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海外的「貪二代」:美夢驚醒,不敢回國

當國內的父母倒臺,祖國,成爲部分貪官二代們永遠也回不去的故鄉。

他們或旅居海外,或黑在他國,或仍舊衣食無憂,或被迫顛沛流離,或最終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或苟且偷生已經銷聲匿迹。失去了曾經的一切的的他們,有的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想過自殺來自我了斷;有的漸漸走出了陰影,開始了自己的事業;也有的掙扎在生存的邊緣,甚至要靠出賣自己的身體來過活。

Bella:美國成為畢生的囚牢

在美國著手申請當地大學的她,忐忑中等來了第一個offer。這不是她最心儀的一個,可看著offer上莊嚴的校徽與校長手寫的名字,她忍不住高興。要跟爸媽分享時,他們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忙碌一個月,這是第一次想起來聯繫,她埋怨自己粗心,後來才慌了神:不光是爸媽,連續幾天,全部親戚都聯繫不上。

一天早上小姨打電話來告知:父親受賄一個億,後來被判死刑;而母親被雙規,不知所蹤。現在提起這件事,她也雙拳緊握,在咖啡暈染開的空氣裏,神色痛苦地說:「出事了,我的第一反應是:找人!肯定是搞錯了!」

她是一個二綫城市官員的女兒,在她自己的回憶裏,「父親是天底下最正直的官員,必定不會貪贓枉法。」

最多,不過是有幾個有錢又慷慨的朋友:「我爸晚上經常跟領導、朋友吃飯,醉醺醺地回來。」她哪裏知道,那些「朋友」都是地產商,酒桌上談的不是交情,而是買賣。

「爸爸工作忙,可是很疼我。」上世紀90年代,作爲獨生女,她從小不僅衣食無憂,甚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全部孩子裏面最好的。當時官員受賄猖獗,監察卻不夠完善,這些或許是父親買的,也有可能是「朋友」慷慨解囊。

「他的朋友也都很疼我。」這個在旁人眼中品學兼優的孩子,長大後憑本事考上了美國一所著名私立高中,也是一位叔叔出錢。他們甚至撇下自己的兒子而親自送她去留學,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一個月等自己適應了才回去,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她熱淚盈眶送他們上飛機時,哪裏想的到他們是地產商?這是一張謀劃已久的感情牌,父親因此私批用地,拿了絕不能拿的巨款,這些她都不知道。天下貪污腐敗那麽多,她堅信,父親遭到了陷害,是有人人打擊報復。

可是,家裏「顧全大局」的老人却囑咐她悄無聲息地活下去,千萬別回國,別在任何社交媒體上發動態,除了必須照面的同學,別讓人家知道她在哪。

除了賬面上留下的十萬美金,從出事那天起,每月一個固定的日子,就有不認識的人給她打款,匯款人的名字每次都不同,地點遍布美國境內、香港、法國等,但金額都一樣。她懶得看賬戶不斷往上翻的數字,因爲她不缺錢;可除了錢,什麽都沒有。她的精神垮了,爲了圓留學夢而來的美國,成了牢籠,她畢生被囚。

她在拉斯維加斯人氣最旺的酒店住下來,放縱地揮霍青春與金錢。

後來,小姨到了美國,親自把她拎回學校,那時已經開學一個月了。Bella跟小姨抱頭痛哭,「她駡我糟踐了自己,」還傳來母親在接受調查,國家從她身上,要順藤摸瓜摸出更多貪官的消息。「小姨讓我等著媽媽,」說到這她咬咬牙:「哪怕最後等不著,自己也要好好活。」仿佛一下子醒了,抱著念想的她決定完成學業,找個好工作,爭取美國身份,一切仿佛回到初衷。

Dave:狐朋狗友作鳥獸散

四年前,Dave的父親因爲重大的經濟問題鋃鐺入獄,十年的牢獄之災,對於任何一個家庭都是分崩離析的災難。如今,Dave在加拿大溫哥華開起了一家奶茶店,常常忙得顧不上吃飯。他心裡明白,從前那種揮霍的生活已不復返了,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在异國他鄉生活下去。

Dave曾經是頑劣小孩。殷實的家境使他滋生了一種肆無忌憚的脾性,打架、逃課都是家常便飯。學習成績也因爲貪玩而一直徘徊在班級最末尾,連升初中、升高中都是父親花錢找的關係。

Dave高中畢業後,因爲學習成繢實在不盡如人意,被父母送往澳大利亞的一所普通學校念書。遠離父母和學校的約束,他簡直像在天堂,醉生夢死。但很快,Dave又差點闖禍,父親隨即將他送往加拿大,這次母親一同前往,一是爲了照顧他的生涪,二是爲了全家移良提前酶準備。

Dave的父親在國內身居央企要職,掌管著重大國家項目的經濟往來。「我爸最初的計劃是退休後全家一起移民去海外,地廣人稀,空氣又好,更適合養老。」但是,在數額龐大的交易之下,他的父親沒有等到順利退休,權利與金錢像一頭猛獸,拖拽著他掉下泥潭,最終因爲侵吞國家資産違紀而被判處十年監禁。

Dave在國內過的一直是那種呼風喚雨的生活。父親身居國企高管,母親在生意場上也是一把好手,優越的家境讓他身邊一直圍繞著很多朋友。「但有時候也挺困惑的,好像大家跟我在一起都是因爲我可以給他們埋單。」Dave回憶,「但我們現在幾乎都沒有聯繫了。

這也是現在他不願意回國的原因之一。他說,自從父親出事後,從前國內那些天天圍著他的朋友們,像是突然被一道無形的墻隔開,不再回復他的微信和電話。

昔日的狐朋狗友作鳥獸散,他如今在外打拼,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爲命。春天來了,溫哥華的寒冬也即將過去,Dave和母親都在等著父親刑滿釋放後來加拿大一家團聚。「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比什麽都重要。」Dave說。

Ben:「誰會讓罪犯的兒子當官?

Ben所在的學校是美國一所非常有名的常青藤名校。父親出事的時候,恰逢他回國休暑假。突然一個電話,打破了平靜的生活。

晚飯的時候,我爸接到一個電話,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就匆匆地出門了。過了一天,他回家就跟我媽說,趕緊走。」Ben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父親的神色不太對,我心裏很緊張。看了那麽多貪腐的新聞,怕家裏也出事。」

母親帶著他迅速返回美國,短短兩三天時間,行李收拾得很匆忙,而母親眉頭緊鎖,三緘其口,不告訴他發生了什麽。「我爸說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就買了比我們晚一天的票。結果……

一天之差,讓他和父親從此遠隔萬里,不能相見。

Ben的父親在他們母子倆剛剛登上飛機後,就迅速落網。因爲在市委官員的選舉中賄選舞弊,他父親被雙開,被帶走關押。現在案件還在進一步審理中,沒有宣判。「我知道,我爸肯定做錯了事情。他說,「其實我有點恨他。」

從小到大,父親都是Ben的榜樣,父親也對Ben的未來早早做好了規劃:名校歸來,進入官場從政,以Ben的學歷和父親的地位,幾年內就會提拔上來。他最常聽父親講,誰和誰是一派,誰是誰的親信,哪些同學要深交,甚至包括來留學選擇的專業也與政治金融相關,一切的一切,都要爲以後從政打好人脈基礎。

但是,一夜之間,Ben前二十年的美夢突然被冰冷的現實叫醒。「誰會讓一個罪犯的兒子當官呢?」他悻悻地說。

因爲父親的事情,Ben一度患上了重度抑鬱症。「我有時候真的很生氣,爲什麽我爸要做違法的事情呢?」他說,「他把我們家全毀了。」風言風語像海浪一樣席捲而來,Ben終日惶惶不安,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談論他有丄個被抓的父親。

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他想過自殺。開車在髙速上狂飈,看到樹,神不知鬼不覺地撞上去,最後車報廢了,好在人只是受了輕傷。也許是車禍讓他醒悟了,在醫院看到母親還在忙前忙後地照顧自己,他心想,「我得顧好我媽啊,她年紀也大了。」

父親的案子懸而未決,還在審理中,雖罪不至死,但常年的牢獄之苦畢竟是場磨難。「希望他能好好坦白,爭取從寬處理。」Ben說。

Elva:從「小公主」淪落爲「站街女」

三年前,Elva從中國飛到墨爾本,成爲澳洲一所名校的大一新生。

學習、交際、消遣,她愛死了這一切,甚’至讓父親買房給自己定居,「我想畢業後在澳洲工作,當時我爸說沒問題,一個月後給我匯錢」父親從來對她有求必應。所以,這一個月她等得從容不迫。可她沒想到,自己沒能等來匯款——不僅如此,父親失聯了。

不久,她得知父親已經被判處無期徒刑。

孤立無援的她曾求救於父親的朋友,「不管當官的還是經商的,都聯繫不上了」。吃够了閉門羹的她根本不知道,父親貪污就是被一個所謂的朋友「出賣」收了錢沒辦事,乾脆一封實名舉報信遞給市委,直接被拿下。

經濟來源斷了。Elva傻眼了,沒錢付房租被趕出去的那一刻,她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哭完了還得爬起來,一點一點拖著家當往前挪。

好在,澳洲的華人不少,掙口飯應該不難。可是,她在父親的庇佑下當慣了公主,什麽家務都不會,包括炒菜都是從頭學。後來她當導遊帶旅行團,給華人當保姆,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做援交。

同時,她的學業停擺了。「我喜歡上學,可心知上不起。」身爲新生,她綴學了。「我爸對我一直很大方。以前給我每個月打幾萬、幾十萬澳幣。如今靠雙手賺錢,才明白幾十塊的活兒都不好幹,大學每學期幾萬澳幣的學費、生活費,澳洲普通居民都上不起,我根本掙不出來。」

墨爾本的中國留學生圈子再也沒有她的身影。她對外聲稱去了美國,斷了跟原先的一切聯繫,從東達的墨爾本來了西邊的珀斯,幾乎橫穿整個澳洲。她不想把遭遇變成大家的談資,也竭力逃脫這些人同情或猜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