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7月21日，張聞天在廬山會議上發言。他在發言中指出，勝利容易使人頭腦發熱、驕傲自滿，聽不進不同意見，所以發展黨內民主作風很重要。張聞天發言最後肯定彭德懷的信是好的，為信中受到指責的「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浮誇風吹遍各部門」等提法作了辨護。那麼，在此番發言後，張聞天的際遇有了怎樣的改變呢？

在多方提醒下，張聞天依舊堅持發言

廬山會議本來張聞天是可以不參加的，因為他是外交部常務副部長，剛從東南亞考察回來。當時外交部長陳毅說他有事不能去，於是就讓張聞天去。

上山的時候，張聞天並沒有準備什麼發言。前半個月是「神仙會」，大家各抒己見，氣氛還很好。後來在會上，彭德懷率先發言批評「大躍進」中的浮誇風，讓會議發生了轉向。廬山會議本跟張聞天無關，但他在思想上比較人世而不是避世，所以他也想去瞭解國內的情況。

1959年7月18日前後，張聞天決心在小組會上發言。7月20日前後，在準備發言提綱過程中，張聞天接到田家英電話。田家英勸說張聞天，如果發言，有些問題就別講了，並且透露，「上面」有不同看法。通話後，張聞天對秘書說：「不去管它，接著繼續準備提綱。」

在此前後，胡喬木也來電話告訴張聞天，毛澤東將要對彭德懷開火，勸張聞天少說。同時，秘書也感到會議中對彭德懷的批評逐步升溫，發言與氣氛不合，擔心會挨批評，但張聞天仍表示決心要講。

張聞天是在7月21日發言的。他在發言中指出，勝利容易使人頭腦發熱、驕傲自滿，聽不進不同意見，所以發展黨內民主作風很重要。張聞天在發言最後肯定彭德懷的信是好的，為信中受到指摘的「小資產階級狂熱性」「浮誇風吹遍各部門」等提法作了辯護。他的發言不時被插話所打斷，會場氣氛緊張，但他堅持講了整整—個下午。

被毛澤東點名批評

對於自己的發言，張聞天充滿了自信。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兩天後，風雲突變。

7月23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第二次全體會議上講話，逐一批判彭德懷、張聞天等人的意見，聲稱他們把自己拋到離右派只差30公里了。由此開始反對所謂右傾機會主義的運動，從反「左」到反「右」，突然來了180度的大轉彎漲聞天從會場回來後對秘書說：「這樣以後誰還敢講話？」會後，他曾來到「美廬」院外，請求召見，但得到的答復是：主席很忙。

不久，張聞天收毛澤東的一封信，信中滿是挖苦意味。信中說：「怎麼搞的，你陷入那個軍事倶樂部去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這次安的是什麼主意？那樣四面八方，勤勞艱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團的材料。真是好寶貝！你是不是跑到東海龍王敖廣那裏取來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覽，儘是假的。」

8月2日，八屆八中全會召開，參加的人數幾乎是剛閉幕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兩倍。會上，毛澤東點名批評張聞天。這一天，張聞天寫出書面檢討，被迫承認「右傾」，犯了「政治性的嚴重錯誤」。由於思想實在轉不過彎來，無法下筆，這份檢討只得由秘書代勞寫成。

8月3日至10日，張聞天被迫交代與彭德懷等人的聯繫，承認自己「實際上」反對總路線、反對毛主席，但在回答什麼是「反黨集團」的目的、計畫時總是說「我腦子裏不清楚」、「腦子裏模模糊糊的」。但張聞天對「裡通外國」問題嚴正聲明：「完全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對於會上批判的關鍵問題即所謂「反黨集團」的目標是反對毛主席，進而推翻毛主席，張聞天後來對秘書說：「誰想推翻毛主席？就是真要推翻也推翻不了。」

8月18日，張聞天含冤下山，從此退出政治舞臺。

不「以史為鑒」，再次「引火焚身」

廬山會議後，張聞天被迫離開外交部。

1960年11月，中組部副部長找張聞天談話，告訴他，中央決定讓他到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當特約研究員。不久，張聞天到經濟研究所報到。在這期間，他寫了許多讀書筆記，每寫一篇就送到楊尚昆處，再列印出來分送給中央領導同志。

1962年2月，毛澤東收到張聞天的這種成文的「筆記」後，給劉少奇、鄧小平寫了一封短信，說：「此人是個動搖分子，累犯錯誤。他說的是否可信，值得研究。」

8月，張聞天又向毛澤東轉交了一份《關於集市貿易等問題的一些意見》，這是他到江蘇、上海、浙江、湖南調查研究兩個多月以後寫成的。報告提出了進一步開放集市貿易，拓展流通管道、調整工農業產品比價等政策建議。

報告送交中央之前，他還鄭重地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本來在他提出寫調查報告時，妻子劉英心裏就犯嘀咕：廬山會議挨了一頓批判，如今才事隔兩年，又要提建議，難道還不汲取教訓？這時，報告馬上就要送上去，她不得不出來勸阻：「是否就不要送了，你的意見人家不會采納，弄不好又要引火焚身。」

但張聞天堅持要送上去。果然不出劉英的預料，報告送上去不到兩個月，八屆十中全會就召開了，重點批判「單幹風’「翻案風」、「黑暗風’並決定對「彭黃張周反黨集團」進一步審查。張聞天的這篇報告也變成了新的罪證。接著，1965年經濟研究所進行「社教」運動，這篇報告又成為新的批判物件，說它反映了沒落階級的要求，甚至說’是又一次向黨進攻，性質之嚴重超過了廬山會議上的發言。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張聞天更是成了審查、批鬥的對象。僅1967年，他被提審、回答問題或在審問記錄上簽字或寫證明材料，累計達219起。家被抄了，鎖在保險櫃中的檔、讀書筆記、資料，有的被化為灰燼……

「肇慶文稿」成了無言的「申訴」

1971年9月13日，林彪出逃墜機身亡。張聞天意識到「文化大革命」的理論和實踐已經宣告失敗。從同年10月12日起，他開始秘密地寫作一部近10萬字的論述社會主義的文稿。這批理論文稿後來被稱為「肇慶文稿」。

在「肇慶文稿」中，張聞天批駁了指導「文化大革命」的「左傾」錯誤理論，指出當時無產階級政權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服務，不能「為革命而革命、為專政而專政」。他針對「文化大革命」中亂揪亂鬥、殘酷迫害的錯誤現象，指出黨內的錯誤和缺點，只能用批評和自我批評的方法來解決，「決不能用鎮壓的辦法去解決」。

1974年夏天肇慶文稿」基本寫成。張聞天的外甥——在復旦大學經濟系當教師的馬文奇利用暑假，從上海過來。張聞天讓他謄寫文稿。回到上海後，馬文奇為便於分散保存，接連抄了3份，藏在3個不同的地方。抄完後，他從原稿不連接的3處抽出6頁留下，作為證據，其餘都按張聞天的囑咐銷毀。

1976年9月，劉英到北京瞻仰毛澤東遺容。王震見到劉英說：「聞天同志是我們黨的理論家，他寫的稿子你千萬不能燒掉啊，一定要保管好，如果不方便，把它放到我這裏。」劉英，就把一部分文稿寄存在王震那裏。這樣一來「肇慶文稿」才得以倖存、出版。

1976年7月1日，張聞天在江蘇無錫病逝。他想在「會上談談」的願望，成了永遠的遺憾！

（周海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