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商尋找新對標

大陸本土企業的崛起,正在極大地衝擊質素接近的臺灣企業。離開還是轉殼,升級還是轉向,台商面臨尷尬的選擇

「台商正在離開。」在中國大陸做了十幾年模具製造生意的台商沈笑非,對財新記者如是說。

沈笑非的工廠設在江蘇省昆山市,主要給汽車、家電等企業製作熱軋模具,年銷售額近2億元,300多名工人,是典型的中小型台商。

台商,泛指在中國大陸發展的中國臺灣籍企業。據商務部台港澳司統計,截至2015年12月底,大陸累計批准台資項目9萬多個,實際使用台資626.9億美元。江蘇昆山是台商最大的產業聚集區之一,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昆山累計批准台資企業4618家,總投資額563億美元。

近年到底有多少台商離開大陸?官方沒有統計數據。曾擔任昆山台商協會某分會會長的沈笑非感受到,身邊離開的同鄉越來越多,「估計近兩年台資企業最起碼少了20%」,「十年前昆山市領導舉辦春節團拜會,參加的企業主99%以上都是臺灣人,這兩年臺灣人越來越少,去年團拜會大概只占一半」。

廣東省東莞市是另一個台商聚集地。東莞台協會長崔所領在2015年台博會上披露,東莞的台商比高峰時期減少了25%-30%,而製造企業數量則由最高峰時期的6000家銳減至4000多家。

除了選擇離開,還有的台商選擇改變身份,將企業變成內資,有的臺灣企業主甚至想過將戶籍遷到大陸,以更本土化發展。這在幾年前是台商想都不會想的事。

一家生產製造手機感應器的企業主Sean告訴財新記者,他正在和上海一家上游企業洽購,準備把公司賣給大陸企業,「實現『轉殼』之後,我們才能更好地融入大陸市場,開展業務。」

據他介紹,大多數台商的企業架構是「臺灣企業為母公司,大陸企業是子公司」,但近來越來越多的台商在考慮將「母子公司」對調,甚至全部轉移到大陸。

台商的優勢產業是以半導體為代表的製造業。然而一邊是台商式微,一邊是大陸本土半導體企業在國家戰略下蓬勃發展。

中國大陸是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市場,市場規模約占全球60%,但自給率只有27%,半導體進口額超過了石油,高端晶片更是外資企業的天下。為降低進口依賴,中國2014年成立了半導體產業扶持基金。據摩根士丹利估計,中國政府在上世紀90年代後半期投入半導體產業的資金不足10億美元,但2014年政府提出產業發展計畫,將投入1000億-1500億美元扶持本土半導體產業;後來又提出十年內將晶片內需市場自制率提升到70%,2030年技術上趕超世界領先企業,包括各類晶片的設計、裝配和封裝公司。

在國家政策助推之下,本土企業通過並購和合資建廠,市場佔有率迅速攀升。據中國半導體協會統計,中國大陸2016年二季度IC(積體電路)設計銷售值401.6億元人民幣,已經超過臺灣的1697億元新臺幣(約360億元人民幣)。

台商正面臨著尷尬的境地:對多數台商來說,在崛起的大陸企業面前,漸失比較優勢;而相較歐美企業,又缺乏絕對的技術領先優勢。

中國大陸經濟有較強大的虹吸效應,但近年來稅賦趨緊、人力成本上升、研發風險、自動化高成本、政策保護等因素,正在掣肘中國製造業的發展。然而台商們往回看,臺灣市場空間也是日益不足,島內經濟低迷。進退失據之下,向東南亞走、技術升級、產業迭代、區域轉移和戰略升級,或進軍餐飲、文創、醫美、金融等相對優勢的服務業,這些都成為台商對未來的選擇與挑戰。

昆山模式

2016年8月的一個週末,沈笑非驅車來到江蘇省昆山市黃河路,難以相信眼前蕭條的街景。就在兩三年前,這裏凌晨兩三點時還人聲鼎沸、堵車難行,周邊聚集KTV、餐廳、酒吧等娛樂場所,昆山的台商都非常喜歡來這裏休閒消遣。

台商曾是昆山經濟飛速發展的基石。在昆山,有這樣一組順口的數字——「五六七八九」:50%以上的財政收入、60%以上的利稅、70%以上的銷售、80%以上的投資和90%以上的進出口,都源於台資。

沈笑非2001年來昆山考察。當時第一撥來大陸的台商,聚集在廣東東莞一帶投資設廠,主要從事雨傘、鞋業、紡織等製造業。

「當年的臺灣和現在的大陸經濟狀況很像。那時臺灣經過20多年快速發展,到了淘汰落後產能的階段,島內人工成本上升,稅收趨嚴,迫使一些競爭力低的企業向海外尋找棲息地。」上海臺灣貿易經濟中心代表劉錫威說。

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江蘇昆山依靠臨近上海的區位優勢和靈活的地方政策,對台商展開懷抱。而彼時在廣東、浙江考察了一圏的沈笑非,最終選擇昆山。「我到昆山,是昆山市委副書記來接機的。」昆山官員對台商表現出的接納和尊重,打動了沈笑非。

1992年,靠地方自費開發走出「昆山之路」的昆山經濟技術開發區,升級為國家級開發區,開始享有國家優惠政策:所得稅「兩免三減半」(從開始獲利年度起,第一年和第二年免征所得稅,第三年至第五年減半徵收所得稅);外資的批准許可權放寬至3000萬美元。

此後,捷安特、富士康、統一企業等知名台企的進駐,成為昆山「以台引台」的招商名片,大量上下遊配套協作企業追隨而來。昆山政府為台商建立了「馬上辦」辦公室,實行「首問負責制,兩問終結制」;成立了台商投訴中心,甚至市長手機號碼都向台商開放。

在沈笑非看來,當時的昆山政府非常高明,已經採用類似負面清單」的招商管理模式,「政府給了我一本冊子,只要是超過這個冊子上的事情,不管是哪個部門來找你麻煩,都可以不用理。」

昆山政府對台商的招商引資效果顯著。根據臺灣《天下》雜誌發佈的統計,臺灣排名前100大製造業企業中有70多家在昆山投資,設立了近100家企業,其中投資額超億美元企業52家。

然而,2008年之後,隨著國家財政稅收政策、金融貨幣政策、外貿出口政策、匯率調整、新勞動合同法實施等一系列措施,加上生產要素價格上漲等,昆山台資企業開始面臨新的問題。

據當地有關部門的統計,2008年昆山倒閉企業共有37家,其中台資企業22家,大多屬於中小規模或配套企業。隨著人口紅利、政策優惠的減弱,以加工代工模式為主的台商走到了轉型升級的關口。

地方政府也面臨轉型。經濟下行、土地資源日趨緊張、環境保護壓力加大,地方政府必須進行區域經濟結構調整。

「這時候『兩免三減半』沒有了。」沈笑非說,「從嚴執行的勞動法和稅法是壓在台商身上的兩座大山。」

此前,很多台商會採用一種私下被叫做「小三通」的避稅方式,例如:把生產成本1元的產品等價賣到自己在臺灣的公司,轉手銷往海外或者再賣回來,以避免大陸17%的增值稅。只要進口稅比增值稅低,這種「進出口倒賣」模式就有利可圖。他們還儘量把大陸公司的利潤做低,商流和物流分開,稅收和GDP留在臺灣。這是之前的遊戲潛規則。但這兩年地方政府不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求台商從嚴繳稅。

Sean說,從2014年起,地方稅務部門開始清查,認定類似「小三通」的做法是偷稅漏稅,政府對標市場同類產品的價格,對台商的利潤進行回算,核算出企業應繳稅金』要求補繳。

「我們之前每年將境內繳稅比例做到了利潤的4%,已經算高的了,有的台商做的是『虧損』,都不繳稅。有個昆山台商要補繳幾十億元的稅金。」Sean說。

沈笑非說,嚴格執行稅法對台商的利潤衝擊將達到30%-50%。對台商個人來說,現在大陸和臺灣兩地政府都在從嚴徵收台商的「境外所得稅」,逃無可逃。

「我們理解這種變化,不可能永遠躺在『優惠待遇』上享受。」包括沈笑非在內的昆山台商們意識到,和大陸企業的競爭日趨激烈,「打鐵還需自身硬」。

騰籠換鳥

「以前政府說『築巢引鳳』,現在的新詞是『騰籠換鳥』。」沈笑非說。地方政府對台商的態度變化明顯。

昆山市政府明確提出,要破除成本比較優勢等路徑依賴,以資源、環境「天花板」倒逼台資結構優化,助推台商漸進式、滲透性轉型。政府更加青睞的是金融、現代服務業等占地少、耗能少、產出高的行業。

據《新華日報》報導,昆山主打產業之一筆記本電腦行業,最近兩年已轉出3500萬台的產能,相當於減少1500億元產值。產能轉移還在加速。「代工企業是候鳥,飛來飛去追逐低成本。從東莞到昆山,再從昆山飛出去,這是經濟發展的規律。」昆山市委書記管愛國稱。

台商的遷徙路徑是:「基於大陸市場的企業往內陸遷;基於海外市場的往東南亞遷」。廈門大學海峽兩岸發展研究院副院長李非對台商發展趨勢概括稱:「大」熱點長江三角洲,「餘」熱點珠江三角洲,「新」熱點環渤海經濟區,「小」熱點福建沿海經濟帶。

富士康率先向鄭州、成都佈局,甚至遠赴印度。基於大陸市場的半導體台商,也選擇了遷移,有獨資和合資兩種模式。

台積電到南京新建12吋晶圓(晶片)獨資公司,總投資約30億美元,預計於2018年下半年投產16納米制程。聯電與廈門市政府合資設立聯芯半導體,以參股方式,在大陸興建首座台資背景的12吋廠,切入銀聯卡及物聯網所需晶片代工業務。力晶集團則與合肥市政府合作,以參股方式成立晶合集成國際公司,切入LCD驅動IC代工。

相關人士對財新記者分析稱,大陸地方政府看中了台商技術,比如,安徽合肥政府和臺灣力晶集團的合作,由合肥政府出土地、資金,投資規模上百億元,力晶以技術入股。而台積電採用獨資方式在南京設廠,正是擔心技術外流。台商對技術保護的考量在加重,「因為大陸企業模仿能力驚人,而台商賴以生存的是技術優勢,一旦在合作中被學走技術,那是毀滅性的打擊。」

中國大陸對台商仍有吸引力。從事晶片貿易的台商Tony,2015年才來大陸設立分公司。「去年臺灣一家著名的品牌電腦公司產能不足,導致多出很多晶片零件,讓我幫忙找銷路,他要賣單價4元人民幣,可是我間了一圈,只有2元的行情,而且這麼大的量市場很難消化。」Tony認為,從這件事可以看出臺灣電子市場之低迷。

中國政府在半導體產業的扶持決心,催熱了市場。「現在安卓陣營裏,三星之外幾乎都是大陸的品牌,近兩年表現強勁的OPPO、VIVO銷量倍速増長。」半導體行業分析師Peter說,市場在大陸,裝配廠也在大陸,對Tony這樣的企業來說,來大陸是必須要走的路。

和本土企業相比,中小型台商有著更複雜的心態。「關係很重要,資金很重要,這是我在大陸這些年最深的體會。」沈笑非說。而接受財新記者採訪的三家昆山中小型臺灣企業,幾乎都用自有資金投資運營,沒有在當地銀行貸款。「我們比較保守謹慎。我們掌握不了在大陸人脈的關鍵點,很難敞開心扉。這裏沒有人排斥我們,但我們也很難和本地真正打成一片。」一位台商如是說。

爭奪半導體江山

「大陸企業正在通過並購海外技術領先公司的方式,迅速佔領市場,形成競爭優勢。」臺灣日月光集團旗下一家封裝廠工作人員告訴財新記者,在一次蘋果採購競標中,他們敗給了一家大陸企業,正是因為該大陸企業通過並購擁有了同樣掌握SIP(系統級封裝)技術的韓國公司,加上該企業擁有政府補貼攤薄成本,以技術和價格兩個優勢最終勝出。

蘋果競標的失利令台商們警醒。上述封裝廠工作人員認為,這意味著大陸競爭對手奪取的不僅僅是低端客戶,在國際高端客戶面前,台商也已經沒了優勢。

本土企業正在成為台商日益強大的對手,台商對此稱為「紅色供應鏈崛起」。多年來,台商在大陸的強勢產業是以半導體為代表的電子製造業。臺灣電子業在上世紀80年代抓住歐美PC代工的機會崛起,半導體產值曾高居全球第二位,僅次於美國。

僅在昆山,過去20年內就聚集了半導體產業鏈上的多家大型台商:平板顯示領域的友達光電;筆記本電腦領域的仁寶、緯創、神達等;晶片封裝測試領域的日月光半導體;基層電路板領域的滬士電子、南亞電子;電腦主機板領域的微星科技;光碟製造領域的錸德光電等。幾乎包攬了電腦和手機產業鏈的生產制造端。但是,不管是晶片、電子零部件,還是電子終端產品領域,大部分臺灣企業是代工,其中技術門檻較低的非常容易被模仿超越。

2014年起,國家出臺了《國家積體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並成立了千億元規模的國家積體電路產業投資基金,中央投資帶動地方政府和社會資本的投入預計超過5000億元。在大基金的推動下,國內半導體行業出現了並購潮。

據美國的市場調查公司Dealogic統計,全球半導體行業2015年並購交易總規模1200億美元以上,創下歷史最高紀錄,新興的中國IC資本完成了幾筆相當震撼的交易:江蘇的長電科技以7.8億美元價格收購總資產數倍於自己、行業排名更靠前的星科金朋,星科金朋是新加坡上市公司,是全球第四大封裝廠,該項並購被業內稱為「蛇吞象」;還有包括華創投資、

中信資本、金石投資在內的中國資本,以19億美元的價格聯合收購美國CMOS圖像感測器製造商Omni Vision Technologies(豪威科技);武嶽峰資本以7.3億美元價格收購美國IC設計研發公司ISSI等。

「大陸的半導體行業總體特徵是設計水準低端、企業規模普遍偏小,還有許多短板。半導體產業已走到高成本的時代,短期內整個產業要實現跨越發展,資本是最重要的手段。」盛世投資IC產業基金負責人陳立志告訴財新記者。盛世投資負責90億元規模的北京市積體電路產業發展股權投資基金的投資管理。

據陳立志介紹,各地積體電路產業基金的定位就是通過並購補短板和填補行業空白,同時扶持本地企業做大做強。目前各地半導體產業基金主要是通過國有資本撬動社會資本,帶動社會資本共同投資,促進產業做大做強。比如國家積體電路產業基金和北京集成電路產業基金的投入,促進了中芯國際28納米先進製造線的投產,這是目前國內最先進的製造線。而以紫光為代表的社會資本也在積極參與,試圖圍繞全產業鏈佈局。

台商同樣也通過並購壯大自身。在半導體行業上中下游,臺灣各有一家巨頭企業代表:上游的IC設計商聯發科,中游製造商台積電,下游封裝商日月光。在2015年,僅聯發科就完成了四起公開的行業並購;日月光更是以350億元新臺幣的價格惡意收購了全球第三大封裝廠矽品的25%股份,二者合併成立聯營公司。

但是各種資料都在顯示,中國半導體行業對外依存度在慢慢降低。據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資料顯示,2015年,中國積體電路市場規模達到1.1萬億元,同比增長6.1%。電子材料、元器件及專用設備行業合計進口額達到4000億美元,同比下滑0.37%。其中,電子材料行業進口額同比下滑9.6%;電子元件行業進口額同比下滑7.3%。

大陸對台商投資的需求度也在逐年降低。2015年,台資占大陸累計實際吸收境夕啦資總額的3.8%。當年,對台貿易額、進出口額均呈同比微降的趨勢。

要不要「轉殼」?

「中國政府要求一些特有的半導體原件和技術必須拿到,必須是在中國的公司生產。」Sean說。

「比如聯想在選擇感應器供應商的時候,對外企還是中資企業是有選擇的。之前的規定是40%的量必須給到中資企業,現在中資的比例越來越大。」Sean認為,這是中國政府扶持本土企業的一個市場表現。

不僅是在銷售管道遇到「身份限制」;在生產成本端,Sean也不具備內資同行的競爭優勢。比如中資企業購置生產設備可以獲得更便宜的價格,因為設備銷售商可以據此申請國家補貼。「我們無錫的工廠買設備,一開始供應商以為我們是中資,就直接給了五折折扣,後來知道是台企,就恢復了全額報價。」Sean無奈地說。

「僅建設一個8吋的晶片廠,就需要幾十億美元投資,政府的財力和能力非常重要。」半導體行業分析師Peter說,中國政府層面出臺的扶持政策,主要是針對中資企業。

模具製造商沈笑非也碰到了同樣的狀況。在浙江黃岩,地方政府鼓勵內資工廠產能升級和轉型,比如模具製造廠商購買新設備,最多可從政府申請50%的補貼款。

沈笑非說,以他的企業擁有的專利數量來計算,如果是中資企業,每年能從政府相關部門申請到百萬元級別的補貼和獎勵。無錫一家民營模具製造企業主向財新記者證實了這一點,他就接到了無錫某政府部門主動打來的電話,告知他的企業每年可獲得150萬元的專利獎勵金。

如此攤抵,台商的成本和銷售競爭力大跌。Sean說,「在目前的市場規則下,中國臺灣企業受影響最大。而美國、韓國、歐洲公司影響相對較小,是因為他們往往是行業領導品牌,位置不容易撼動。」Sean說,台商之尷尬在於,企業和中資企業相差無幾,但屬性卻是外資。

「『轉殼』(將臺灣母公司轉換成大陸公司的子公司)是形勢所迫。」Sean說,「最近和其他台商討論這些問題時,大家特別感慨,轉殼在幾年前是難以想像的。」

可在近幾個月的「轉殼」操作中,Sean遭遇「臺灣相關政府不願意接受大陸並購資金」的問題,交易一度擱淺。

而Peter對財新記者稱,很多「聰明」的台商早已通過各種形式「轉殼」。像臺灣日月光集團旗下的控股子公司環旭電子,於2012年4月在上海A股上市,本地上市後大大有利於融入大陸市場。

遇上展訊的聯發科,2016年4月-6月合併營業利潤為70億元台幣,同比増長3%,但是毛利下降超過10個百分點。「這與展訊的價格優勢有關。」Peter分析,「雖然在設計功力上,聯發科還有一定的優勢,但低端競爭對手進來會拉低ASP(產品單價),市場佔有率也會被吃掉一部分。」

據Sean瞭解,中國對半導體行業的技術扶持是從下游開始的,最早是封裝技術,現在政府扶持的企業類別正向產業鏈上游走,進入製造和設計環節。這意味著,在產業鏈上端的台商尚具備一定的比較優勢。

「比如晶圓代工制程仍具有技術門榲,台積電多年的技術積累形成了競爭壁壘,一時間難以模仿和超越。」業界觀察人士Alex認為,以四代制程為例,千片晶片產量的投資規模就要達到數十億美元,研發投入也非常高,只有台積電之類的大型企業才具備這樣的基礎和優勢。

但是Peter說,「在堅強的資金後盾下,大陸企業通過並購和挖人,技術短板會被填平。」多位臺灣經濟觀察人士也提出擔心,以半導體產業為核心的臺灣工廠是會不會成為「老去的金剛」?

「小確幸」一代怎麼辦?

談及臺灣經濟增長乏力,有兩個話題,被接受財新記者採訪的台商及臺灣人頻頻提及:一是兩岸關係對臺灣經濟發展的影響;其二就是追求「小確幸」(微小而確實的幸福)的新一代臺灣年青人。

和大陸民營企業面臨接班問題類似,很多台商的「二代」也不願意接班。在中國臺灣,第一代企業家主要集中在半導體、機械加工、消費品、房地產等傳統行業。接受過良好教育、擁有了更廣闊視野的「二代」,對父輩們「枯燥」的事業意興闌珊。

「70後」黃沂雯的父親是臺灣高雄知名的房地產建造商。可在父親的企業工作兩年後,黃沂雯意識到自己的興趣和志向並不在鋼筋水泥之間。2006年,她到上海成立了設計公司,為肯德基、麥當勞等商業客戶進行店鋪設計改造,闖出了一條自己的路。

「臺灣的設計,講究細節,考究人性,在大陸很有市場。」上海臺灣貿易經濟中心代表劉錫威說,台灣的設計人才在大陸創業的非常多。

黃沂雯的設計公司經營良好,盈利穩定。但她告訴財新記者,不想把現有公司再做大規模,接下來的主要精力是關照「失智人群」(智力障礙人士)。她認為,對失智老人來說,空間的使用功能設計尤考驗專業能力,這正是她的專長。她在上海徐家匯的辦公室裏辟出100多平方米的空間,搭建了一個老年人體驗中心,供年輕人到此體驗老年人的體感世界。黃沂雯的夢想是在大陸建造一個真正的失智家園,失智人群可以集中居住得到照顧。同時,她也清楚,這種項目幾乎不具備商業價值。

黃沂雯身上的人文氣質和關愛情懷頗有臺灣風格。財新記者在年中訪問中國臺灣期間,聽到最多的一個辭彙就是「小確幸」。企業家及社會觀察人士將大部分臺灣年青人的「不思進取,安於小確幸」歸為臺灣經濟不振的原因之一。

臺灣年輕人英文基礎好、教育水準高、工資水準相對較低,曾經被認為是臺灣經濟迭代發展的關鍵優勢。「但新一代的年青人很多沒有了上一代的拼搏進取精神,他們更想做舒適和有興趣的事情。」劉錫威說,開咖啡店、民宿,是臺灣普通年輕人創業最樂意做的事情。

目前,除了半導體產業鏈上端,臺灣已沒有其他規模行業能對大陸具備絕對優勢。就趨勢來看,文創、醫療美容、月子中心等創意和服務類企業尚具優勢。

2016年5月底,已有35年歷史的臺北電腦展Computex舉行,但人氣遠遜于盛況之時。展臺搭建商告訴財新記者,展商更少了,付錢也不爽氣。

為尋找突破點,本屆Computex第一次設置了單獨的Innvox展廳,聚集臺灣創新型企業。根據主辦方提供的資料,Innvox展廳有200餘家臺灣新創公司,其中做物聯網應用的占33%;大資料和雲服務的占22%;移動App應用的占15%;VR/AR(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技術)及娛樂的占15%;健康類企業占4%。

「臺灣具備良好的製造業產業基礎,新創企業應更多側重智慧硬體等領域,發揮比較優勢。」臺灣對外貿易發展協會副秘書長葉明水對財新記者稱,新創不能是「小確幸」的,產業藍圖應該全球視野。

在長城會(GWC)臺灣總裁孫雅潔看來,目前台灣整體的創業類型和大陸有點像,遍地是App公司,大家熱衷做門檻相對較低的App設計。

「全民App必死。」到臺灣參加Innvox論壇的廣州創新谷加速孵化器創始人朱波向財新記者分析,大陸之所以能夠孵化出一些成功的App公司,是因為基于龐大的市場和人口紅利;臺灣人口基數不多,不能沿用大陸的方式來製造App繁榮,不能停留在商業模式的創新。

另一方面,臺灣政府對企業的資金支持微弱。台灣財團法人諮詢工業策進會的組長邱淑貞告訴財新記者,政府對新創企業的扶持限於提供交流平臺、資源對接等方面,很少資金直接支持。

技術、市場、資金,三個對於新創企業至關重要的因素,臺灣顯然長於第一個。朱波認為,「臺灣多年積累下來的科學技術、科學家,能夠在技術領域進行突破,然後快速去大陸商業化,這條路徑是可期的。」「臺灣的定位可向以色列靠近。以色列模式是本國智力創新,商業化於美國市場。」朱波說。

(王曉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