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特朗普政府對華啟動301調查。這對中國來說並不可怕。上世紀90年代，我們經歷過一場較也

美將中國列入「重點國家」

上個世紀90年代，美國就中國的人權狀況、軍售、貿易逆差、市場准入、勞改產品等問題頻頻向中國發難，大有黑雲壓城之勢。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也成為其中重要議題之一。針對當時中國國內知識產權保護意識薄弱、保護法律法規還不夠健全、一些企業存在侵權盜版行為美國對中國多次發起「特別301」調查，成為利用最惠國待遇問題向中國施壓的重要領域。

1991年，美國將中國列入「重點國家」名單，並於當年5月發起對中國的調查。在時任外經貿部部長吳儀主持下，雙方經談判於1992年1月簽訂了第一個諒解備忘錄。中方承諾對知識產權保護相關法律法規作出一定修改，美方終止「特別301條款」調査，並把中國從「重點國家」名單中刪除。不久，美方認為中國對備忘錄的執行不力，導致侵權行為仍不斷發生，故將中國從「觀察國家」升級到「重點觀察國家」名單；1994年，美方又將中國升級到「重點國家」名單並再一次發起「特別301條款」的調查。

1994年年底，美國方面公佈了根據301條款對中方進口產品的報復清單，並聲稱：到1995—2月4日（後推遲至26日）之前如果雙方仍不能就保護美國知識產權問題達成協議，美國將對來自中國的價值28億美元的產品徵收高達100%的關稅。此後中方也公佈了將對來自美國等值的進口商品關稅加徵到100%的反報復清單。

吳儀：要價過高，是不現實的

1995年新年過後，美國派出代表團開始與中方談判，中方由外經貿部條法司張月姣司長帶隊，美方由助理貿易代表李智森帶隊。

談判伊始雙方便進入僵局，結果不歡而散。後經過幾輪函電交涉後，美方不得不同意再派團來京談判。張月姣司長與李森智分別率團從2月15日起整整談了6天，期間李森智使出渾身解數，多次以終止談判實施貿易報復相威脅，張月姣和中方其他專家們則據理力爭，寸步不讓。隨著報復的期限日益臨近，中方對美國貿易談判副代表巴舍夫斯基正式發出邀請，請她率團來華談判。吳儀部長委派我作為中方代表團團長參加談判。

巴舍夫斯基抵京後當天，我們就進行了首場談判。她一上場就咄咄逼人，表情嚴肅，話語尖刻，滔滔不絕講了半個多小時，列舉了中方在侵犯美國專利、版權和商標權等方面的種種「劣跡」，要求中方立即採取有效措施打擊和制止侵權行為，並儘快加入保護知識產權的「伯爾尼公約」。她最後說：「中國在保護知識產權等方面沒有進展。美國國會強烈不滿，向政府施加了很大壓力，克林頓總統的處境困難。中方必須儘快解決盜版問題。中國盜版猖撅，特別是音像製品盜版問題嚴重。盜版在我們美國叫什麼？叫偷！如果這次談判達不成協議，美方不得不對中方實施貿易報復。」

接下來我也用了半個多小時回應巴舍夫斯基對中方的指責。我說中方重視美方在侵權盜版方面的關注，中國政府正在不斷努力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採取了很多措施保護知識產權。但是，侵權盜版行為的產生完全是由於利益驅動。不管國家層面有多麼嚴格的法律法規，也很難完全阻止一些不法分子冒風險從事違法侵權活動。音像盜版是國際問題，並非只在中國才存在。美國國內一年盜版軟體高達16億美元，這叫什麼？這不也是偷嗎？就像走私和販毒一樣，受利益驅動，只要有利苟圖就有人敢冒著違法風險去幹。美國有世上最嚴厲的打擊販毒的法律法規，但並不能改變這樣一個現實：美國人口只占世界人口5%，而毒品的消費卻占到全球50%以上。」

我還講到中國的文化傳統與美國的差異，指出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水準還相當落後，保護知識產權這樣的無形資產在許多民眾中是全新的概念，要求美方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不要操之過急，要給予中方充足的時間逐步改進。我最後指出：在打擊販毒走私方面中美雙方都進行了合作，為什麼在音像盜版問題上就不能合作？為什麼一定要用貿易報復來解決問題？中國不怕報復，我們會進行反報復。

吳儀部長第二天會見巴舍夫斯基時給了她更嚴厲的忠告：「你們阻撓我們復關，在中國引起的反美情緒很厲害。請你充分注意到這一點。在知識產權問題上，要價過高，是不現實的，如果你們漫天要價，在這個問題上會再掀起反美情緒。這一點，務必請你們注意。」

達成諒解備忘錄

2月24日晚，中方把經過各個部委專家共同研究起草的解決知識產權保護一攬子方案放在了談判桌上。這個一攬子方案包括兩份檔，一是中國外經貿部部長吳儀和美國貿易代表坎特的換函，二是作為附件的中國《有效保護知識產權的行動計畫》（長達三十多頁）。

在對《行動計畫》作了簡短說明之後，我給巴舍夫斯基出了一道難題：「我們國家為落實這三十多頁的行動計畫，你知道需要多少錢嗎？」

巴舍夫斯基問：「多少錢？」

我說：「一年6500萬美元。」

巴舍夫斯基有點驚訝：「怎麼會需要這麼多？」

我說這還是很保守的估計。我給你算一筆賬：執行這個計畫，執法人員需要增加5萬人，一個人的年工資起碼1萬元，僅5萬人一年的工資就得5億元人民幣，合6500萬美元。這還不包括購置很多辦公設備呢。我們只需要你們6500萬美元相應的技術援助費，怎麼樣？否則，我們沒有辦法落實。」

美方對中方提出的要求感到為難。其實，這是一張「虛牌」。我們並不堅持要美國人支付這麼多技術援助費，只是提醒美方注意中國加大保護知識產權力度的行政成本。不過，要求美方給予中國海關的技術援助是實實在在的。雙方技術專家經過協商談定，美國向中國海關提供執行行動計畫所需要的技術設備，其中包括全國聯網的大型電腦。

經過雙方艱苦談判，最終達成了第二個諒解備忘錄。中方承諾在全國範圍內打擊盜版活動，美方則承諾撤銷中國「重點國家」的認定，不進行貿易制裁。

至此，中美雙方圍繞「特別301條款」的談判告一段落。

（孫振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