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9日清晨，我團正在北京通縣機場組織飛行訓練，當時，我作為地勤機務人員正在機場工作。突然，聽到了中央電台播報的周總理逝世的訃告，這個噩耗使我和戰友們非常震驚，我們都為失去敬愛的周總理而深感悲痛，許多戰友都失聲痛哭，「淚飛頓作傾盆雨」。 不久，機場指揮員下達了立即停飛的命令，我們馬上結束軍事訓練從機場回到營區。

由於「四人幫」極力阻撓和壓制人民群眾對周總理的悼念活動，從1月9日至14日，我團沒有組織集體悼念周總理的活動，也沒有要求停止娛樂活動，根據中央、國務院發出的通知，僅在1月15日停止一天娛樂活動。但是，出於對周總理的深厚感情，我團廣大官兵都自發臂戴黑紗，胸戴白花，自覺停止了一切文體娛樂活動，整個軍營沒有了軍歌嘹亮，沒有了飛機轟鳴，沒有了往日歡聲笑語，更沒有人再觀看和收聽任何帶有娛樂內容的影視節目，所有人都發自內心通過各種形式悼念周總理，寄託自己的哀思。

1月15日凌晨3時左右，空軍政委張廷發和其他首長親自來到通縣機場，在我團指揮所向4名機組人員下達了用飛機播撒周總理骨灰的命令。張廷發說：根據周總理生前遺願，要用國產飛機將骨灰撒向祖國的江河湖海和大地。這是一項光榮而又艱巨的政治任務，不能出現一點差錯，這項任務要絕對保密。根據鄧穎超大姐的要求和飛機的性能，飛機航線由通縣機場起飛，經首都機場、密雲水庫、天津、山東的北鎮黃河入海口，然後返回通縣機場。飛機飛行高度2000米，飛行速度180公里／小時。

根據高振普（總理警衛秘書、中央警衛局原副局長）的回憶史料，空軍用飛機撒周總理骨灰是中央決定的，中央與鄧大姐共同選定了撒骨灰的地點和時間，汪東興（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具體布置，空軍政委張廷發全權負責落實執行這個任務。

我團接到空軍首長命令後，決定用國產運-5型（安-2型）軍機執行撒周總理骨灰的任務。後來，我們才知道，空軍當年準備了兩個機組和兩種飛機執行任務，一個機組在通縣機場，是國產飛機；一個機組在南苑機場，是進口飛機。最後，空軍首長決定用我們通縣機場的國產飛機執行撒周總理骨灰任務。

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在空軍首長下達命令後，我團團長杜榮祥、團政委趙文斌立即責成胡振福副團長負責飛機機組人員準備工作，並決定機組人員進入封閉狀態，由團作訓參謀李航負責保護機組人員工作。該機組是由運-5飛機正駕駛胥從煥、副駕駛唐學文、領航員白海坤、通訊員李永順四人組成的特別機組。團首長還決定由毛國庭副團長和劉平階團機務處主任負責飛機地勤機務準備工作。

15日凌晨3時15分左右，團首長向一大隊機務一中隊下達了立即進入一級戰備命令，當時出於保密的需要，並沒有告之將要執行這個秘密飛行任務。一中隊在接到命令後連夜進入機場，對全部飛機進行飛行前的各項機務準備工作，飛機準備好後全部進入待命狀態。在上午10時左右，團首長才告訴由7225號軍綠色運-5貨機執行撒周總理骨灰的秘密飛行任務，並決定由陳寶森副中隊長作為唯一的地勤機務人員隨飛機執行任務。

當得知7225號飛機將要承擔這個歷史重任後，我團的地勤人員都感到非常激動和緊張，激動的是能夠以這樣特殊的方式再送敬愛的周總理最後一程；緊張的是備感任務和責任重大，不能出現一絲一毫差錯！出於對周總理的熱愛和軍人的責任感，地勤人員反覆對飛機進行全面檢查，並將飛機擦拭一新，確保飛機處於絕對安全和最佳的執行任務狀態。由於當時飛機還沒有安裝撒骨灰的設備，當天上午，我團大修廠對設備進行緊急改裝，並在午後迅速將設備安裝在飛機上。為確保該設備在撒骨灰時不出現任何問題，飛機在地面上用白面等作為骨灰代用物進行了多次模擬試撒，針對發現的問題再次進行了改裝。為確保萬無一失，下午３時左右，飛機進行了試飛和模擬試撒，結果表明一切正常。此後，飛機就進入待命狀態，有指定的專人嚴格看守，禁止任何人接近飛機。

晚6時，我團指揮人員、飛行機組人員和地勤人員進入機場外場。7225號飛機在機場停機坪上待命。南北走向的機場跑道兩端布置了指揮車，以便指揮和保證飛機由任一方向都能及時順利起飛。

晚7時左右，由鄧大姐親自護送骨灰、空軍政委張廷髮帶隊的幾輛汽車悄悄駛入通縣機場。這幾輛汽車就是專程護送周總理骨灰的，其中一輛是周總理生前乘坐多年的蘇制灰色吉姆轎車，它是上世紀50年代史達林贈送周總理的。

根據高振普回憶史料，在15日下午周總理追悼大會結束後，鄧大姐一再強調要保密和低調護送周總理骨灰。因此，鄧大姐一行人乘車避開群眾，經過人民大會堂地下通道，利用夜幕的掩護來到通縣機場。當鄧大姐一行人到達機場時，由於當時的政治原因，也由於鄧大姐要求低調為周總理撒骨灰，我團在營區和機場外場，都沒有組織官兵列隊迎候，沒有擺放冬青和鮮花，沒有擺放花圈和輓聯，沒有播放哀樂，沒有舉行任何儀式，整個部隊營區非常寂靜。

這幾輛汽車駛入通縣機場後，直接開向7225號飛機停機坪，準備執行任務的機組人員已經做好了隨時起飛的準備工作。汽車在停機坪停穩後，鄧大姐、張廷發和周總理治喪委員會辦公室的2名領導和其他5名人員走下汽車，直接向飛機走去。兩名領導是羅青長（時任中央調查部部長、曾長期擔任周總理辦公室副主任）、郭玉峰（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5名隨從人員是：周總理生前的工作人員張樹迎、高振普、總理和鄧大姐的秘書趙煒以及陳士葆保健醫生、劉新蓮護士。

晚7時半左右，羅青長、郭玉峰、以及手捧周總理骨灰盒的張樹迎、高振普登上飛機，他們代表鄧大姐去播撒周總理骨灰。鄧大姐沒有上飛機。根據高振普回憶史料，鄧大姐曾對他們說過：她很想親自去撒，但條件不允許她這樣做。天氣太冷了，她年歲也大了，所以委託張樹迎、高振普代表她去撒周總理骨灰。在飛機即將起飛前，鄧大姐同機組人員一一握手，用沉痛的聲音說：「辛苦同志們了」。此時，登上飛機的人員共計9人，除上述4人外，另外5人是胥從煥、唐學文、白海坤 、李永順、陳寶森。

晚8時計劃起飛時間到了，但此時，天空突然颳起了北風，為確保飛機飛行安全，不得不延後起飛時間。晚8時15分左右，北風漸漸停了下來，機場指揮員杜榮祥團長下達了起飛命令，胥從煥等機組人員立即發動飛機準備起飛。當晚，為了保密需要，機場實行燈火管制，沒有打開跑道燈，整個機場一片漆黑。隨著飛機發動機的陣陣轟鳴，飛機依靠機翼上的航行燈照明，從停機坪慢慢滑向起飛跑道並迅疾升上夜空。鄧大姐、張廷發政委、趙煒秘書、陳士葆醫生和劉新蓮護士都肅立在凜冽的寒風中，鄧大姐在身邊工作人員的攙扶下，顫巍巍的輕輕揮手向自己最親密的同志、戰友和伴侶作最後的訣別，與其他在場人員一起默默目送飛機，直到飛機漸漸消失在茫茫夜空中，鄧大姐一行才上車返回北京市內。

為確保7225號飛機的飛行絕對安全，當天晚上，空軍實行了嚴格的凈空令，在該飛機飛行期間，整個飛行空域，不允許有任何軍用和民用飛機（航空器）飛行！空軍和北京空軍的雷達全部開機，全程跟蹤該飛機飛行狀況。

在飛機飛行時，北京空軍司令員劉玉緹和其他兩位首長親自來到我團航行調度室二樓坐陣指揮，觀看飛機飛行航線標圖情況。我團杜榮祥團長擔任現場塔台指揮員。作訓股標圖員佟廣俊根據機場雷達報務員報告的飛行方向，全程跟蹤標出飛行航線，隨時向劉玉緹司令員等首長報告。從當晚標出的飛行航線可以看到，飛機從通縣機場起飛後，先向北飛行，從北京城區——密雲水庫——飛越長城到涼平，再從涼平向南飛越長城，一直向東南方向飛行，從鷹手營子——薊州——唐山——天津——滄州——惠民，再飛越黃河——鄒平——北鎮——渤海黃河口，然後，飛機返航回到通縣機場。

在飛機飛行過程中，機組人員根據中央領導確定的飛行路線、飛行高度和撒骨灰地點，按照預定計劃飛行。突然，下午試飛時一切正常的飛機在空中發生了異常顫抖的聲音，飛機爬升率開始降低。胥從煥和唐學文立即檢查了飛機，發現一切正常，飛機的顫抖只是由於載重過大引起的，因此，飛機繼續按計劃飛行。在飛經北京城區上空準備播撒時，打開了周總理的骨灰盒，周總理的骨灰分裝在4包大約長30厘米、寬15厘米的白色小布袋裡。在飛機飛越密雲水庫上空、飛行高度500米時，胥從煥根據機上首長的指示，第一次拉了飛機上的播撒把手，將周總理的部分骨灰播撒在密雲水庫里。飛機在飛到天津海河的入海口上空準備播撒骨灰時，機上一位首長曾要求胥從煥在播撒骨灰時降低一些飛行高度。胥從煥回答說，飛行路線、飛行高度和播撒骨灰地點，都是中央定的，我無權改變。然後，胥從煥第二次拉了飛機上的播撒把手，將周總理的部分骨灰播撒在天津海河的入海口。此後，飛機飛到山東濱州黃河入海口北鎮黃河大橋上空，胥從煥第三次拉了飛機上的播撒把手，把周總理的最後一部分骨灰撒在黃河中。在撒骨灰即將結束時，機上人員突然發現周總理的皮帶環因在火化後還是完整的，無法通過播撒噴口撒出去，經請示飛機上的首長，打開飛機艙門將皮帶環撒下去，至此，播撒周總理骨灰的任務全部完成。飛機在渤海上空盤旋了三圈，然後返航。在通縣機場我團航行調度室二樓坐陣指揮的北京空軍司令員劉玉緹和其他首長，在看到飛機返航的標圖知道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後，指示佟廣俊立刻擦掉飛機航線圖標，然後乘車離去。

1月16日0時45分，飛機在空中飛行4小時31分鐘、飛行航程830公里後，安全降落在通縣機場。0時50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向全世界宣布：周恩來總理的骨灰已經根據他生前遺願撒在祖國的江河裡和大地上。

現在，7225號運-5飛機，已經作為一個重要歷史文物，永久停放在北京中國航空博物館裡，供世人瞻仰。

（張景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