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棧橋:瘋狂的景觀

不建一座玻璃吊橋或者玻璃棧道,就落伍了,中國的景區正在被裹挾進這樣一個現實裏。

「排除一些知名度極低的景區,目前國內的玻璃吊橋、棧道、觀景平臺等項目已經超過2000個。」杜洪波是一個景區投資人,從事了多年生態景區的設計和開發,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玻璃棧道、玻璃吊橋在國內走紅,是從湖南省張家界「雲天渡」玻璃橋這個「明星項目」開始的。

2016年8月,耗時4年設計建造的張家界「雲天渡」玻璃橋正式對外開放,橋面長375米、寬6米,橋面距穀底相對高度約300米。這座全透明的「雲天渡」,長度和高度達到當時的世界第一,創下了10項世界紀錄,被CNN列入世界11座「最壯觀的橋」名單之內。

此後的兩三年間,玻璃橋開始野蠻生長,大到5A級景區,小到城市近郊的生態園,玻璃橋項目瘋狂上馬。玻璃橋也不斷升級換代,從觀景平臺到玻璃吊橋,從玻璃棧道到玻璃水滑道;從普通玻璃橋面,到5D「破裂效果」,再到最新款的9D玻璃橋。據稱,「所謂的9D,是指玻璃天橋採用了超現實視覺9D技術和驚險刺激的特技效果,有仿真場景、立體畫面、驚險劇情,視覺、聽覺、觸覺等感受融為一體。」

在這場玻璃棧橋「大躍進」中,投資人看到了「暴利」,景區看到了翻倍上漲的遊客和收入,施工方看到了源源不斷的訂單,遊客樂此不疲地追逐更刺激的體驗,短視頻捧紅了一個又一個「網紅橋」。

在合謀的狂歡背後,玻璃棧橋這個千億級市場卻處於「裸泳」狀態:整個行業無行業規範、無驗收標準、無監管主體。

一場整肅風暴正在醞釀中。

一哄而上

「更高、更透、更嚇人!」2017年,位於河北保定的狼牙山玻璃棧道建成,有網站如此宣傳:「有機會來狼牙山上的玻璃棧道走一走,讓你嚇破膽!」

這個號稱「讓人嚇破膽」的玻璃棧道設計長達5公里,遊客沿著玻璃棧道,一路可以登上466平方米的玻璃觀景台,最多可同時容納200人觀賞。觀景台懸空,下方就是萬丈懸崖,雙腳和懸崖之間,只有一層玻璃相隔,讓人雙腿發軟。但對不少遊客來說,這才是最「不虛此行」的體驗:看著腳下透明懸空的高山風景,一面戰戰兢兢,一面體會腎上腺素飆升的刺激。

玻璃棧橋或玻璃觀景台,成了很多景區的「必體驗專案」。這樣一股潮流,不是這兩年才有。在杜洪波的記憶中,2016年是玻璃棧橋發展史的一個分水嶺。此前只有零星的景區試水,包括湖南平江石牛寨的玻璃吊橋、重慶雲陽的「雲端廊橋」玻璃懸臂,河北白石山玻璃棧道和遼寧丹東鳳凰山玻璃棧道,都是最早期的一批「嘗鮮者」。

2016年8月,張家界「雲天渡」玻璃橋建成開業,迅速成為網紅,引發追捧效應。玻璃棧橋專案如雨後春筍在國內蔓延開來,正是從這一年開始。

在「雲天渡」正式開放前的6月份,杜洪波帶著團隊,以景區投資人的身份慕名來到張家界考察。杜洪波是晟景文化旅遊發展(北京)有限公司的股東之一,一直從事景區的設計、開發和建設。最近幾年,做了不少玻璃棧道、吊橋等項目。

熟悉棧道、索道建設的他發現,相較于普通的吊橋,玻璃吊橋技術看上去似乎不難,就是把過去常見的木板橋改為玻璃橋。玻璃吊橋的施工門檻也比較低,只要有高空棧道經驗的施工方就可以做。「只是目前沒有建設標準,每一家修建會有自己的結構、特點和風格,工程品質也參差不齊。」杜洪波對《中國新聞週刊》介紹。

杜洪波當時還發現,修建這些項目的景區沒有資質要求,只要具備地形條件就可以做,投資可大可小。湖南張家界「雲天渡」玻璃橋總投資高達2.6億元人民幣,而一些玻璃棧道的投入也可以只有百萬元左右。三個月後,杜洪波團隊決定,在北京密雲清涼穀也修建一座玻璃橋。他們找到設計單位,根據景區地形地貌,設計出適合清涼谷地質地形的玻璃橋。2018年春季,全長200多米的清涼穀玻璃天橋投入運營。

正是這兩三年間,形形色色的玻璃棧橋,成為了「風口」。杜洪波粗略估計,目前國內各類玻璃棧橋類專案超過了2000個。

大大小小的景區一哄而上,除了簡單引進,有些景區還要追求「全國最長」或「全國最高」等噱頭,來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2014年9月,河北省淶源縣白石山景區建成了當時「國內最長懸空玻璃棧道」,全長只有95米。此後,長度不斷被趕超。2016年開業的張家界「雲天渡」橋面長375米,橋面距穀底相對高度約300米,當時號稱長度、高度都是世界第一。2017年底,河北省石家莊市紅崖谷景區玻璃橋開業,這座橋橫跨在紅崖谷的兩座山峰之間,吊橋長488米,橋與地面最大的落差218米,號稱最長的懸跨式玻璃索橋。

追求高度和落差,也是玻璃棧橋競賽的方向。重慶雲陽龍缸景區雲端廊橋建于海拔1010米的絕壁之巔,離地高度718米。而河北白石山景區的兩條玻璃棧道,一條位於海拔1900米處,一條建在海拔1600米的懸崖峭壁上。

還有玻璃觀景平臺,比拼挑空程度。重慶市黃水大風堡景區的觀景平臺,號稱為「亞洲第一挑」空中觀光平臺,虛懸在穀壁之外的半空中,最遠處距谷壁31米。

常規的玻璃橋、玻璃棧道不再新奇,景區又想出奇招。腳下玻璃瞬間「斷裂」,第一次體驗的人被嚇得瑟瑟發抖。景區使用「類比碎屏技術」做出視覺效果以增加刺激體驗。最近,很多景區已經從3D做到了5D特效,讓遊客感受「步步生蓮、玻璃碎裂」的效果。

「升級版」的玻璃滑道也成為新晉網紅。2017年,東莞觀音山推出目前國內最長的玻璃滑道,全長980米。隨後其他景區紛紛效仿,大家競逐更長的滑道更大的落差。福建莆田大洋鄉景區號稱擁有目前國內落差最大的純透明鋼化玻璃滑道,總長388米,落差168米。

景區搖錢樹

對很多景區來說,玻璃棧橋既是一劑「雞血」,也是一棵搖錢樹。

「網紅項目確實可以帶動一個景區的發展」,在杜洪波看來,玻璃觀景項目是一個暴利的項目,能明顯改善景區收益。

張家界大峽谷景區資訊中心主任羅克文曾對媒體介紹,自2016年8月20日「雲天渡」投入市場後,至今共接待遊客達760萬人次,營業收入12億元。而當初玻璃橋的總投資額僅為2.6億元,不到營收的1/4。2019年春節期間,景區接待81萬遊客,絕大部分遊客都會選擇去登橋體驗「雲端漫步」。湖南省文旅廳廳長陳獻春甚至提到,張家界大峽谷玻璃橋近年來井噴式的遊客增長已經趕超核心景區武陵源和天門山,「相當於重新再造了一個武陵源和天門山」。

張家界玻璃橋的「暴利示範」效應,迅速帶動全國其他景區模仿。很多景區十幾、二十年沒見起色,一個玻璃橋就帶起了人流量,這是一個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2017年底,杜洪波所在公司投資建設的安徽馬仁奇峰飛龍玻璃橋和天梯玻璃棧道對外開放。此前馬仁奇峰的遊客量為20萬人次,玻璃橋建成後,景區2018年的客流量超過了100萬。資料顯示,北京市平谷區京東石林峽景區自建成415平方米玻璃觀景台後,遊客量從全年不到10萬人次增加到了70萬人次。河北省紅崖谷景區在開放玻璃棧道後,景區日遊客接待量飆升,最高峰時達5000人次以上,是平時的近5倍。

患上「玻璃橋依賴症」的景區,一旦被關停,營收立刻呈現不同程度的下滑。河北狼牙山景區2018年第一季度接待遊客數量同比增長14.2%,之後玻璃棧道被關停,遊客數量逐月下滑,至8月,接待遊客數量同比下降34%。河北白石山景區自2018年4月關停玻璃棧道項目後,600多個旅遊團隊取消了行程,接待遊客數量同比下降40%。

在「門票經濟」下降的大背景下,興建玻璃橋、玻璃棧道或玻璃觀景平臺被視作擺脫景區經營困境的「速效解藥」,背後折射出國內大多數景區的「攬客」焦慮。

北京聯合大學旅遊學院線上旅遊研究中心主任楊彥峰向《中國新聞週刊》介紹,原國家旅遊局在2012年曾出過報告,國內有2萬多家景區,80%的遊客集中在20%的頭部景區,「大量景區遊客量不足,景區更新換代需要新專案來扶持。所以玻璃棧道這類代表項目給景區提供了一條出路,造成大家盲目跟風。」

杜洪波分析,20年前,國內景區吸引遊客主要靠景色,而如今,遊客們更追求體驗感和參與感。所以現在的景區要靠項目成就,要看景區有多少二次消費專案。

從景區運營的角度看,更加注重景區體驗專案的打造,這是一件好事,但問題在於一哄而上。「國內旅遊產品缺乏,往往是別人景區有的項目我沒有,就感覺自己景區少了點什麼。」江西懸空棧道建設有限公司的施工團隊曾參與建設張家界天門山玻璃棧道,公司總經理封立強對《中國新聞週刊》道出了國內景區的心態。

玻璃棧道、吊橋自身的特性,也促成了它能被快速複製。「它們的特點是有區域性遊客,景區之間不衝突、不搶客流。比如北京周邊有網紅玻璃橋,江西也有,大家都能吸引附近遊客,所以出現遍地開花的現象。」封立強說。

對於景區投資者來說,這些二次消費項目不同于傳統的餐飲、住宿,不會受困於接待規模的天花板,可以接待遊客數很多。「這個專案潛力很大,關鍵是前期如何規劃好、宣傳好。」杜洪波說。

楊彥峰也發現,這是一個很大的市場,「目前景區的特種設施,包括玻璃棧道、吊橋、飛索等極限運動類項目,已經形成了非常大的市場,也有很大的空間和存量,不下千億級別,我們需要正視這個市場。」

但「網紅」的東西容易快速變現,也容易「速朽」,看似火爆卻容易成為過眼雲煙。玻璃觀景項目也在更新迭代,早期受人追捧的是玻璃棧道、玻璃吊橋,而近一兩年,玻璃滑道、5D玻璃天橋成了景區和遊客打卡的「新寵」。

一些小景點,也很難靠玻璃棧橋「一招鮮」。儘管大家都在效仿張家界的經驗,但對於很多景區而言,「雲天渡」有很多不可複製性。封立強注意到,張家界有自身優勢,作為國家5A級風景名勝區,每年遊客量超過千萬,有很好的遊客基礎。其他規模較小的景區引進這些玻璃棧道等項目,有的只能帶來短暫效應,前兩三個月容易吸引當地遊客前來,但是後期的吸引力不足。

作為投資人,杜洪波需要提前預判風向。在他看來,玻璃棧道類觀景項目未來可能還有3~5年的生命週期,在出新的產品之前,它仍然會成為景區的標配。

三無行業

越來越多的景區和承建方盯上了這門生意。那麼造一個玻璃棧橋或者滑道需要什麼手續?很多施工方都給出了相同的答案:不需要手續。

無行業規範、無驗收標準、無監管主體,是整個行業的通病。以玻璃滑道為例,國家對特種設備實行目錄管理,但玻璃滑道作為新事物並沒有被納入目錄。建設投資門檻低,審批難度低,並且投資回本快,這些在景區建設者眼裏的優勢,給玻璃滑道的安全埋下大量隱患。

無論國內外,玻璃觀景項目出現安全事故從未間歇。2019年10月1日,江蘇無錫落差158米的華西玻璃滑道發生事故。一位目擊遊客稱,當天雨勢變大,多人滑出沖進樹林。6月5日,廣西平南縣佛子旅遊風景區,由於下滑速度過快,遊客撞破玻璃滑道護欄,事故導致1人身亡,6人受傷。過去幾年,類似的傷亡事故不斷發生。

但關於玻璃棧橋技術的安全性,業記憶體在不同聲音。

「一出現問題,有些人想當然以為玻璃棧道有危險,這個觀念不對。」楊彥峰認為,目前這些項目使用的玻璃屬於鋼化玻璃,技術先進,生產這類玻璃時,會有一定的工程、力學和品質等要求,「像河北白石山景區的玻璃橋,它通過了橋樑隧道行業的工程標準驗收,所以不能簡單認為玻璃棧道絕對不安全,這很片面。」

在他看來,因為出事故就認為所有項目都不安全,這種導向過於簡單粗暴,「不能因為簡單一刀切,就扼殺景區二次升級的重要項目」。

但是,鋼化玻璃品質過關,不代表玻璃棧道的安全。在一些專家看來,玻璃棧橋類項目仍然有特定的施工難度。河北省玻璃棧道類項目標準的主要起草人、石家莊鐵道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教授李運生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施工複雜性不僅僅在於使用材料換成了玻璃,此類專案多建在野外高空,而且建設專案的規模越來越大,動輒超過四五百米長,橋面比較輕、窄,像一根繩子,風險大。同時,玻璃跟主體結構的連接也不如傳統的鋼板和木板好。

升級版的「玻璃水滑道」,則存在更多風險因素。2018年7月,在浙江台州召開的第五屆特種設備安全技術委員會大型遊樂設施分委會第六次會議上,不少專家對「玻璃水滑道」這一新興設備存在的風險因素進行了初步「會診」:一是「玻璃水滑道」的設計資料不完整,如果設計製造單位對設計內容考慮不充分,容易發生事故,風險不可控;二是鋼化玻璃材質自身的風險因素,玻璃鋼化後不能再進行切割和加工,製造與安裝工藝與現有水滑梯區別較大;三是材料力學性能要求,鋼化玻璃近似於脆性材料,該材料是否適用于大型遊樂設施仍需在標準中予以明確。

在這次會議上,專家們認為,當前正在使用的「玻璃水滑道」數量近千,如何處置現有的「玻璃水滑道」,如何將該設備納入監管範圍,是一個亟須討論的議題。

北京旅遊法制專業委員會秘書長申海恩也曾對媒體指出,滑道的設計缺陷也是事故發生不能回避的原因之一。不少滑道存在設計缺陷,短距離的彎道並不能有效分解巨大的高度落差所產生的滑行速度,一旦雨天沾水或者發生其他狀況,有就可能發生意外。

作為新興項目,行業標準的空白,是行業內面臨的最大難題。早在2016年張家界大峽谷玻璃橋修建之時,行業內已經指出行業標準缺失的問題。湖南師範大學旅遊學院院長王兆峰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到,不同海拔、地理環境、橋的長度和寬度不同,存在不同的環境風險,需要準備不同的技術標準。同時,行業標準也需要考慮到,依託山體建造的旅遊設施如何保護景觀原貌。

但玻璃棧道、吊橋類項目要出臺標準並不容易。杜洪波在安徽、北京、新疆等多地修建過玻璃觀景專案,他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每個地方地形、地質條件不同,完全按照一個標準建設,沒辦法相容不同地方的需求。

缺乏行業標準,那過去的玻璃觀景項目是如何修建的?多位受訪者介紹,項目主要由鋼結構或者混凝土結構,這些原本有規範和國標,正規的設計院或者對注重安全的公司在設計和修建時,會參照已有的專項標準,如《混凝土結構規範》《重要用途鋼絲繩》《公路橋樑抗風設計規範》等。

市場魚龍混雜

中國旅遊研究院副研究員楊勁松發現,隨著景區一哄而上,上游的施工單位、玻璃棧橋修建企業缺乏資質和技術手段,整個市場魚龍混雜。

建設玻璃吊橋等專案,實際上對投資方或者施工方的經濟實力有很高的要求。杜洪波在投資建設清涼谷玻璃橋時,前期耗時一個月,花35萬元請專門的設計團隊設計橋樑結構。建設時,按照修橋專項標準,使用大橋專用的錨索。建成後,找中國建築科學研究院建築工程檢測中心做安全評估報告,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杜洪波舉例,如果投資一條造價300萬元的玻璃棧道,檢測費用為40萬元~50萬元。

投入運營之後,後期日檢、月檢等運維也是必須的環節。「玻璃棧道是體驗性的項目,2公里和100米體驗感差距不大,我們一般建議做200米以內的長度。超過200米,後期維護成本和安全隱患都會增加很多。」據他介紹,200米的玻璃棧道,造價可以控制在200萬元以內,而長達1公里的棧道,造價就高達1000萬元。

玻璃棧道火熱的時候,有很多景區找封立強所在的公司合作,「很多景區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建」。

然而,國內不少中小規模景區都由民營公司開發,或者歸村集體和鄉鎮所有,規模小,投資跟不上。「跟風的這些景區投資跟不上,因陋就簡,更沒有財力投入達到橋樑的設計標準。」石家莊鐵道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教授李運生對《中國新聞週刊》介紹:「除了像張家界這些超大景區按照高標準建設的橋樑外,其他很多景區建設的都比較簡陋。」

在迅速做大的市場蛋糕誘惑下,不少投資建設團隊都是半路出家,行業裏的玩家泥沙俱下。封立強發現,一些過去在正規建設企業的人看到商機,跳槽出來組成了施工隊。而不少施工隊根本沒有公路、市政工程施工資質,不能做建設玻璃吊橋或者棧道的業務,都在打擦邊球。

在搜索引擎上找玻璃棧道、玻璃吊橋建設企業中,以河南的公司居多。多位受訪者提到,河南新鄉、平頂山魯山縣等地的一些廠商,曾以拉鋼絲繩、滑索和吊橋發家,看到玻璃景觀項目的市場火熱之後,迅速轉向生產玻璃滑道,並引導當地人也加入這個行業中,在全國市場中占極大的比重。

有受訪者透露,相較于大型企業,河南這些公司以做私人景區玻璃滑道項目居多,收費較低。有些公司在設計玻璃吊橋時並不規範,甚至沒有設計圖紙,或者一個圖紙套用在多個橋樑上。一些施工方合夥在某景區投資建設一座玻璃橋,不重視品質和經營期,快速收割成本後,將後期運維交還給景區。

一些地方已經意識到風險,要求加強專案的檢測驗收,2017年2月,北京市旅遊委提出,要求相關企業停止建設玻璃棧道、玻璃橋等旅遊設施,已建有玻璃棧道這類專案的景區,要嚴格安全管理責任,並引入第三方機構檢測相關設施的安全性。

但對施工品質的驗收,也存在很多漏洞。一位不願具名的第三方檢測人員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由於缺乏行業標準,他們只能參照現有的常規規範進行檢測。第三方檢測機構數量也頗多,不分級別,公立和私營都有,大家各自按照標準檢測,收費也有高有低,從幾萬到五六十萬不等,「選擇權掌握在投資者手裏,這其中自然存在安全漏洞」。

監管真空

「玻璃棧道、吊橋、觀景平臺等項目,行業沒有一定的規範制約,品質參差不齊,同時監管不明,行業裏安全隱患比較大。」杜洪波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2017年,時任北京市旅遊委主任宋宇曾明確表示,高空景點的政府專項監管主體責任還沒有明確,監管上還存在問題。

圍繞密雲清涼穀玻璃棧道,北京市旅遊委曾牽頭國土資源局、林業局、工商局、稅務局、質監局、安監局、發改委等十幾個單位來到杜洪波的公司開會,商討專案的監管問題,最終也沒有找到牽頭部門。他回憶:「工商局只管營業執照,安監局監管的內容中,沒有玻璃棧道和玻璃吊橋。國土資源局表示,玻璃棧道懸在懸崖邊,也不屬於我們管轄的內容。」

「監管方面互相不搭界,玻璃棧道類項目成了監管的真空地帶。好多部門在一起,但是無法確定誰來主管此事,後續還需要不斷完善。」石家莊鐵道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教授李運生說。

但監管收緊的信號已經越來越強烈。上述不願具名的第三方機構檢測人員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過去幾年國家和各地文旅部門陸陸續續對玻璃棧道類項目都有下發檔,今年的管理最為嚴格。

力度最大的是河北省。2017年底,河北紅崖谷景區的玻璃吊橋正式開業,號稱是「世界上最長、跨徑最大的懸空式玻璃吊橋」。開業之後,在圈內風光一時,一改過去冷清之氣,為紅崖谷景區帶來翻倍的遊客量。但是開業僅4個月,石家莊旅遊發展委員會下發「關於全市旅遊景區開展安全隱患排查專項整治的緊急通知」,2018年3月25日,紅崖谷玻璃吊橋進行停業整頓。

紅崖谷景區並非個例。時隔不久,河北省文旅廳發佈《全省玻璃棧道類高風險專案專項整治方案》,省內25個景區的32處玻璃棧道類專案全部封停。截至目前,這些景區的玻璃棧道類專案仍未重啟。

今年年初,文化和旅遊部向各地方下發了《關於加強A級旅遊景區玻璃棧道專案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地文化和旅遊行政部門協調相關部門組織專業技術和旅遊安全領域的機構和專家,對轄區內A級旅遊景區玻璃棧道專案建設、運營情況開展摸底調查,進行安全技術檢測和風險評估。

據瞭解,廣西、湖北、湖南、江西、廣東、福建等地的文旅廳都已經下發檔,開始對玻璃棧道類專案進行安全排查,一些高風險項目被勒令停業整頓。

儘管國家層面的標準仍未出臺,地方和行業標準已經開始編寫。8月1日,河北省住建廳聯合質監局、旅發委、安監局組織編制了《景區人行玻璃懸索橋與玻璃棧道技術標準》。這是國內第一部專門針對玻璃棧道、吊橋建設與管理的地方規範,其中對建築材料、設計、施工、檢測與評定,以及運營安全管理等都提出了明確的標準。

李運生是該標準的主要起草人,他對《中國新聞週刊》介紹,一般行業規範編寫週期為3年,從立項、制定、審批需要很長時間。但是當時河北省情況緊急,在景區的催促下,很快就制定好了規範。「作為技術人員,我們完成了技術編寫規範。下一步,就要等待相關部門,由河北省住建廳牽頭,向國家報備,等待審批。」

據《中國新聞週刊》瞭解,中國工程建設協會正在編制《玻璃棧道工程技術規範》,由中國建築科學研究院、中冶建築研究總院為主編單位,該標準預計在明年定稿。

作為景區項目投資方,杜洪波希望業內能出一套完整的規範,以厘清政府部門對玻璃棧橋的監管。

楊勁松認為,要儘快明確相關政府部門的安全監管職責,建立配套的安全監管體系,規範建築方和運營方的准入資質,出臺權威、科學和易落地操作的設計、建設、驗收和運營標準,「當務之急就是儘快確定監管部門」。

(楊智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