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樂阪是東京的一個街區，也是這座城市最具文藝氣息的作家聚集地和有名的法國人區。在日華人，自媒休創業者中本蔡也住在這裏。雖然媒體上覺得日本新冠肺炎疫已經非常嚴重，但他出門買菜，發現周圍還是像往常一樣熱鬧，日本人、法國人帶著孩子逛公園、逛超市。如果不是戴口罩的人比以往多了，很難意識到日本已經處於新冠肺炎疫情暴發階段。「在日本街頭至今都看不到恐慌感。」中本蔡說，日本公共場合、公共交通都和以往沒有任何差別，仿佛疫情最嚴重的地方永遠是朋友圈。

如果非要找與以往的不同，日本神戶國際大學教授毛丹青能說出一二細節：去餐飲店的人明通減少了，許多公共場所都配迓了消逛液，路人行走的速度似乎比以前加快了。

旅日作家亦夫也減少r出門次數，外出時佩戩口取。怛他在跑步鍛煉時不會戴，美其名日「為了呼吸的自由’華人朋友出於好M.一個勁地勸他要多加小心。日本朋友則一如往常.只焙不知遒足以淡定還是假淡定。日本人的情緒一般不太外露.尤其對我一個外國人。」

與之相比，感染數字石起來顯然更加嚴峻。截至當地時間3月1日10時，日本新型冠狀病取肺炎感染確診總數為947例中705例來自「鑽石公主號」郵輪，日本國內的感染者和從中國來日旅遊的感染者人數為228人，乘包機從中國返日的感染者人數為14人。

經過一個多月的擴散，日本已經到了控制新冠肺炎疫情的關鍵期。從「鑽石公主號」郵輪的集體感染，到疫情愈發嚴重後照舊舉行的集體活動，再到互聯網上曝出的「不接收輕症感染者」的爭議，日本在這次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中，一直是國際輿論的焦點。

更重要的是，日本還承受若另一重壓力——還有一百多天就要開齡的東京奧運會，能夠順利舉辦嗎？

「主導權不在日本」

3月1日，「鑽石公主號」郵輪上的全部人員都已經下船。除了被各自國家接回的遊客，日本遊客大都借助公共交通自行回家，沒有再次隔離。

截至2月26日，已經有45位呈陰性下船乘客出現發熱症狀，其中3人確診。

另據日本多家電視台報道，日本厚生勞動省有至少90名公務員曾經進入「鑽石公主號」郵輪內處理新冠肺炎疫情工作，無症狀發熱者沒有接受新冠病毒檢測就冋到東京繼續上班。

這艘停泊橫濱港的豪華郵輪成了日本疫情的轉折點。毛丹青記得，中國新冠疫情暴發之初，日本媒體一直「隔岸觀火」，「鑽石公主號」事件發生後，關於疫情的新間猛然間多了許多。

其實，日本很早就關注到新冠肺炎疫情。1月6日，日本厚生勞動省發佈注意通告，提醒醫療機構和各地的保健所關注疫情。作為與中國一衣帶水的鄰邦，在中國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一些日本地方政府、企業和在日華人給中國捐贈了大量口罩。「但是日本政府也好，日本民眾也好，當時都沒有想到疫情會在日本暴發和蔓延。」在日本生活多年的亞洲通訊社社長徐靜波對本刊記者說。

2月16日晚，日本政府專家組會議確認了「感染正處於早期，之後還會進一步發展」的共識。日本取生勞動大臣加藤勝信稱，新冠病毒肺炎「事實上已開始在日本流行」，「從現在開始存必要準備患者增加的對策」。

顯然，這些政府信息並未對相關活動產生有效影響。一些聚集活動仍在舉辦。2月15日，日本岡山縣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裸祭」儀式，約有1萬名男子參加。2月16日，市民馬拉松比賽在日本多地如期開跑，參賽者近10萬人，儘管主辦方提供了口罩，何不強制要求佩戴。2月21日，一場職業足球俱樂部比賽在神奈川縣舉行，近1.5萬觀眾戴著口罩觀戰。2月23口，日本天皇的生日宴會照常舉辦。鑒於疫情，宴會取消了民眾參與的環節，但還是邀請了安倍晉三在內的日本各界人士共470人參加。

目前，疫情已經在日本全國各地擴散，確診病例不斷增加。更讓人擔憂的是，多名本土確診患者的感染途徑不明。「這是日本政府感到恐懼的，你不知道病源在哪裡」徐靜波說。

日本面臨的更大的壓力是原定於7月24日開幕的東京奧運會。這是日本第二次舉行奧運會，上一次還是1964年，同樣在東京舉辦，

56年前的那屆奧運會成了日本社會進步與經濟高速發展的起跑器，推著日本進入一段快速發展的時期。如今，日本祚經歷了泡沬經濟崩成的30年後，希望借助東京奧運會血世界證明自己仍然是經濟強國。

過去一段時間，包括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奧運大臣橋本聖子在內的高層多次表態，東京奧運會將如期進行，東京奧組委的既定工作也在按部就班進行。

然而2月底，國際奧委會資深委員迪克•龐德接受外國媒體採訪時稱，如果5月底新冠肺炎疫情仍然得不到控制，東京奧運會可能被取消，而不是年內推遲或異地進行：

「這不只是日本的問題，還得看在世界範圍內疫情控制得怎麼樣。甚至說主導權不在日本，我們沒有辦法主導，有太多的變數。」香港大學亞洲環球研究所客席副教授加藤嘉一說：

歷史上，還沒有任何一屆奧運會因為戰爭以外的原因取消或延期。「一旦取消，毫無疑問會影響整個日本的信譽，當然，最終還是旅遊業和消費市場遭受更大的打擊。」徐靜波說：

微妙的關係

日本政府對「鑽石公主號」事件的處理，引發了多方質疑。美國疾控中心（CDC）指責日本政府在「鑽石公主號」隔離期間執行不力，導致船上孫發大規模集體感染。一直與安倍交好的日本右翼作家百田尚樹一反常態，質疑安倍政府「無能」「既無保護國民生命的意志，也無保護國民生命的能力，我們只能己救自己，靠自己保護家人性命了！」

這艘停泊在日本，英國註冊，屬於美國公司的豪華郵輪，對於日本政府來說確實棘手。徐靜波認為，將3700多人關在同一艘郵輪上進行集體隔離，很容易發生交叉感染，但日本政府也難以找到可以接收這麼多人的地方。「畢竟日本政府沒權力徵用民間的酒店，必須要獲得酒店的同意。」

1月28日，日本內閣決定，將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指定為基於《感染症法》的「指定感染症」和基於《檢疫法》的「檢疫感染症」，2月7日實施。隨著世界衛生組織宣佈突發公共衛生事件（PHEIC），相關實施日期提前到2月1日。日本在疫情期間的應對措施均以兩部法律為依據和執行參照，對信息收集和公佈、健康診斷和就業限制，消逛措施等作出明確規範。

由於日本政府的權力受到法律限制，所做的一切行動都要找到法律依據，也就出現了一邊是政府宣佈疫情加劇，一邊是大型活動照常舉辦的情況。「日本政府不能用行政手段下命令強行要求民間企業或者機構停辦，或者停止一些活動。政府受到法律的限制，所以目前日本政府只能呼籲民眾減少外出，減少聚會。」徐靜波說，安倍政府宣佈的一些要求沒有強制性，也沒有決定權。

2月27日，安倍晉三宣佈，請求全國的中小學從3月2日起臨時停課。有些地方響應，有些地方則表示反對。京都教育委員會在開會後卻決定當地學校正常上課。京都市教委教育長在田正秀對外解釋：「每所學校要調查每個學生的住所、確保其安全、確認各自的家庭狀況，確認和響應處理這些問題需要一定的時間。」金澤市山野市長也說，「市教育委員會已經關閉了一所感染了新冠病毒的市立初中，沒有確診的學校，沒理由停課。」

權力受法律制約，和地方政府微妙的關係，都是安倍政府在疫情處理中面臨的複雜境況。

加藤嘉一認為，這次疫情暴露出日本政府和社會對未知的病毒並沒有做好準備。「安倍政府所謂的危機管理的經驗、機制，包括怎麼公開信息，在多大的程度上及時公佈政策，都受到了考驗。日本是不是需要一個危機管理的獨立部門，不同的部門間是不是沒有協調好?為什麼沒有協調好？是沒有協調部門還是什麼原因……這些問題還需要討論。」

「不會把慌張寫在臉上」

在現階段，日本政府無法對佩戴口罩、不聚會做出強制性要求，因此，人們是否遵守完全依靠自覺。

旅日作家亦夫對本刊說，日本企業和民眾普遍比較配合政府的呼籲。他最近看到了一條新聞，日本某賽馬場上的賽馬比賽依舊在進行，空蕩蕩的看臺上沒有一個觀眾。大家都通過互聯網下注，沒有一個人去現場。

加藤嘉一解釋說：「日本人是一個單一性的民族，同質化思路現象非常明顯，一旦有一些人或者有一些本的企業開始做某一件事情，其他人或小企業會跟著做，有點像中國人所說的隨大流」如果民眾都認為疫情發展到需要佩戴口罩的程度，那麼一旦某個人沒有這麼做，其他人就會跟他保持距離。不久前，日本福岡市的地鐵上，一位不戴口罩的乘客一直咳嗽，就有乘客按下了緊急停車鍵。後來，地鐵工作人員沖了過來，調停了這場乘客之間的糾紛。

事實上，日本人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會強調感冒要佩戴口罩。「如果你有感冒症狀，戴口罩不是為了保護自己，是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加藤嘉一說。

旅日專欄作者黃文煒在日本生活多年。她提到，當災害到來時，「日本政府沒有大動作，他們相信民眾，信息公開，各司其職。」

黃文煒很認同一位日本朋友的觀點：「最重要的不是如何阻止病毒進入日本，而是建設即使病毒襲來，大家也平安無事的體制。」或許正因此，很多日本人面對窘境，「不會把慌張寫在臉上，表面總是從容冷靜的。可能與日本多發地震等自然災害有關，日本人總是相對理性淡然地應對災害。」

現在，東京奧運會的相關籌備工作仍在繼續。日本正計劃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舉辦一些比賽測試活動，為舉辦東京奧運會積累病毒防控的經驗。按原計劃，聖火將在3月12日於希臘採集，3月20日運至日本。東京奧組委日前表示，即將知3月26日開始的聖火傳遞「不可能延期」。

尋找一個平衡點

在世界衛生組織對全球醫療水平的評估中，日本已經連續多年蟬聯世界第一。

但隨著疫情擴散，一些日本疑似病患在互聯網上求助，稱得不到檢測和治療，還有網友說，去了門診卻被拒之門外。一位日本孕婦往Twitter上抱怨：「我一周前開始出現感冒的症狀，4天前開始不斷咳嗽，咋天開始發燒到38度。我去咨詢，他們說無法給我做新冠肺炎檢測。我只能和肚子裏的孩子一起等死嗎？」

疫情暴發後，日本採取的措施是優先救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和其他病症的重症患者，新冠肺炎輕症患者採取自我隔離。為此，日本設置了536個「歸國者及接觸者咨洵中心」。官方建議37.5度以^：、持續發燒4天、有強烈倦怠感或呼吸困難的人，先致電咨詢中心。如果咨詢中心認為需要就診，將他們介紹給歸國者及接觸者門診。

這成了目前H本防疫措施中最具爭議的一條。一些人給咨詢中心去電，卻沒有得到檢測許可，紛紛在社交網絡上抗議。還有反對者認為，放任輕症患者將導致被傳染的人數越來越多，同時存在陰性轉陽性或無症狀感染者的隱患。

徐靜波採訪過一些日本傳染病專家，他們認為對於日本來說，這是合理的方法。日本政府新冠病毒專家委員會委員、東北大學教授押谷仁教授解釋說，根據中國疾控中心的分析報告，新冠病毒感染者中有80%屬於輕症，相當一部分能夠自愈。而日本感染學會的分析報告顯示，發燒咳嗽的人員中，新冠病毒的感染確診者不到1%。

「有點打噴嚏的人都懷疑自己得了新冠肺炎，馬上往醫院跑，在醫院裏面就會產生大面積的交叉感染。」徐靜波說，「如何維護醫療體系的安全與穩定，不導致這個體系的崩潰是日本政府最優先考慮的問題，

不久前，徐靜波收到了國內朋友的求助。朋友的孩子在東京發燒，懷疑向己被感染，但諮詢中心不給安排檢查，對方希望徐靜波幫忙找一家醫院做險測。徐靜波拒絕了他，解釋道：「日本社會是一個講究規矩，講究秩序的社會。政府如果作出規定，每個國民，每個人都要遵守。」

日本的疾病防疫體系包括國家、都道府縣、市町村三級。當全國性公共衛生事件發生時，又會有由厚生勞動省、駐地分局、檢疫所、國立大學醫學系、醫院、療養所、國立研究所構成的國家級應急系統，和由都道府縣衛生健康局、衛生試驗所、保健所、縣立醫院、市町村及保健中心組成的地方管理系統。在這一體系中，政府會根據不同的危機類別，啟動不同的危機管理部門。

徐靜波認為，儘管日本的醫療體系完整，層級分明，但是在重大事件中的動員能力比較差。在這次防疫過程中，日本政府也沒有調動起企業的積極性。「一些私立大學的醫院，私立醫療機構，還有一些企業，都有一定的對於病原體的檢測能力。但是在日本市場經濟社會裏，政府跟民間企業之間沒有協議，這個事情就沒人幹。」

不過，安倍在2月29日的新聞發佈會中稱，日本全國每天核酸檢測能力已經超過4000份，並從下周起將核酸檢測納入醫保範圍，這將提高民間檢測機構的檢測能力。同時，日本最多能夠動員5000家醫院，確保新冠忠者得到收治。

「防禦起步時，日本政府並沒有走正面強攻的路線，反而很佛系，從長期觀測疫情的走勢，完全是一個漸進主義者。至少到目前為止並未引發人心的動搖。在他們看來，順勢而為最重要。」毛丹青說。

中本蔡也認為，日本的防疫思路是「盡量在人民正常生活，經濟正常運轉，和防止醫療資源擠兌這三者之叫尋求一個平衡點」

（王一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