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首登共產國際舞臺始末

  這是一段鮮為後人所知、卻曾經被世界目光注視過的歷史。這是一個儘管時空遙遠、卻不能為中國共產黨人忘卻的記憶。1921年6月,當上海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之時,遠在萬里之遙的莫斯科,張太雷、俞秀松、楊明齋三位中國共產黨人正肩負著千鈞壓力,為繈褓中的中國共產黨亮相共產國際舞臺,進行著一場生死較量,並且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

志同道合,最佳翻譯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當列寧親自主持召開了共產國際成立大會、呼籲「國際世界革命在全世界已經開始並加緊進行」之後,一對俄國夫婦悄然踏上了中國這塊正在迸發革命火種的土地,他們就是維經斯基和他的夫人庫茲涅佐娃。

維經斯基到中國的第一站是北京,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正在北京大學任教的蘇俄左翼人士鮑立維,他對鮑立維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需要有一個置身於革命浪潮之中的漢語翻譯。維經斯基出生在俄國,早年參加美國社會黨,儘管除了母語之外還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但他知道,受共產國際委派來中國瞭解情況,與中國革命組織建立聯繫,沒有這樣一個翻譯,他仍將寸步難行。

鮑立維推薦的不二人選是張太雷。張太雷曾經是他的翻譯。鮑立維與張太雷相識於1918年秋。其時,鮑立維從符拉迪沃斯托克來到中國天津北洋大學,按理說,他是一位漢學家,在漢語交流上並無障礙,但是,為了有利於接觸更多的英美籍人士,他想找一位英文翻譯。時任天津北洋大學法科主任的美國人福克斯就為他力薦了正在該校就讀法科的張太雷。當下,維經斯基需要一個精通英語的漢語翻譯,豈非就在眼前?而張太雷不僅是備受共產國際關注的中國「五四」運動天津學生領袖之一,而且是李大釗創建的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的成員之一,豈不又是一個志同道合者?聽了鮑立維介紹了張太雷的情況,維經斯基欣然應允。

此後的共事也確實讓維經斯基對張太雷倍生好感,在他第一次逗留中國的9個月裏,張太雷協助他與各方人士開展了交流,而最為重要的,就是在北京與李大釗討論了建立中國共產黨、加入共產國際問題。

抓住契機,埋下伏筆

維經斯基終於要回國了。1921年1月,共產國際在伊爾庫茨克設立遠東書記處。原俄共中央遠東局委員、蘇俄紅軍第五軍軍事政治委員會委員舒米亞茨基上任之初,就想到了維經斯基,並任命他為遠東書記處的秘書。而維經斯基在奉命回國之前,向李大釗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能派出一名中國共產黨組織的代表同去遠東書記處協助工作。

此時,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早已成立,取名「中國共產黨」,這是中國第一個共產黨的組織;隨後,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也正式成立;同一時期,湖北、廣東、濟南、湖南也先後成立了共產黨早期組織。風生水起,在此時派出代表去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工作,對中國共產黨未來的發展,對中國共產黨國際影響的擴大,都是一個絕好的契機。

機不可失!可是,派誰去好呢?李大釗考慮再三後決定派張太雷去,自有他的理由:第一,張太雷參加過「五四」運動和工人運動,革命立場堅定,工作積極負責;第二,張太雷加入了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籌建了天津社會主義青年團,具有革命工作實踐經驗;第三,張太雷當過鮑立維和維經斯基的翻譯,並獲得了他們的好評;第四,張太雷大學畢業後,目前尚無固定工作,可以立即動身赴任。維經斯基一聽是派張太雷去,自然高興,不過他也擔心:「張先生會同意嗎?」李大釗對張太雷的思想和為人瞭若指掌,自然信心十足:「一定會去!」

正如李大釗所言,對於能夠赴蘇工作,張太雷非常高興,因為他一直希望有機會親眼目睹十月革命後的情況,再說,能夠親身參加共產國際工作,對中國革命事業大有好處,對自己也是一個難得的鍛煉機會,何樂不為?

對早期的中國共產黨組織來說,則不僅是抓住了一個擴大國際影響的契機,而且也為物色參加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的人選埋下了一個伏筆。

踏上征程,正式發言

伊爾庫茨克位於東西伯利亞南部,曾經是沙皇時代流放政治犯的集散地。十月革命後,這裏就成了遠東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中心。張太雷隨維經斯基同行。

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下分四個部:中國部、朝鮮部、日本部、蒙藏部。中國部的任務是解決中國共產黨和共產國際的關係問題,給中國共產黨和俄共(布)提供情況,並向中國共產黨傳達共產國際執委會的指示。張太雷被任命為中國部書記,成為了第一個在共產國際參加工作的中國共產黨人。

儘管正在修復戰爭創傷,並且實行了新的經濟政策,但伊爾庫茨克的生活還很貧困。不過,作為一個新的開端,張太雷根本就沒有在乎所有的艱難困苦,而是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去。他不僅關注中國問題及有關的事務,而且還懷著極大的熱情關注國際性的工作,力求擴大自己的工作領域,從中汲取更多的工作經驗。

這是張太雷在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工作期間最值得記載的一幕——

1921年5月4日,朝鮮共產黨代表大會開幕式在伊爾庫茨克舉行。一位戴眼鏡、梳分頭的二十三歲中國小夥子,被選入大會主席團。他用流暢的英語,在開幕式上致祝詞。他的第一句話,便非常清楚地表明瞭他的身份:「我很榮幸以中國共產黨中央的名義在大會上發言。」這位中國共產黨中央代表就是張太雷。這最值得記載的一幕,就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登上共產國際的舞臺。

三位代表 順理成章

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召開的日期日益臨近。在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上亮相,成為了早期中國共產黨的一個最大的心願。身在遠東書記處的張太雷固然可以成為代表,但多爭取幾名參會代表名額豈不更能體現中國共產黨的意志和決心?

派出俞秀松是順理成章的,因為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和少年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交錯在莫斯科舉行,俞秀松受少年共產國際的邀請和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委託,將赴莫斯科出席少年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俞秀松不僅是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的首任書記,也是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發起人之一。1921年3月29日,受上海共產黨組織派遣,俞秀松坐火車離開上海前往北京,在北京短暫的停留後,轉車抵奉天(瀋陽)、到長春、去到哈爾濱,住進了中華客棧,等待接應出境。但是,出滿洲里、經赤塔後,俞秀松並沒有直接到莫斯科,而是先到了伊爾庫茨克,他要在這裏取得由共產國際全權代表舒米亞茨基簽署的證明。因此,俞秀松在伊爾庫茨克滯留了一些日子,然後去到莫斯科,住進德累斯頓旅館,與張太雷同住一個房間。

派出楊明齋同樣是合情合理的,因為楊明齋曾經長期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和西伯利亞地區打工,是布爾什維克黨領導的工人運動中的華工代表,十月革命前就加入了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此後,被派往中國,説明中國共產黨建黨,在上海加入共產黨早期組織,如今,作為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參加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也是最恰當的人選。他緊隨俞秀松到了伊爾庫茨克,並向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彙報了中共建黨及同共產國際的關係問題。隨後,前往莫斯科。

這三個人註定要成為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召開期間的風雲人物,因為一場事關確立中國共產黨在共產國際舞臺地位的考驗正在等待著他們。

生死較量,正本清源

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於1921年6月22日至7月12日在莫斯科大劇院召開,出席大會的有55個國家,103個組織,605位元代表。

讓中國共產黨代表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與他們先後到達莫斯科的竟然還有國內其他形形色色的所謂的「共產黨」組織代表,而且有兩家已經獲得大會的代表證。一家是由姚作賓等人組織的所謂「中國共產黨」。另一家是由江亢虎組織的「中國社會黨」。

前景,因此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如果江亢虎代表的「社會黨」、姚作賓代表的「共產黨」,和張太雷、俞秀松他們代表的中國共產黨都被共產國際承認,那麼,中國今後將同時存在三個「正統」的共產主義政黨,中國革命將面臨複雜的局面。如果不能及時正本清源的話,正在繈褓中的中國共產黨就有夭折的危險,中國革命的歷史也將被重新改寫。張太雷、俞秀松他們立即警覺起來,決定主動出擊,爭取最好的結局:讓中國共產黨取得共產國際的唯一承認。

6月22日,即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開幕之日,俞秀松十萬火急地發出《中共代表俞秀松為姚作賓問題致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聲明書》,指出「自稱是中國共產黨代表」的姚作賓等其實並不是中國共產黨黨員,他們在第二次中國學生大罷課期間已成為中國學生唾棄的卑鄙叛徒,沒有任何資格同共產國際進行聯繫,並要求共產國際撤銷對姚作賓所謂的「共產黨」的承認,取消姚作賓出席大會的資格。

接著,張太雷、俞秀松又發佈了《張太雷、俞秀松給季諾維也夫的信》,揭露江亢虎是十足的政客及其反馬克思主義的真面目,強烈抗議大會資格審查委員會承認江亢虎的代表資格。

在這關鍵時刻,共產國際派駐遠東的全權代表舒米亞茨基給予了中國共產黨以最大的支持。舒米亞茨基幫助張太雷完成了《致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中國共產黨代表張太雷同志的報告》。這份報告明確了,只有中國共產黨是社會主義政黨,而江亢虎、姚作賓所代表的充其量也就是無政府主義政黨,同時也明確了,繼續同這些無政府主義者共事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的目標和原則同我們對共產主義的基本概念是背道而馳的。而後,舒米亞茨基力挺了這份報告:「這份報告是按純粹的馬克思主義的方式寫的,沒有任何陳詞濫調。它的基礎乃是對各種力量和形勢的嚴肅客觀的評價。代表大會將據以做出結論,並制定出對待共產主義運動的工作方法和立場。」

精彩亮相,激情演說

這次歷史性的勝利,使共產國際第一次確定了中國共產黨是代表中國無產階級唯一合法的政黨。7月12日,是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的最後一天,莫斯科大劇院五千多個座位無一虛席,連走廊裏都擠滿了人。列寧、季諾維也夫、布哈林及大會主席團成員都出席了會議。

按原計劃,張太雷將在這一天的大會上代表中國共產黨作演講。這是中國共產黨的代表第一次走上國際講臺,第一次向全世界發佈宣言,張太雷、俞秀松、楊明齋在會前做了充分準備,撰寫了中國共產黨《致共產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的報告》,長約一萬五千字。可在會議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後,大會突然作出決定:每位代表發言不得超過五分鐘。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人毫無思想準備。就在張太雷迅速鎮靜下來、調整思路的時候,大會執行主席已經宣佈:「現在請中國共產黨代表張太雷同志發言。」

會場頓時靜了下來。穿著一身西裝、身材魁梧的張太雷從容不迫地走向講臺,以中國共產黨的名義,亮相在代表們熱情新奇的注視之中,亮相在共產國際的舞臺之上。沒有了講稿,卻有著自信的微笑。

「親愛的同志們,我本想向大家介紹一下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概況和中國反帝鬥爭的各種革命力量,但是時間太有限了,在五分鐘的時間裏,我只能向大家指出遠東共產主義運動對世界革命的意義。」張太雷用洪亮而有力的聲音開始了他的演講。他站在世界革命的高度,談及了遠東的問題,使得那些長期以歐洲為中心而忽視東方的人為之一震。他大聲疾呼:「共產國際和各國共產黨,今後對遠東的革命運動,要更多地加以注視,要不惜一切給予支援!」因為「世界共產主義事業是一個整體」,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目標,這就是為共產主義理想在全世界實現而奮鬥」

他慷慨激昂地問道:「在必將到來的世界革命中,中國豐富的資源和偉大的力量是被資本家用來同無產階級作鬥爭呢?還是被無產階級用來同資本家作鬥爭呢?」他又明確而堅定地強調:「那就要看中國共產黨,要看共產國際如何而定了。」他沉浸在澎湃的激情之中,舉起握緊的拳頭,喊出了革命的最強音:「世界革命萬歲!共產國際萬歲!」

只有五分鐘的演講,卻打動了所有代表,大家紛紛起立致敬,就連主席臺上列寧等領導人也都含笑地站了起來,頻頻鼓掌,為中國共產黨在共產國際舞臺上的第一次亮相,也為遙遠的中國上海即將亮起的那一盞燈光……

(繆國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