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國是如何喪失的?

明太祖朱元璋派“閩人三十六姓”進入琉球。他們不但給琉球帶去了生產技術,還帶去了中華文明。

在古代漢語中,“石之有光者”謂之“琉”,“美玉”謂之“球”。琉球群島,正是一串撒落在太平洋上的美玉。琉球位子中國台灣島和日本九州島之間,依東北、西南走向依次由奄美諸島、沖繩諸島和先島諸島組成,蜿蜒1000公里,總面積4600平方公里。137之年(明洪武五年),琉球中山王察度遣使來華,琉球正式成為中國的藩屬國。此後500多年,中國與琉球始終保持著宗藩關系。隨著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轟開大門,老大帝國自身難保,與周邊小國之間的固有秩序也土崩瓦解。師法西方列強而迅速崛起的日本一步一步挑戰著清王朝的權威,吞併琉球只是它計劃中稱霸全亞洲的第一步。

琉球呼救

1875年(清光緒元年),同治帝駕崩,光緒帝即位。在帝國時代,沒有什麼比新君登基更重要的事了。然而令清政府納悶的是,作為藩屬國的琉球對於如此重大的國家典儀竟毫無表示。

在與藩屬國的關系上,中國一直奉行“厚往薄來”的原則。因此,琉球每每朝貢後,都能帶著數倍子貢品的禮物滿載而歸。在這種朝貢體制中,琉球是實際的受益方。其中最突出的例子是明太祖朱元璋派“閩人三十六姓”進入琉球。他們不但給琉球帶去了生產技術,還帶去了中華文明。後來“閩人三十六姓”的後裔,很多都成為琉球國的股肱之臣。由於受益良多,500年來琉球對中國的朝貢從不怠慢。

然而,此時,他們正面臨著來  自日本的滅頂之災。

日本與琉球的糾葛,說來話長。1609年,日本薩摩藩主島津氏出兵琉球,毫無武力防禦能力的琉球束手就擒。薩摩藩強迫琉球向其納貢。琉球從此成為中日兩國的屬國。只是,兩個多世紀以來琉球並未向清政府言明其兩屬的尷尬處境,而相隔大海,清王朝竟也沒有察覺。

1872年,日本明治五年。明治維新剛剛拉開序幕,日本國內還危機四伏,但已顯露出其對外擴張的野心。日本鹿兒島縣參事大山綱良來到琉球,軟硬兼施地要求琉球王尚泰派使節團慶祝明治新政。不明就裏的琉球使團剛到日本,就收到了明治天皇《琉球藩敘列華族》的表文。天真的琉球使節當時還沒有意識到,日本已剝奪了琉球作為獨立國家的地位,強行把它變成了自己的一個行政區。

3年後,日本內務大丞松田道之以欽差大臣的名義來到琉球,宣佈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包括禁止向中國納貢,禁止使用清朝年號,對華貿易由日本全權負責等。這個所謂的“改革”,就是要阻斷琉球與中國的聯系,把琉球的主權控制在自己手中。

琉球王尚泰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日本人砧板上的魚肉。琉球朝野把保存自己國家的唯一希望寄託在中國身上。他們向日本人苦苦哀求:只要保留對中國的宗藩關系,其他一切條款都能應允。

在給日本政府的上書中,琉球人寫道:自歸清國版圖,以其保護聲援,乃可無憂外患,自建為國。有古來風俗之禮樂政刑、自由不羈之權利,上下雍睦,安居樂業,若離清國必失自由權利而招掣肘之累,國家豈可永葆?父子之道既絕,累世之恩既忘,何以為人,何以為國。

不過,琉球的哀告並沒有打動日本人,日本陸軍大將西鄉隆盛率3萬人馬大兵壓境。眼看亡國在即,琉球王尚泰只有最後一步棋可走——派密使前往中國求救。1876年12月10日,尚泰的姐夫紫巾官向德宏與通事蔡大鼎、林世功等人,喬裝改扮,躲過日本人的監視,乘一小船前往中國。由於風向不順,向德宏等人的船竟在海上漂泊了將近半年,直到第二年4月2日才抵達福州。

到達福州後,向德宏等人拜見了閩浙總督何璟和福建巡撫丁日昌,呈遞了琉球王的咨文,請求清政府代紓國難。收到琉球的求救信,何璟感到有點納悶,琉球地瘠民貧,日本何必興師動眾要滅琉球國呢?但對於琉球與日本的糾葛,無論是何璟還是總理衙門都抱著審慎的態度,因為就在幾年前,中國剛剛吃過日本的虧。

牡丹社事件

1871年11月,一艘滿載著士特產的琉球船隻在海上遇到颶風,被刮到了台灣。66名船員奮力鳧水,才算登了岸。萬萬沒想到,他們闖入了台灣原住民部落——牡丹社的領地。台灣原住民生性彪悍,不但剝了琉球人的衣服,還把他們扣在了部落中。當琉球人試圖逃走時,牡丹社生番大開殺戒,一下子砍死了54個琉球人。剩下的人一路狂奔跑到附近的保力莊,遇到當地漢民楊友旺才得以倖免。事後,親歷者陳阿三回憶那驚魂一幕時說:他們看到兩個異族人驚慌失措地從森林中跑出來,似乎在呼救。阿和(楊友旺之弟)在地上寫字問他們是什麼人。兩個異族人寫道,他們是琉球人,同伴多人慘死於番人刀下。看到有救了,他們大聲招呼藏在林中的琉球人趕緊出來。這時,牡丹社番人也循聲而來。由於楊友旺平日與番人做生意,會說番話,他跟番人交涉,用酒、牛、豬、布等物品換回了琉球人的性命。

清政府歷來視當地生番為化外之人,無法繩之以法,所以遇到生番殺害藩屬國海員這類事,清政府往往都給受害者發一筆豐厚的撫恤金,再送他們回國了事。對於牡丹社事件的受害者,清政府也如此處理。

事情過去半年多了,來華簽訂中日《修好條規》的日本外務大丞柳原前光突然在1872年5月11日出版的《京報》上看到了關於牡丹社事件的報道。柳原前光立刻寫了一篇名為《琉球人在清國領土台灣被殺害,為鹿兒島縣參考》的報告寄回國內。牡丹社事件本來是中國與藩屬國琉球之間的內部事務,可野心勃勃的日本卻感到其中大有文章可做。鹿兒島縣參事大山綱良上表日本政府,要求率軍出征台灣生番之地。日本人真正目的是以此試探一下清政府的反應,為侵吞琉球和台灣做個鋪墊。

1874年5月,日本陸軍大輔西鄉從道率艦抵達台灣社寮港,與台灣原住民開戰。經過一個多月的激戰,日本攻下了牡丹社、高士佛社、女妍社等多個工著部落。

日軍雖然已經打上門來,清政府兀自沒有察覺。直到英國公使威妥瑪致電總理衙門詢問此事,清政府才如夢方醒。一向在外交上採取息事寧人態度的清政府,為了早點了結此事,竟然與日本簽署了<北京專條>,承認日本此次為”保民義舉”,並且賠給日本50萬兩白銀。其實若論軍事實力,當時日本還不是中國的對手,可清政府花錢買個清靜的昏聵想法,卻讓外強中千的日本頭一次挑舋就嘗到了甜頭。

在《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一書中,王芸生先生稱此次事件乃是“近代史上日本侵略中國的開端”。更加被動的是,《北京專條》間接承認了琉球“兩屬”的性質,為此後琉球問題的交涉留下了隱患。

日本人剛為琉球“強出頭”,琉球又來控告日本要吞併它,琉球與日本到底是什麼關系?清政府決定讓即將赴任的駐日公使何如璋好好考察一下。

“聽之乎,何以為國”

1877年12月,何如璋剛到日本,在神戶港尚未下船,滯留日本的琉球使臣馬兼才就乘夜色秘密登舟,哭訴日本欲吞併琉球的陰謀。琉球王在向清朝公使的求救密信中寫道:“今日阻貢,行且廢藩,終必亡國。”何如璋到達東京後,琉球官員毛鳳來等又先後求見,請求清朝出面干涉,以救琉球危亡。

1878年5月,何如璋通過對日本的考察和分析,向李鴻章和總理衙門寫信談了自己對琉球問題的看法:“阻貢不已,必滅琉球;琉球既滅,次及朝鮮。否則,以我所難行,日事要求,聽之乎,何以為國?拒之乎,是讓一琉球,邊舋究不能免……他時日本一強,資以船炮,擾我邊陲,台澎之間,將求一夕之安不可得。是為台灣計,今日爭之患猶紓,今日棄之患更深也。口舌相從,恐無了局。然無論作何結局,較之今日隱忍不言,猶為彼善於此。”

在此後的半個多世紀中,日本對中國的蠶食,正是循著這個步驟一步一步進行的。從明治維新初期,他們武力擴張、稱霸亞洲的一盤大棋,就已經開局了。

經過對日本的考察,何如璋認為日本財政困難,常備陸軍只有3萬多,海軍不過4000人,新近從英國買回的鐵甲艦也都徒有其表,且廢藩置縣後國內矛盾重重,實在不是中國的對手。不過考慮到清政府自鴉片戰爭之後一直奉行息事寧人的外交政策,何如璋還是給清政府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上策為先遣兵船,責問琉球,征其入貢,示日本以必爭;中策為據理言明,約琉球令其夾攻,示日本以必救:下策為反復辯論,或援萬國公法以相糾責,或約各國使臣與之評理。這就是著名的“琉球三策”。

在何如璋看來,當然採取強硬措施是最好的選擇,但總理衙門卻覺得上策、中策都過於張皇不是不動聲色的辦法。於是他們選擇了下策,決不動武。

1878年9月,收到總理衙門指示的何如璋來到日本外務省,向日本外務卿寺島宗則提出口頭抗議。10月7日,何如璋把一份措辭強硬的書面照會交到寺島面前。照會中,何如璋引用歷史証明瞭中國與琉球的宗藩關系,並譴責了日本恃強淩弱的行為。他在照會中寫道:“今忽聞貴國禁止琉球進貢我國,我政府聞之,以為日本堂堂大國,諒不肯背鄰交,欺弱國,為此不信不義無情無理之事。”

面對何如璋有理有力的照會,日本外務省理屈詞窮。他們感到從法理人心上很難解釋自己的做法,便抓住照會中“背鄰交,欺弱國”等語句,指責這是何如璋對日本的“暴言”。寺島要求何如璋收回照會,否則一切免談。

就在何如璋與日本的交涉陷入僵局時,日軍乘著新瀉丸號汽船在琉球那霸港登陸了。1879年4月,松田道之向琉球王尚泰宣讀了日本政府“廢藩置縣”的命令,宣佈琉球國變成日本沖繩縣。尚泰也被強行掠到東京軟禁。

未了的“球案”

一個月後,滯留福州求援的向德宏收到琉球人的密報,得知國家已亡。國破家亡,哀告無門。向德宏決定上京陳情。從後來向德宏給總理衙門的陳情表中可以看出,他們一路北上走得並不太平。使節團走到上海,聽說在華的日本特務已經組織了暗殺隊,要劫殺他們。琉球人的發型、服飾很大程度上保持了明代漢服特色,迥異於長袍馬褂、剃頭梳辮的清人。為了躲過日本特務的暗殺,一干琉球人只好剃頭改服,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天津。在天津,向德宏先拜見了實權人物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在給李鴻章的信中,向德宏寫道:”生不願為日國屬人,死不願為日國屬鬼!雖糜身碎首,亦所不辭!字字泣血,一個小國面臨亡國之災的彷徨與無奈躍然紙上,至今讓人讀之心酸。面對複雜的國際關系,李鴻章還是決定採取審慎的態度,先觀察一陣事態的發展再說。

與此同時,琉球國內百姓慘遭塗炭的信息也源源不斷地傳來,一些忠義之士自刎殉國。宮古島上民眾向中國求援複國的血書,至今仍保存在沖繩縣立博物館中。

向德宏見國內形勢十萬火急,而李鴻章又態度曖昧,決定派人,去北京找總理衙門求援。恭親王奕沂也是左右為難。一方面,清政府已經自顧不暇,不太想管琉球的事;另一方面,面對藩屬國的求援,老大帝國又一時放不下宗主國的面子。

僵了幾個月,“日本閑人”竹添進一郎以個人名義找到李鴻章斡旋。日本人看中了清政府息事寧人的心理,拋出了“琉球二分方案”,即把琉球群島最南端的宮古、八重山兩島給中國,其他部分歸日本。但是,這兩個島也不是白給,日本方面提出修改中日《修好條規》,要跟西方列強一樣在中國內地享受通商權。這就是所謂的“分島改約”。

日本人把琉球問題跟改約攪和到一起,大有訛詐之意。李鴻章極不滿意,但是考慮到來自俄國人的威脅,又怕跟日本糾纏下去沒個了局,他還是傾向於喝下這杯苦酒。不過,他在給總理衙門的信中明確表示,中國不能要琉球兩島,還是應該把它們還給琉球人。讓琉球王尚泰把宗廟遷到這兩個島去,也算為琉球人保存了香火。

關於要不要接受琉球分割方案,清政府內部也產生了嚴重分歧。贊同一方認為,這樣可以快速解決與日本的紛爭,防止日俄聯手夾擊中國;反對一方認為,這樣一來會讓中國丟掉宗主國的尊嚴,使得朝鮮、越南等藩屬國對中國失去信心,轉而依附日本。

1880年2月24日,經過駐英公使、欽差大臣曾紀澤的斡旋,中俄《伊犁條約》、中俄《改訂陸路通商章程》及其附件簽訂。一度劍拔弩張的中俄邊境,暫時恢復了平靜。來自俄國的威脅解除了,清政府正式否決了《球案專條》。

此後的若干年,中日雙方雖然也曾試圖重開談判,但一來雙方主張相去太遠,二來比琉球對中國意義更重大的藩屬國越南、朝鮮先後發生危機,中國與周邊國家維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宗藩關系,面臨著西方列強全面的挑戰,清政府也就無暇再處置琉球問題了。直到1895年甲午戰爭,中國被這個曾不放在眼裏的蕞爾小國日本打得毫無還手主力,被迫簽訂了《馬關條約》,琉球最終劃給日本,成為了沖繩縣。

(黃加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