現在的市場很奇怪。有人說《狼圖騰》是文藝片,可是它能賣出7個億的票房。都說願意為電影花錢的是年輕人,可我去影院時,那一場《狼圖騰》的觀眾很多都是中年人,甚至老年人。你說演員管用,那《太平輪》多少大角;導演管用,《黃金時代》呢,《一步之遙》呢?所以不能責怪任何人,時代發展成現在的樣子,自有其道理,我充分尊重。”

所以,對他來說,拍片子完成自己內心的理想才是正經事。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夢想,那就是拍一部關於毛澤東的電影,“要讓觀眾熱血沸騰的”。為此,傅紅星已經做了20多年的功課。“毛澤東與鄧小平不同,他本質上是個詩人,非常浪漫。本來藝術就是來源於生活的,而真實的歷史會比虛構更精彩。”

(王晶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