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澳門中樂團為觀眾獻上了一台好戲《中樂新風》。樂團特聘了幾位重量級獨奏演員助陣演出。其中之一是來自中國廣播民族樂團的胡琴演奏家姜克美。一曲板胡獨奏《在那遙遠的地方》，嘹亮悠揚，贏得全場喝彩。

我和姜克美算是熟人。在北京，外交部有許多重要外事活動都請她幫忙。這次在後臺與她有短暫的見面和交談。我們竟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九年多前那場別開生面的演出。

中印關係不斷向好背景下的一次訪問

2008年6月，時任印度外長慕克吉先生應邀訪華。慕是資深政治家，擔任過多個重要部門的內閣部長，也是執政黨印度國大黨的元老和在任副主席。

此訪是在兩國關係不斷向好的背景下進行的。在此之前，2005年4月，溫家寶總理正式訪印，雙方宣佈建立「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2006年11月，胡錦濤主席對印度進行國事訪問。雙方發表《聯合宣言》，制定了深化兩國關係的「十項戰略」。2008年1月，印度總理辛格訪華。雙方又簽署了「中印關於二十一世紀的共同展望」。中印關係事實上進人了一個穩定發展的新階段。

2008年的中印雙邊關係也很特殊。除印度總理時隔五年後正式訪華外，還有幾件事雙方都進行了良好合作。一是4月份的奧運火炬傳遞。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在新德里進行火炬傳遞毫無疑問會受到一些干擾。但在雙方政府的密切合作下，火炬傳遞得相當順利。印度方面為此做出了最大努力。印方還破例決定派印度國大黨主席索妮亞•甘地出席於8月在北京舉行的奧運會開幕式。索妮亞•甘地的亡夫、前總理拉吉夫•甘地曾於1988年正式訪華，開啟了兩國關係改善、發展的先河。索妮亞•甘地在印度雖不擔任政府職務，但在民眾中一直享有很髙的威望。她答應出席奧運開幕式無疑是對中國的一種友好表示。另一件事是，當年5月11日，四川汶川發生了特大地震。印度總理、外長都在第一時間發來慰問電，並決定提供價值500萬美元的物資援助。印方派出多架專機將物資分批運抵成都機場。慕克吉外長此次訪華，除在北京的日程外，還將專程去成都參加相關物資的交接儀式。我理解，印方上述做法既是出於對中國災區人民的幫助，也是對中國政府和人民在印度洋海嘯期間所做工作的一種回報。

烘托氣氛，凸顯尊重

外交部對做好慕克吉外長訪華接待工作高度重視。除正式會談、會見外，我們重點對楊潔篪外長的晚宴下了一番功夫。目的既是烘托兩國關係氣氛，凸顯對貴賓的尊重，同時也是對多年來印方接待中方團組周到安排的一種「補償」。

我是2006年初出任亞洲司司長後開始同印度方面打交道的。主業是處理雙邊關係，同時也參與邊界問題特別代表會晤。訪問印度的機會多了，我逐漸發現印方對每次宴會的安排都很精心，且富有創意。如果是午宴，一般都會努力營造出一種輕鬆氛圍，餐具、桌布都很淡雅，窗臺上的插花精緻至極。餐前飯後，主人會帶著客人參觀一下院內草坪上的雕塑作品。如果是晚宴，有時會放在室外，點上篝火和蠟燭，邊燒烤邊欣賞藝術家們的表演。一般以彈唱為多，也有古典舞蹈。既有情調，又方便交談，體現了主人的良苦用心。

此次輪到我方做東。我們希望努力安排得富有中國特色，多一些文化色彩，又能與中印交往有一定聯繫。首先是場地，我們選擇了一個既古色古香又寬敞明亮的地方，絕對能代表中國古代建築風格和水準。出席人員，我們特地邀請了多位文化、藝術、體育和企業界精英人士。包括中央音樂學院的小提琴家薛偉教授、前面提到的胡琴演奏家姜克美教授、女髙音歌唱家馬梅女士、乒乓球世界冠軍王楠、畫家安雲霽、電視劇《西遊記》美猴王扮演者六小齡童章金萊，以及在印度有大量投資的聯想集團董事長楊元慶等。席間，楊董事長談了在印度班加羅爾科技園區投資開工廠的情況，有些連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印度朋友對「美猴王」非常熟悉。《西遊記》中孫悟空形象的原型實際上來自印度。印度很多地區都建有「神猴」像。正因如此，章先生訪問印度時，觀眾甚多。為看他表演，有的場合據說把門窗都擠破了。薛偉教授國際知名度很高，他和印方多位高級外交官相談甚歡。王楠性格開朗，形象清新，也健談，成為另一焦點。因北京奧運會即將開幕，印方很希望能在北京實現奧運金牌零的突破。總之，大家無拘無束，話題廣泛，氣氛輕鬆，效果甚佳。當晚宴接近尾聲時，楊外長表示如果不給藝術家們一個表演機會，將會成為大家莫大的遺憾。因為這也是所有人的共同期待。

外長評價：「終身雉忘」

演出在薛偉的小提琴曲「愛的致意」和「慶豐收」兩首中外名曲中開始。果然是出自大師之手，很快就把大家帶入到美妙和歡快的意境之中。馬梅是惟一同世界三大男髙音在紫禁城同台演唱過歌劇的中國女歌唱家，她帶來了一首詠歎調和那首在中國廣為流傳的名歌「我愛你中國」。我覺得像馬梅這樣不用麥克風的演唱才是真演唱，也才能真正體現聲音的美妙和藝術家的實力。姜克美用板胡演奏了膾炙人口的京劇曲牌「夜深沉」，可謂收放自如，一氣呵成，贏得長久掌聲。在另一邊，畫家安雲霽先生一直在按自己的構思，即興作畫，當場創作了一幅「水仙」。當這邊表演結束時，他的畫作也已基本完成。贈畫一幕為當晚活動畫上了完美的句號。慕克吉外長對晚宴的評價簡單而真誠：「終身難忘」。

歲月如歌。當我告訴姜克美，當年的慕克吉外長現已成為印度新任總統時，她對此驚訝不已。事實上，當時隨慕克吉外長出席晚宴的其他幾位主要官員後來都發生了很大變化。

外秘（即外交部常務副部長）梅農先生曾任駐華大使，能操一口流利的中文，深諳中華文化。那次訪問之後他便出任印度國家安全顧問一職，並擔任了中印邊界問題印方特別代表。

拉奧琪大使結束在華任職後回印度外交部出任外秘一職，繼續主管對華關系，並擔任中印戰略對話的印方代表。2010年底溫家寶總理正式訪印期間，她一直陪同在側，出席了所有的活動。那次訪問非常成功，日程豐富多彩，我想這與拉奧琪外秘的對華工作經驗不無關係。現在她已轉赴華盛頓出任駐美大使。

此外，在那次晚宴的幾年後，我在陪同桑國衛副委員長出席斯里蘭卡總統就職典禮時，還見到了另一位印度老朋友康特先生。他曾擔任印度外交部東亞司總司長，是我擔任亞洲司司長時打交道最多的印方官員。我們一起為制定中印關係中的兩個重要政治檔即「十項戰略」和「共同展望」熬過夜，出過力，還共同完成了中國在加爾各答設立總領事館的談判。他後來出任印度駐馬來西亞和斯里蘭卡髙專（即大使），都是很重要的崗位。我們回憶起當年在阿拉伯海出海口坐船看日落和中國網（鄭和下西洋時途經此地，留下的中國漁網，一直為當地人民所流傳保存下來）的情景，共同為兩國關係的持續發展感到欣慰。

也許這就是外交官的生活。你不知道未來會做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你一直在做著維護國家利益、促進國際交流的工作。

誠如姜克美說想不到會在澳門碰見我，我自己又何曾想過會來這裏任職。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備請她下次來澳門演出時務必到公署做客，因為我還想再聽一次姜克美版的「夜深沉」。

（胡正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