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登奎之子講述中南海「非機密新聞」

閱讀提示:紀坡民,歷史學法律學專家,紀登全之長子(紀登奎1969~1980年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常務副總理,1988年病逝),曾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企業管理研究室工作,現已退休。紀坡民向我們講述發生在中南海裏的種種軼聞趣事。

「1970年底至1976年粉碎『四人幫』之前,這個院子一直是華國鋒的家。他當上國家主席後才搬走。」紀坡民告訴《瞭望東方週刊》記者。

紀登奎辭去職務前夕,中央發檔限制高級幹部生活待遇,當時紀登奎住在西單附近的一座兩層西式洋房裏。「我爸聽到這個檔,就主動提出不在那住了。」紀坡民說。

1980年,紀登奎家即搬至現在的院子。「爸媽和弟弟,還有我二妹的一個孩子住這。那時我在河南,我大妹妹在江蘇,小妹妹在單位。一直到1988年我爸去世,一直是住在這裏。」紀坡民說,「原來四個院子是一個單元,當時華國鋒住了三個院子,我們現在住的是其中一個院,其他兩個院子後來改為賓館了」。

提起父親剛到北京工作時,紀坡民說住房的租金曾讓母親大發火氣。「我爸剛來,中央後勤幹部告訴我爸說一月房子租金150元。我媽脾氣大,說我們一共才一百六七十塊錢的工資,交了房租還怎麼吃飯。吵了一架,後來改成30元。就是這房子。」

紀坡民回憶,「華國鋒剛到北京時,老老實實地交了150塊錢房租」。「華國鋒的工資級別和我爸差不多,屬於9級幹部。」紀坡民說,「父親當時定級工資是200多塊,母親是13級,工資一百六七十塊,「我爸1988年去世時工資375元。撫恤金為10個月工資,家裏落了3750元,我領回來的。回來我說,買個大立櫃吧。到現在還是沒買,都是50年代的傢俱。」

劉少奇、朱德過得最「窮」

紀坡民透露,1954年幹部定工資後沒再漲過,之後甚至還發生了「減薪」的插曲。據史料記載,當時中國實行24級幹部工資制。

後來,毛澤東又提出「降薪」建議。在這一建議的影響下,1960年9月26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通知:三級降12%,四級降10%,五級降8%,六級降6%,七級降4%,八級降2%,九至十七級降1%。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人的工資由此降為「每月人民幣404.8元」。

這樣的工資標準曾讓一些家庭負擔重的幹部感到生活費用「吃緊」。紀坡民提起一位曾參與籌備四屆人大的工作人員,「在首長身邊也是幹過大事的,當時他工資56塊錢,家裏老婆加兩個孩子。在大會堂裏面工作,每天要交8毛錢的伙食費,一個月24塊錢,再抽點煙,給家裏頂多交15塊錢。1980年代他跟我爸說起來時,我爸驚訝地說,哎,鬧得你這麼困難,你也不說提,要知道當時把伙食費給你調低一點就好了。」

中央領導人當中,劉少奇、朱德過得最「窮”,因為要照顧的子女人數眾多。「劉少奇家裏七八個孩子,四百多塊錢的工資,王光美參加工作的資歷比較淺,比我媽還差十來年,我媽才一百多塊錢,她的工資肯定也不多。」紀坡民說,「朱德是把老家的小孩弄來了,日子過得也緊巴。」

常委和副主席以上的家裏面是一個警衛排紀坡民說,「有個中組部的工作人員跟我講,有一回我爸和李先念在籌備四屆人大,忙到夜裏一點多了,李先念說,還得說一會兒,給大家提提神,每人一杯咖啡。30個人,一杯四毛,這12塊錢是從李先念的工資裏扣的。」

「李先念工資高一些,四百多塊,他敢這麼幹。」紀坡民說,「我爸從來不敢張這種嘴,他扣不起,一月工資二百多塊錢,這麼個扣法,家裏回頭沒法吃飯了。當然,嚴苛之外,國家領導人還是有許多和普通百姓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雖然紀登奎家裏的伙食費均要用工資承擔,不過買菜管道與一般人不同。「炊事員買菜都去領導人特供的地方買,東西好一點兒。米麵油都是一樣的價錢,肉比外而稍微便宜些,另外就是外面買不到的東西,那裏能買到,種類豐富一些。」紀坡民說。

剛結婚時,紀坡民有次回家,妻子上街箝到山楂糕不錯,買點兒回來想做湯,炊事員不給做,說街上買的東西不准吃。「但這種特供僅限國家領導人,省委書記就沒有。當時的河南第一省委劉建勳家裏是自己扉的保姆,自己上街買菜。」

在安全保衛方面,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級別也比較特殊。「政治局委員家裏住一個警衛班,我們家是這種情況;常委和副主席以上的家裏面是一個警衛排,像小平那時候的家裏。」紀坡民說,家裏的秘書、警衛員、司機、鍋爐工、坎事員等也都不需要自家出錢雇,是公家派遣。

「糧票之類跟普通人一樣,當時中國只有火車餐車上不用糧票,中南海裏面也要糧票。」紀坡民回憶後來中央對高級幹部有了些照顧,開小灶。可能是1962年的時候,我爸媽跟我們不在一塊吃飯了,這是困難時期後期,前期是在大食堂吃飯。」

關於服裝,在軍隊任職的免費發軍裝,出國的國家發置裝費,其他的都是一樣。「公家出600塊錢,在指定的店裏做,紀坡民說,「我爸爸沒有西裝,有一套中山裝,只出了一次國,是去南斯拉夫、羅馬尼亞出訪時給他做了一身衣服。」

紀登奎剛來北京時,國家給配了電冰箱;1971年紀坡民回家的時候,家裏已經有黑白電視,1974年換了彩色電視,也是國家配的;1975年,中央統一給領導人的辦公室配備了空調。「那之前,所有辦公地方沒有空調。連個電風扇都沒有,都是拿著芭蕉扇。」紀坡民說。

除了國家配備的,紀坡民回憶說,家裏也沒有什麼電器,收音機沒有,自行車沒有,有1950年代買的縫紉機,已經壞了,「我們家也不全是沒有錢,我媽是出名的土八路,不是會過日子的人,他們不講究吃穿用。」

「葉帥說話了:總理,你給大家放半天假行不?」

在紀坡民的印象裏,父親沒有禮拜日,也沒有逢年過節,經常是「兩眼一瞪幹到熄燈」。

「那一年過春節,政治局還在開會。葉帥(葉劍英)說話了:總理(周總理),你給大家放半天假行不。最後放了半天假,我爸晚上十點多回來的。」紀坡民說。

除了超強的工作時長外,當時中央領導人的作息時間差不多都是「黑白顛倒」。紀坡民透露,這大約是順箝毛主席的工作習慣,蓮本上中央領導人都是這個習慣,到華國鋒的時候才變。「最苦的是中央辦公廳,夜裏陪主席熬夜,白天還得上班啊。當時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李鑫跟我說過,他那十幾年一天都是上四個班。」

「我爸起床時間是中午12點到1點,第一件事解手,盥洗室內秘書準備好了各種報紙,《人民日報》、《解放軍報》、《文匯報》、《光明日報》、《參考消息》,就在那兒苻報。」紀坡民說,之後在家裏的辦公室處理各種檔,寫批示,「這些檔都是後半夜和早上爸爸睡覺時,車一趟趟地送家裏來的。」

紀坡民記得,爸爸戴個眼鏡,趴在桌子上,要用一個多小時處理這些檔,然後才吃「早飯」,此時大致下午兩三點。飯後,有10分鐘空閒,就打兩局乒乓球。這中間司機和秘書早就準備好出發,他坐上車就出去上班了,直到夜裏12點到1點回來。這中間家裏又送來一大摞檔,又得辦公,估計要看2到3小時。夜裏3點多,才吃「晚飯」。

「之後躺上床,床頭櫃上放著安眠藥和水。接若費文件,這些事不需要處理但需要看的,如駐外國大使館發回來的電報,國內的內部參考,包括一些刑亊案件的情況等。看到一多半,吃安眠藥。藥勁上來時,估計文件也看完了。關燈睡覺。這時候就差不多是早上五點多。」紀坡民說。

除了工作,領導人的文化娛樂生活非常少。僅國慶日有官方儀式的招待會,元旦和春節都沒有活動。日常娛樂能數得上算是不定期地看電影。1971年中國已與很多國家建交,一些外國大使館有電影膠捲,”我們的外交部就跟他們商量,借來看,叫過路片,因為國內只有八個樣板戲,沒什麼電影可看。」紀坡民說,影片都是沒有翻譯的,外交部就派人現場邊看邊翻譯給大家聽。

看電影的時候一般是中央領導人開會到晚上12點多,忙完休息時就支攤兒放電影。「中央內部有幾個小電影攤子,基本上是軍隊一攤,「四人幫」一攤;國務院這一攤,是李先念張羅著,主要是鄧小平、吳德、陳錫聯,還有我爸。」紀坡民說,「主席、林彪、葉帥、王洪文家裏可放電影,有小電影院,他們不來」。

這種活動經常也會惠及領導人的家屈。「我看過兒回那種過路片,他們去了以後,秘書通知家裏面,我媽就領著我們去。領導人在前,我們家屬在後,前後隔20米。鄧小平一家都在前面。」紀坡民說。

「熊掌說是接待中央首長,其實是他們自己吃了!」

「有一次,我爸去河南省委去開會,待了幾天。我那時也在河南工作,去看他,會開完後省委管理處的人把他送上飛機,我和他們一起回來的車上,聽他們說到省所吃熊掌。」紀坡民說,「這算賬就算到我爸頭上,說是接待中央首長,其實是他們自己吃了。」

在紀坡民的記憶裏,家裏沒有吃過一次年夜飯,爸媽也沒有辦過一次生日,甚至全家人很少聚在一起。

「我摸著我爸的作息規律了,知道他早上四五點鐘躺在床上看的那些文件相對不太重要,就選那個時候跟他多說些話。多的時候能聊半個小時,爺倆海闊天空地聊。」紀坡民說。

紀坡民坦言,因為父母的關係,兄妹兒個在招工時還是「沾了點光」。「那時候是開始『上山下鄉』以後,地方幹部、軍隊幹部的孩子一般都當兵了,我爸那時候在河南,我弟弟妹妹都是那時下鄉的,二妹妹下鄉還不到一年,大妹妹下鄉不到兩年,就都當兵走了。我弟弟下鄉時間比較長,待了4年,後來他上了大學,不知道這裏面有沒有照顧的成分。」

紀坡民告訴記者,其母親幾天前剛剛過世,享年89歲。「我媽是八路軍女戰士出身,也是三八式幹部,老資格。」紀坡民說,弟妹還在美國,等他們回來商量一下,再跟公家談怎麼操辦追悼會。紀坡民提及,母親去世後,房子可能會被政府收回。

一陣風吹來,屋擔下的風鈴蕩出清脆的樂聲,轉眼3個多小時在回憶中南海往事中已悄悄過去。紀坡民起身,帶著本刊記者穿過一道門,來到第二進四合院,這是一座靜寂的院子,正房顯出破敝,門窗都沒有裝修過的痕跡,瓦愣上長了野草,時光在這裏似乎停滯了。「這就是華國鋒曾住過的屋子,我剛過世的母親生前亦住在這裏」。

就在這間塵封的房子裏,華國鋒做出了粉碎「四人幫」的重大決定。若不是紀坡民的講述,沒有人能將眼前平凡的老屋和恢弘的歷史聯結起來。

院落內,核桃樹結滿了靑綠的果子,石榴花開得正豔,紀坡民爽朗又略顯惆悵地說,「秋天時我應該還住在這裏,你們可再來拜訪,摘取果實……」

(紀坡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