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暴發後,我們被歧視了

有一個在愛爾蘭留學的日本朋友,曾和我分享過一件佚事。

他有一次感冒了,就戴起了口罩,結果周圍的愛爾蘭同學大為不解,以為他得了什麼重病。當得知他僅僅是感冒的時候,愛爾蘭同學問「你捂住口鼻,那咳嗽和打噴嚏噴出的病毒不會停留在口罩中嗎?這樣豈不是延遲了恢復?而且,戴口罩給人的感覺也不太好。」這一問把他問懵了。他從小被教育的是戴口罩以免傳染他人,現在才知道外國人會這麼想。

歐美人的口罩觀和中國的更為接近,一般病重的人或是預防重大的傳染病才會戴口罩,普通感冒、發燒流涕是不會戴的;此外,對於戴口罩的人也會有不好的觀感。

這種感覺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的當下更為直觀。在巴黎,不少黃種人已經開始戴上了口罩,這其中包括中國遊客,也有本地華人、日本人以及韓國人。但與此同時,筆者也能明顯感覺到法國人看到戴口罩的黃種人時,表情有了變化。

那是一種困惑、好奇夾雜著嫌棄的表情。他們或是盯著你瞧,或是有意避開你的目光,總之讓人很不舒服。

新冠疫情尚未平息,各國都在為抑止疫情蔓延盡最大努力,然而全球各地卻陸續傳出亞洲人遭受種族歧視的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是誰在歧視?

自1月30日世界衛生組織宣佈新冠肺炎疫情為「國際公共衛生緊急事件」(PHEIC)後,不少國家開始對中國採取入境管制措施。

截至2月20日,全球133個國家和地區加強了相應措施。其中,絕大多數採取以測量體溫、加強問詢等方式。但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俄羅斯、朝鮮以及菲律賓等少數國家,則實行了針對中國公民或包括旅華外國人在內的入境禁令。他們認為「潛伏期長,機場查體溫是不夠的」,「存在無症狀患者」,同時他們也擔心出現缺乏自我約束力的「患者旅客」。

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的封關、停航,幾乎讓中國成為了一座「孤島」。

疫情帶來的另一種副產品是歧視。

一些商店掛上了「中國人禁止入內」的標牌。在一些還未封鎖中國的國家,民眾簽署請願書,要求政府實施中國旅行禁令。在海外營業的中餐廳、中國超市均受到了波及,甚至還有一些顧客來店搗亂「要吃蝙蝠湯」。

有些亞裔學生在校園被叫「中國病毒」,有外國學生只要看到戴口罩的華裔學生,就大喊「滾回中國」,導致有些華裔學生不敢戴上口罩。華人學生變得不敢說中文,開始減少外出次數。

連日來,世界各地不斷曝出針對華人乃至亞裔群體的種族歧視事例。亞洲人出行時,仿佛被套上一個看不見的「傳染圈」,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擔憂、自保跟歧視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

海外亞裔,成了這次疫情的最大連帶受害群體。

出租車司機不接待「中國人」乘客,餐廳拒絕「中國人」入內,父母告誡小孩要遠離「中國人」,同事與「中國人」員工大開病毒玩笑。

然而,這些「中國人」很多是越南裔、華裔、日裔、韓裔、菲律賓裔等,他們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卻因為長相和面孔與中國人相似而受到歧視的波及。

雖然此次出現的種族主義現象並不代表社會主流趨勢,多國官方機構也反復敦促人們不要有偏見,但依然讓人想起亞裔群體在2003年「非典」期間遭到的歧視性對待。幾百年前歐洲「黃禍論」和美國《排華法案》造成的歷史傷痕,也並未完全抹平。

在海外被歧視,除了當地人對於新冠病毒的恐懼原因之外,還有一方面的原因,即中國人在海外各地搶購口罩、消毒液,引起了當地人的反感。

這其中有些人搶購是因為民間救援。各地華人組成了救助平臺,國內醫療用品短缺,他們便在海外採購。華人的基數大,海外不少城市的口罩被一掃而光,紛紛告缺。林子大了,當然什麼鳥都有。搶購的人當中,也有奔著「國難財」去的,囤積醫療用品後再在網上高價出售。

歧視的加害方不止是歐美人,其中也有華人。在加拿大、美國等留學生多的國家,春節回國的華人家庭都或多或少地被其他華人家長騷擾了。這些華人家長要求學校隔離從中國返回美國的學生。學校沒有權利這樣做,華人家長就在學校的家長委員會上鬧,直到當事人自覺隔離才會消停。

非常時期的產物

戴不戴口罩,現在對於海外生活的亞裔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在不少地方,口罩並不等同於保護自己,也不等於有禮貌,而被認為是「患病的人」,會讓他人對其敬而遠之。

前段時間由於疫情嚴重,很多華人看了國內的新聞報道,變得提心吊膽,就想戴口罩出門;但戴了口罩之後,又發現旁人對自己的態度變差,又不得不拿掉。

如今的世界各地的唐人街,與平日裏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相差甚遠。我家樓下有家中餐館,年初三我問了下老闆生意如何,他告訴我自從巴黎確診4例肺炎病人後,他就不斷接到顧客取消預約的消息,預訂數量相較於去年驟降六成。這家平日裏大排長龍的飯館,如今空空蕩蕩。

法國並非個例,問了下我在其他歐美國家居住的朋友,相似的一幕也在各地上演。

一些海外媒體在大眾認知上助長了「歧視」的發生。法國《皮卡爾信使報》、澳大利亞《先驅太陽報》、德國《明鏡》週刊,此前以「黃色警報」「中國病毒」等為題報道。

針對這樣的現象,麻州大學波士頓分校政治學教授、亞裔美國人研究所所長渡邊指出,人們會在非常時期,把自己的挫折感、種族主義以及各種偏見都表現出來。在黑死病流行的時期,這種現象也很普遍。

當14世紀中葉恐怖的黑死病奪走當時歐洲1/3的人口後,猶太人被當作了替罪羊,不少地區發生了大量屠殺猶太人的行為。而美國舊金山黑死病流傳開來的時候,當地華人背了黑鍋。市政衛生部門不等確切的診斷結果出來,連夜用繩索將唐人街的建築物圍起來,將華人社區隔離了。

對於這樣的行為,一些亞裔做了抗爭。有些人走向街頭去做「Free Hug(免費擁抱)」的活動,有些人發揮創意製作多語種的「我不是病毒」的紀念品。這些人都試圖去解決目前社會文化差異之下所產生的價值衝突,並降低歐洲人對「戴口罩」的恐慌感,降低亞洲人被歧視或受到攻擊的可能性。

還有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是中國國內的強制性封鎖政策等行為被報道,也或多或少地「鼓勵」了其他國家的排外行為,這屬於一種無奈的衍生品。「中國政府自己是這樣對待國民的,某種程度上也會促使或鼓勵其他國家的政府採取同樣嚴厲的手段。」東京上智大學的政治學教授中野晃一指出。

關於自省,關於團結

關於歧視的話題,還可以延伸到命名上。

2月12日,世衛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公佈疾病名稱為COVID-19,病毒名稱則由「國際病毒分類委員會」命名為 SARS-CoV-2。

當然,還有不少國家喜歡用「武漢肺炎」來作為簡稱。當然這不符合「避免指涉特定地理位置、動物物種和人群」的要求,但是也有人認為「非洲豬瘟」「西班牙流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埃博拉病毒」乃至「香港腳」都曾這樣去命名,畢竟這樣的名稱記錄了一段歷史。

災難既是對國家管治的考驗,也是對人性及公民素質的考驗。面對威脅全球的重大疫症,本應協力互助,嘲笑和歧視都極不恰當,也無助於遏止疫情。

同樣,這場疫情也是對整體中國公民素質、公共衛生意識的考驗。自疫情在武漢暴發以來,中國人吃野味、蓄養野生動物的方式在全球已惹起巨大非議。疫情逐漸曝光後,更有些人發燒卻故意瞞報病情,「闖關」逃出國外,還要在朋友圈炫耀;懷疑自己受感染了,卻不合作接受隔離觀察。筆者身邊,總有些人咳嗽或打噴嚏都不掩口鼻。

這樣的行為,都在為「歧視」煽風點火。在批判外國人歧視之余,中國人需要扭轉在全球的刻板印象,得反省自身問題。

隨著中國隔離病患時間的加長,現在的新增患者數量明顯減少,似乎再過一段時間將慢慢控制下來。但另一方面,其他國家比如日本、韓國以及新加坡的情況則不容樂觀。

這場傳染病,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威脅。人們需要團結一致,以同理心戰勝恐懼,重視多元性,挑戰刻板印象。「2019冠狀病毒疾病」是人類的悲劇,別讓恐懼滋生更多仇恨、不寬容與種族主義。

如同世衛組織總幹事譚德塞說的那般:「此時此刻,需要事實,而非恐懼;需要理性,而非謠言;需要團結,而非汙名化。」

(Cindy/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