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有不少摩托車，不分排氣量都可上快速道路。博彩產業讓澳門經濟飆速發展，但近年中國經濟下滑、加上習近平反腐，重創澳門的博彩業。澳門這輛高速飛馳的摩托車，也該趁機換檔換個車道。

在澳門老城區走逛時，仰頭總是無法避開新葡京酒店張揚的天際線。據當地的友人說，這風水手法十分淩厲。賭場與酒店的造型看似蓮花，其實是劍插澳門，鎮住這華洋共處的寶地。而從底座逆升的霓虹則像是四濺的血光。一旦劍被拔出則城與之俱亡。

很少城市會在歷史街區如此毫不遮掩地宣示支配性的利益，但這無礙於澳門的吸引力，此間正值申遺成功十周年，各界無不熱烈慶祝。

年輕人嚮往當賭場荷官

澳門有不少摩托車，一般居民出門不是以公車就是騎機車代步，機車的重要性有如台灣的台南。不同的是，澳門依照歐盟的規範，機車不分排氣量都可以上快速道路。目前在討論澳門本島的第四通道，也因為機車通行問題而大傷腦筋。澳門島上新舊雜陳，在停滿機車的巷弄中，實在看不出這是個人均收入直逼全球首富卡達的國際城市。

澳門過去十多年的飆速發展的確令各方瞠目結舌。

以往因為葡澳政府無力作為，親中力量滲透基層與街坊，北京早視澳門為「解放區」。葡治澳門長期在英治的香港邊上，像個作風陳舊的跟班，直到二○○三年開放六張賭場執照，吸引大量資金及賭客。

至今每年有超過三千萬人次的境外訪客，大部分是賭場及購物的內地客。賭場收入帶來豐厚的財政剩餘，使得澳門公民不但不用繳稅，特區政府還連年派彩金。在離島 胱校 一棟棟巨型賭場飯店拔地而起，除了公務員以外，澳門年輕人最嚮往的工作是賭場裡看盤的荷官。

話說上世紀末，國際賭博業原本不看好中國市場，沒想到北京的大官彈性極大，對外商說：「你要多少人？我們給你！」十多年之間，澳門賭業的規模已經是拉斯維加斯的六倍有餘。以製造見長的東亞，竟然出現一個類似海灣酋長國的福利城邦，實在不能說沒有幾分歷史的機緣。

回歸就是北京與地方豪族結盟

葡萄牙原本是一個虛弱宗主國，澳門的量體、區位與歷史發展，讓北京對她沒有特別的期待。葡澳當局在主權移交前後，也沒有對北京提出民主化的要求。比起香港，澳門似乎更為切合北京「和諧與富裕」的主旋律。所謂主權回歸，大抵是建立在一個北京、地方豪族與親中組織的聯盟上，澳門人可以當享受福利，卻不被允許參與公共事務。

澳門的賭業對於中國有其特殊作用，賭場是少數可以把黑錢洗白的合法生意。中國貪腐嚴重，澳門提供了黨國體制特殊的流通管道，而北京則會回報以客源與政治庇護。澳門的一國兩制其實是東亞朝貢體制的變異版本，交易的雙方各取所需，說不上誰特別依賴誰。只是，任何一位中國領導者想要整黨整風，必先抓住澳門這一洗錢的要害。由此來看，澳門又是中國反腐的關鍵。

以賭拉動的成長不可能一直順風順水。如今賭業獨大的澳門，像是一條以人工育種造成尾鰭巨大的金魚，遊客隔著缸看美則美矣，但缸中之魚本身實在不堪負荷。不但薪資成長比不過物價與房價的飛漲，而且○八年以來，中國產能長期過剩、內地經濟持續下行；再加上習近平反腐不餘遺力，都重創澳門的博彩業。

根據新近的資料，澳門賭場月營收連續十三跌，今年七月額數將跌破一八○億澳門幣（幣值約當港幣而略低），創歷史新低，讓這個因賭致富的小城逐漸被打回原形。

公民探索博彩之外的發展路

與此同時，澳門有個良性的發展就是公民社會的覺醒。從二○○八年開始，當地青年組織護塔行動，保衛東望洋燈塔，對抗地產對老城區的威脅。其後許多在地工作者苦守著社區與歷史遺產寸土不讓，與開發商及國際博彩業進行辛苦的拉鋸。網路興起的自媒（例如《盡論媒體》）及民主派議員，也呼籲市民關心公共事務。

公民大規模自發集會反對官員自肥，讓特首撤回議案，成為澳門公民成功動員的重大戰果。這些經驗，比之東亞鄰國的抗爭可能並不特別顯眼，但對於這個長期賺錢至上的小城來說，這些成就彌足珍貴。

即使澳門的民主之路依舊漫長，而且賭業很長一段時間內必定還是澳門的基盤；但用錢買斷人心的扭曲模式已然失效，公民社會正在探求以賭發家之外的另一條路。

在澳門的街頭，常常可以看見土生的葡人後代與亞洲各地的天主教徒，拜亞洲崛起之賜，也有不少來自里斯本與印度果阿的專業人士。從澳門看世界，從非洲安哥拉到全球最大的葡語國家巴西，都在眼內身旁。

一個人口不到百萬的東亞小城竟有此多樣的全球連結，澳門還真是一個風水寶地。而這好風水的底氣，不是帝京特許的賭客與世界名牌，而是明朝以來，東西世界在這個小島輻輳的痕跡與人文的積澱。

趁機調整心情換檔換道

澳門的摩托車是觀察港、澳有別的重要特徵。做為生活的運具，摩托車本來就不是為了高速穿梭。只有回到正常速度與一般車道，才會有摩托車該有的輕便與快意。小城因緣際會站上歷史的浪頭，但把一時的際遇當成恆常發展的模式，就會走到進退不得的窘境。

小城澳門，若能在此時調整心情換檔換道，應當也是一件好事。

（林正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