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陳旭因年齡原因卸任上海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陳旭在這個位置上，已坐了8年，遍觀他的仕途，也幾乎沒有離開上海政法系統。

這樣一個人物，卻在退休後遇到了麻煩。舉報他的網帖不斷，舉報者有律師、商人和副部級離休幹部。陳旭的許多部下、朋友，也在2016年相繼接受調查。甚至一些級別並不高的上海政法系統幹部，竟被中央紀委直接帶走。人們不禁猜測「這是要打老虎？」

這一時期的陳旭，卻異常活躍。儘管卸任了檢察長，但仍擔任上海法學會會長。利用這個身份，他頻繁公開露面，似乎要努力向外界證明些什麼。

逆勢而為——或許正是陳旭的官場哲學。一名知情人士告訴廉政瞭望記者，當年的上海社保案，時任上海市委副秘書長的陳旭受到衝擊，多次被叫去問話。但很快劇情反轉。陳旭不僅安然無恙，還成為上海方面協助辦案的人員。社保案塵埃落定後，陳旭離開上海市委機關，出任檢察院檢察長，躋身副部級官員行列。

再次身陷困境的陳旭，多麼希望重複昨天的故事！然而，靴子終將落地。今年3月1日，隨著中央紀委發佈消息，陳旭成為十八大後首名落馬的省級檢察長。

雙面人生

公開簡歷顯示，陳旭出生於1952年11月，上海人，其學習工作經歷也從未離開上海。陳旭19歲中學畢業後「上山下鄉」，之後進入工廠，幹過裝卸工，當過車間團支部書記。

1979年，司法機關向社會招聘人員。28歲的陳旭經過面試、政審等程式，進入上海市人民法院。此後，陳旭仕途順風順水，1995年出任上海市高院副院長，2002年後，他又歷任上海市政法委副書記、市委副秘書長，2008年任上海市檢察院檢察長直至退休。

陳旭受訪時曾表示，自己愛好廣泛，對橋牌、京劇都很有興趣。他還提到，自己當年進入法院，是受印度電影《流浪者》的影響。

《流浪者》中，印度很有名望的大法官拉貢納特信奉這樣一種哲學：「好人的兒子一定是好人；賊的兒子一定是賊。」這種以血緣關係來判斷一個人德行的謬論害了不少好人。陳旭說自己看完電影，便立志成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法官。

陳旭也會對記者談到子女教育：「作為家長，我認為要理性對待孩子的未來。我並不要求他也當檢察官，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他謙虛低調，清清白白做人。」

陳旭留給外界的印象，似乎不僅是一個充滿理想的法官，也是一個好父親。然而，他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2008年，陳旭晉升副部不久，其妻罹患癌症過世。陳妻的葬禮，冠蓋雲集，異常隆重。據媒體報導，這場葬禮的各項開銷，是由上海一家律師事務所負責人買單。這名負責人早年也在上海法院工作，是陳旭的同事，後辭職下海，經營的律師事務所在上海很有名氣。

妻子過世後不久，陳旭與何思穎結婚。何思穎此前是上海市法院書記員，嫁給陳旭後辭職，成為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從此，這家律所在上海政法系統擁有了特殊能量。

陳旭的兒子也是律師，後移民香港並供職於外資銀行。但他常住上海，負責打理該銀行在上海的業務。

多名知情人士透露，陳旭落馬前，他的妻兒已被控制。從希望兒子「清白做人」到全家涉腐，陳旭的雙面人生，在他65歲時終於穿幫。

「網開一面」的謹慎

熟悉上海政法界的人都知道，陳旭有兩個綽號，「法梟」和「不倒翁」。

一名上海資深律師介紹，對陳旭的舉報，多年來都有，他似乎沒受影響，還一路高升。「陳旭是個善觀風向的人，且遠比外界傳說中謹慎。」

這名律師曾聽人說，陳旭看上去愛好廣泛，還有儒雅之風，但實際上他的愛好很簡單——就是當官。梳理陳旭那些愛好，幾乎都緊跟形勢。當年上海有領導愛好橋牌，陳旭下了一番功夫，成為了橋牌高手。但該領導退休後，陳旭對橋牌的熱情立刻銳減。

上海社保案前，陳旭經常陪時任上海市委書記陳良宇打牌或打球。陳旭的弟弟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是上海多家大型國企的法律合作夥伴，曾因一筆案件代理費高達數千萬元，令圈內人士瞠目結舌。

社保案爆發後，陳旭多次被叫去問話，他弟弟的律所也是調查重點之一。陳旭最終安然無恙，當地官場盛傳，陳旭揭發了很多陳良宇的問題線索。甚至在風頭過後，陳旭弟弟的律所也照常經營。

在許多上海政法界人士眼中，陳旭在處理一些小事時也會謹慎。退休後，一所學校請陳旭去講課，並給其一筆不菲的「講課費」。第二天，陳旭就把大部分「講課費」退了回去，他說對方給的太多，超出了標準。

有上海律師介紹，當年在法院任副院長時，陳旭「很難接近」。許多律師排著隊請他吃飯，都被推掉。

一名上海政法界人士介紹，陳旭的確有謹慎的一面，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舉報都不能撼動陳旭的一個原因。「陳旭具體幹了什麼事，舉報者拿不出真憑實據。甚至裏面有好多東西，都是道聼塗説來的。」

當然，謹慎的陳旭也會「網開一面」。上海政法界流傳一種說法，直接去找陳旭，往往會吃閉門羹，只能通過陳旭的幾名「鐵哥們」，才能和他搭上線。

陳旭的「鐵哥們」，包括幾名上海灘資深律師以及政法系統的廳級官員。這些人都與陳旭相交多年，且大部分早年與陳旭共事過。因此，當陳旭對各種舉報幾乎免疫時，「鐵哥們」汪康武落馬，向外界傳遞出非同尋常的信號。

禍起「鐵哥們」

2016年3月21日，上海市紀委監察局網站宣佈，上海市仲裁委員會原副主任、秘書長汪康武涉嫌嚴重違紀，正接受組織調查。

汪、陳二人的親密關係，上海政法界人士多有耳聞。汪在上海高院任職時，兩人私交很好。陳旭妻子何思穎出任律師事務所合夥人，也是汪搭的橋。

汪的口碑很差，對他的舉報從未間斷。與對陳旭的舉報不同，對汪的舉報，線索則要明確得多。

十多年前，時任上海高院經濟審判庭庭長的汪康武就一度成為眾矢之的。時任上海高院院長滕一龍帶領高院的骨幹成員會見上海市人大代表，滕表態要對司法腐敗零容忍。話音剛落，有一名人大代表說道：「現在，你身邊就有貪贓枉法的法官，」言畢，眼睛直盯汪康武。

近年，北京律師郭蔚實名舉報汪康武，指其在建設銀行擁有千萬元存款，並在網上公佈了銀行短信截圖。郭還稱汪財力雄厚，在上海擁有高檔別墅，並點出了社區地址與門牌號。

汪康武落馬後，隨即有消息傳出，他是被從北京來的人帶走的，上海方面一開始並不知情。汪是一名廳級官員，被北京來的人帶走，給外界極大的聯想空間。

汪被查後，那名支付了陳旭前妻葬禮費用的律師事務所主任隨即被帶走調查。知情人士透露，這兩名陳旭的前同事與「鐵哥們」，很快就交代了與陳旭有關的問題線索。而這些「鐵哥們」口中所說的，遠比當初那些捕風捉影的網路舉報更具殺傷力。

就在汪康武落馬後，一封名為《任駿良舉報上海市檢察院原檢察長陳旭》的網帖開始流傳。帖子聲稱，陳旭曾涉四人連環命案。2006年，最高檢反貪總局責成上海市檢察院，調查裕通公司涉嫌拍賣舞弊案。涉案證人上海一中院法官潘玉鳴、上海虹口法院法官范培俊在被專案組約談後當晚接受私人宴請，第二天即在家中神秘死亡。一個月後，另兩名證人、上海華星拍賣公司總經理王鑫明夫婦也遭人殺害。而命案偵破工作一直被擱置。

一名當地人士介紹，這起連環命案曾震驚上海灘，至於陳旭是否涉入其中，還有待進一步調查。但汪康武在此案中，肯定有較多瓜葛。這起拍賣舞弊案的受益者，通過司法拍賣，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獲得了一座大廈的所有權，而這家受益公司，與汪康武有密切關係。

一名上海的資深律師表示，陳旭與他的「鐵哥們」之間，究竟有多少利益關係，尚有待進一步調查確認。但他身為上海政法系統重要領導，竟默許甚至縱容家人紛紛成為當地律師事務所的主任或合夥人，無疑有靠山吃山的嫌疑。他們所收取的天價案件代理費，究竟是憑自己的本事，還是因為陳旭的關係？

（龍在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