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馬甲運動與「法國病」

  巴黎發生50年來最大暴亂,奢侈品店紛紛關門。如今的巴黎,正上演著50年來最大的騷亂……這場暴亂已經持續了三周了。至於上街的理由,法國民眾原本是為了抗議政府出臺上調汽油及柴油稅的政策。

失控的示威行動

最早是11月17曰,超過30萬名法國人在全國各地罷工、封路、堵塞交通,呼籲抵制馬克龍政府的環保政策。這群穿著”黃馬甲」的抗議者,都是不折不扣的”老司機」,他們抗議柴油稅上漲,導致油價飆升。不過,即便如此大陣仗的暴亂,依然沒有讓法國總統馬克龍屈服。他甚至諷刺道:「這些人今天抗議我加徵燃油稅,明天又能轉過頭去抗議空氣污染影響了下一代的健康。」馬克龍怎麼也沒想到,這場原本還挺平和的抗議竟然開始失控了。

11月24曰,巴黎開始暴動,並發生流血事件。5000多名示威者在大街上設置路障,導致交通陷入癱瘓。香榭麗舍大街上的30多家奢侈品門店被打砸搶燒,光是Dior一家店,就被搶走了價值超過100萬歐元的商品,蘋果新開的香榭麗舍旗艦店也遭到了搶劫。12月1曰,在巴黎的抗議活動升級了,催淚彈、高壓水槍和自製的燃燒瓶都用上了,街道如同站場。路邊停放的無辜車輛被點燃,車主嚇得棄車而逃,消防員也無能為力。凱旋門被”暴力襲擊者」佔領,現場發生嚴重衝突。凱旋門裏面也遭到了暴力打砸和破壞,玻璃展櫃被砸碎,凱旋門模型被打爛。 

據法國警方通報,在相關事件中共計100餘人受傷,其中有23人是員警,共計400餘人被捕。而自「黃馬甲」運動發起的兩周以來,已有3人不幸死亡。

目睹這些情景的中國遊客們紛紛表示,在路上走感到非常害怕,之前對巴黎的印象一直不錯,覺得巴黎是浪漫之都,但來了之後自己所看到和經歷的一切,簡直難以想像。

「黃馬甲」運動凸顯法國改革之難

法國這次的「黃馬甲」運動,示威爆發的誘因在於法國油價飆升。法國石油工業聯合會披露的資料顯示,到今年10月中旬,全法國的柴油價格達到平均每升約1.533歐元,比去年同期上漲24%,95號無鉛汽油的價格平均每升約1.547歐元,同比上漲約17%。

在示威者們看來,油價之所以飛漲,原因在於從今年1月起,為應對氣候變化,法國政府對每升柴油和汽油分別加稅7.6歐分和3.9歐分。他們覺得更可怕的是,法國政府明年還要對柴油和汽油分別加稅6歐分和3歐分,2022年還會繼續加稅。

但《世界報》、《費加羅報》等法國各個派系的媒體卻指出,此次怪罪政府並無道理,法國政府上調燃油稅引起的漲價,實際只占此次油價上漲的三分之一,油價上漲的主因,是原油價格飆升。

一些分析人士還指出,法國政府加徵燃油稅也是不得已,因為在「改革動輒得罪選民」的背景下,唯有祭出「環保」這一絕對政治正確的大旗,才能名正言順地加稅以改善財政,為推動改革奠定基礎。

法國改革之難,還體現在改革陣痛來臨時,民眾和政府的溝通交流往往缺乏互諒和解精神,改革往往被街頭運動綁架,一旦發生大規模街頭運動,基本上就注定改革要不了了之。近十年來,從薩科齊到奧朗德,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

此次「黃馬甲」運動也是這一邏輯的翻版。值得注意的是,這是法國近年來很罕見地出現的一次沒有工會組織、參與者完全通過社交媒體串聯聚集的規模較大的示威抗議活動。在11月17曰的首次聚集示威中,「黃馬甲」們在遊行之前,並沒有按法律程式進行報備,而在法國的現行法規中,對於非法集會,只有懲罰組織者沒有懲罰參與者的規定。此次街頭運動,無疑給法國政府出了新難題。

有外媒觀察人士分析,示威遊行已經變得越來越「反馬克龍」。示威者的矛頭已經從抗議加征燃油稅進而質疑法國政府著力推進的系列改革。有法國人直言,「一場內戰即將爆發」,更有甚者在推特上發圖,稱「此情此景讓我想起《自由引導人民》」。

目前,馬克龍領導下的法國政府對待「黃馬甲」運動一方面注意態度溫和,強調對人們不滿的「傾聽」和「理解」,避免事態激化,另一方面也多次表態要堅持加稅和繼續改革。馬克龍22曰首次公開表示,會設法采取讓民眾「可接受」的環保轉型措施。這可能意味著,法國政府會加大相關補助力度,但基本立場不會轉變。

當前的局勢在考驗馬克龍的改革定力。近期民調顯示,馬克龍的民意支持率已跌至25%,為當選以來最低。早在去年當選後不久,馬克龍就曾在內部會議上表示,改革必然會得罪選民,會導致支持率暴跌,要經得起這一考驗。如今,考驗真得來到,年輕的馬克龍會堅持下去嗎?

法國人的「反抗意識」

由示威遊行升級為暴力衝突,在歐美國家並不鮮見,但這麼愛上街表達人民激烈的反抗意識,法國人獨佔鼇頭。

2018年,法國已經發生了多起暴亂事件。2018年1月1曰,法國的跨年夜裏,法國人民一高興就開始打砸搶燒,最後造成1000多輛汽車被燒毀。5月1日,法國工會組織數十萬人上街大遊行,遊行隊伍包圍整個法國,隨後還是演變成了打砸搶燒,眾多臨街的商鋪,超市,學校損失慘重。暴徒們不但打砸商鋪,甚至還現場搶劫收銀機裏的錢,暴徒在現場高喊著「偉大的民主萬歲」,這畫面頗為諷刺。同樣的畫面,在2018年7月的法國世界盃奪冠狂歡中再次上演了。法國世界盃奪冠之後,原本的狂歡演變成暴亂。現場的暴徒不但打砸商鋪,燒毀車輛,甚至對路邊無辜的路人發起攻擊,場面一度混亂。

參加「黃馬甲」示威活動的學生勒費弗爾說:「我們不是來做官員告訴我們的事情的,我們來這裏是為反對一個完全脫離普通民眾的政府,這是人民的反抗。」

在「黃馬甲」示威活動的背後,是法國人所擅長的「反抗意識」。這個反抗的意識和傳統其實在法國歷史上一直有所顯現,比較典型的例子是近代大事件——法國大革命。

在我們簡化的敍述模式中,總是把歷史事件自動演繹成「大人物+事件+時間」的敍事結構。比如法國大革命,無非就是幾個啟蒙思想家教化人民,幾個革命領袖帶領人民起來革命的歷史事件。而大量的背景被忽略掉了。實際上,與英國、美國、日本、德國相比較,法國大革命的一個顯著特徵是:革命者的素質極為低劣。

這些掌握生殺大權的政治人物,相當多來自於社會邊緣階層,這些原本被排斥在政治體系外的邊緣人物在革命進程中越來越多地湧入權力的中心。如同英國思想家柏克所說,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是由「下等的、無知無識的、機器般的、純屬各行各業的馴服工具的那些成員們」所組成,再加上毫無政治經驗的巴黎的下層文人。

這些人對於傳統的社會秩序,更多的只有仇視。當一群缺乏基本人文思考、政治經驗的社會底層人物,掌握了巨大的權力,人性中無底線的惡展現的淋漓盡致。暴力、恐怖和屠殺席捲整個法國,從國王、王后、教士、貴族,到雅各賓黨人,紛紛被押上斷頭台。

在雅各賓派專政期間,雅各賓派鼓動法國人民開始大規模的糾察「反革命」運動,大量被認為有反革命情節的人遭到了迫害。雅各賓派頒佈的「嫌疑人法令」規定任何有反革命嫌疑,但沒有實際證據的被告,可以根據「意識裏有罪」而判刑,最高時期法國嫌疑犯總數達到了30萬人,不少人一覺醒來,就變成了「人民公敵」。同時,在審判環節只保留「無罪」和「死刑」兩種判決,嫌疑人無處申訴,非死即活。據統計,在雅各賓派專政的四年裏,至少有7萬人被砍去了腦袋。然而,極具諷刺的是,在所有死亡的人裏,只有5%屬於封建舊貴族,真正受難的還是普通法國百姓。這種大規模的屠殺行為不但讓法國人人自危,甚至讓當時整個歐洲都感到顫慄和恐怖。

是什麼讓一群聲稱要通過反抗來獲得光明與理想的革命者,轉瞬之間就變得如此無情和殘忍?法國得了一種什麼病?

在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和盧梭奠定的「自由、平等、博愛」等一系列抽象原則的激勵下,革命者們打破一切舊制度的激情高漲,但是讓人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建設新秩序的藍圖。宗教、政治、司法、軍隊……所有舊制度被打破後,卻沒有民眾習慣和具備操作性的新制度及時補上。革命給人民帶來重大生活不便的同時,也釋放了人性之惡。而這種人性之惡隨著舊制度的不復存在而失去了所有阻擋。

法國人的「反抗意識」沒有建起新世界,相反,在激情退卻後,人性的脆弱和邪惡卻因為新舊秩序的長期無法順利交替,而釋放出了無窮的破壞力。

這可能就是法國近年來騷亂不斷的根本原因。

(游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