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大富口述:清華批鬥王光美始末

蒯大富,1967屆清華大學化學系學生在「文革」中,蒯大富是北京紅衛兵造反派的五大領袖之一,領導、參與了「文革」初期的一系列造反活動,「文革」後被判有期徒刑17年,先後被關押在北京和青海,出來後輾轉到深圳經商。一波三折的變故,促使他由一個「紅衛兵領袖」向普通人序列回歸。

1966年的9月份,張春橋等在中宣部小禮堂接見了我們四次。接見完以後,他給我們打氣,說:現在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流毒還很深,還有不少學校的同志仍然受壓制……表示對我們特別同情。後來也是他帶我去見的江青。12月18號,他通知我(蒯大富,清華造反派頭頭)到中南海西門見面,沒有其他任何人在場。他跟我講了一些傾向性很強的話。他說,提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一兩個人,他雖然沒有說出「劉少奇」三個字,但是所謂提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一兩個人,肯定是指劉少奇、鄧小平。他說,他們能不能投降?你們革命小將應該發揚魯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他們的反動路線批倒批臭,不要半途而廢。

我當時很堅決,認為打倒劉少奇這肯定不會錯的,何況還有張春橋的鼓動。所以到了12月25號,不管有沒有不同意見,我一個人就獨斷專行,拍板決定上街。清華當時組織了5000人上街,事先我們開了動員大會。當時動員的口號就是:反擊12月黑風復辟!劉少奇不投降,就讓他滅亡!12月25號那天,我們在天安門集合,然後就分五路,到天安門、王府井、大柵欄、西單這些地方遊行宣傳。我們準備了很多大字報,很多傳單,到處散發,到處刷大標語。大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打倒劉少奇的大字報、大標語就鋪天蓋地遍佈全城了。

1967年1月,淸華大學「井岡山」發生了騙鬥王光美的事件。騙鬥王光美具體的策劃過程,我並不知道。我們學校電機系二年級為主的幾十個同學,成立了一個「捉鬼隊」,為首的叫李振言。他們策劃了一個很詳細的計畫,開始沒跟我講。那次是1月6號白天才告訴我,說我們想把王光美從中南海揪出來。

他們搞得也是很周密的。他們先找師大一附中的人,把王光美的大女兒劉平平控制下來,不比她回到中南海,還扣留了在師大女附中的二女兒劉婷婷以及在四中的兒子劉源。然後他們先冒充交警,就是西單那個交通中隊,給王光美打電話,說你女兒劉平平出車禍受傷了,送到北大醫院了。接著又冒充北大醫院醫生給王光美打電話。在假冒醫生和王光美通話的時候,還讓劉婷婷出來說了一句話:「媽媽,姐姐受傷了。」這就沒法不相信了,先是公安機關,又是醫院,還有自己女兒打電話,所以簡直是不能不相信了。就這樣子,他們冒充交警、冒充醫院打的電話,全是冒充的。

當時劉少奇也去了醫院,我們的人都看到了,他們沒敢抓。雖然大街上批判「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大字報很多,而劉少奇真到跟前的時候你也不敢抓。但是,他們還是把王光美帶回來了。他們回來後,給我打電話說:老蒯,王光美被我們抓回來了。我開始還不相信呢。他們說真的,在化學館呢。我一聽就說,好,告訴廣播台,馬上通知批鬥嘛。當時很匆忙,也沒什麼準備。在清華西

大操場,體育館那兒有個臺子。就把王光美押到那個臺子上去了。當時外地來淸華串聯的學生很多,大喇叭一響,大操場站得滿滿的。

批鬥會還沒開始,孫岳秘書就來了。周恩來把自己的車也派來了。孫秘書說:總理聽說這件事後,立刻就派我來找你。我就問他:總理同不同意我批王光美?他說:同意,但是總理要我告訴你,有幾條指示:不能打;不能侮辱;鬥完以後立刻讓我帶走。我說那行,可以。當時我就在會場用大喇機宣佈,說總理同意我們鬥王光美,但是不能打、不能侮辱。我問王光美:打沒打?王光美說沒打。我說侮辱你沒有?她說沒有。但是第三條鬥完帶走,我沒有宣佈。

1月6號鬥王光美那次,因為沒準備,有些同學問什麼問題,王光美也不回答,有的問題或者說回答也就是反駁,根本就鬥不下去,所以後來就不鬥了。會後就把王光美帶到我們的辦公室,逼著王光美寫四條保證。第一條內容是承認清華師生揪鬥她是革命運動,第二條是保證以後每個星期送一份檢查過來,第三條是什麼記不清了,還有一條就是要從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生活上揭發劉少奇,要王光美這樣寫。王光美前幾條都接受了,最後一條她一直不同意,就個在那裏了。這時候孫岳秘書就在旁邊催我,說趕快讓我們把人帶走。

這個過程中,還發生兩個插曲。先是周恩來親自打電話來。周恩來電話中字斟句酌地說,你們鬥完了沒有?我說鬥完了。他說:鬥完了就讓孫岳同志帶回來。我說馬上就讓孫岳同志帶回去。周總理的電話放下時間不長,江青也親自打電話來了,要找我。江青說:蒯大富啊,聽說王光美給你們揪回去了?我說:是啊,她欠我們清華的賬,我們叫她還。江青在電話裏嘎嘎直笑,一直在樂。她說:蒯大富,你不准打啊,不准侮辱啊,還有總理不放心,叫我給你打個電話,讓你趕快把王光美放回來。我說:我一定執行。

我和江青就通過這一次電話。後來我就讓王光美走了,她很快就和孫岳秘書一起走了。王光美在清華前後也就押了幾個小時。

到了1967年4月,那時戚本禹的文章《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已經發表了,正式點了劉少奇的名。4月3日和4日,「中央文革」接見我們。會上我寫了個條子遞給總理:「總理,清華大學同學強烈要求批鬥王光美。」總理把我的條子拿給江青.康生看了看,就對我點頭說:行,你們訂個計畫,我同意你們批鬥。這樣,我們就定在4月10號再次批鬥王光美。

社會上傳言那次給王光美穿旗袍、戴乒乓球項鏈是江青的授意,這不準確。要是說那次跟江青有什麼關係,江青確實說過一句:王光美當時去印尼穿的衣服都哪去啦,丟盡了中國人民的臉。這是江青在接見我們後閒扯的時候說的,項鏈的事她沒說。戚本禹當時在場。我當時就覺得應當讓王光美穿旗袍。戴項鏈是「捉鬼隊」的主意。當時由「捉鬼隊」到中南海把王光美揪出來的。他們開一個大轎車去,到中南海領人。到了劉少奇家,他們就問:你上印尼穿的衣服哪去了?王光美說我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就把一把鑰匙扔過來了。那些同學也挺聰明,很快就找到那個箱子,把那身衣服找出來了。那項鏈就是普通的項鏈,太小了,下面根本瞅都瞅不見。也不知道誰靈機一動想起來,就用乒乓球拴上一長串,所以就搞了兩串乒乓球。那確實帶有侮辱人的意思,影響很不好。

(蒯大富 口述/ 米鶴都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