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下旬,時任廣東省委統戰部副部長的黃强匆匆趕回老家湛江。幾天前,他得到一條噩耗,茂名市政協主席黃心强溺水而亡。

兩人的名字一字之差，都是湛江人，在當地走上仕途。同時，兩人還是共青團湛江市委的同事，後來又在徐聞縣一起搭班子，黃强任縣委書記，黃心强任縣長。

再後來，兩人都離開了湛江，黃心强去了茂名，官至政協主席。黃强輾轉多地，歷任雲浮、梅州市委書記。

許多湛江籍的官員前來追悼黃心强，氣氛肅穆而壓抑。三年前，這些官員也曾出席過劉小華的追悼會。劉幷非湛江人，却在湛江做過5年市委書記。2016年，他在書房上吊自殺。

三年之間，兩名與湛江淵源頗深的正廳官員死於意外或自殺，令人悲憫。

湛江位於中國大陸最南端的雷州半島上，經濟發展程度較珠三角遜色，但這裏有耕讀之風，人才輩出，近年來更爲廣東政壇輸送了不少官員。黃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先後在兩地擔任一把手，一度被視爲湛江籍官員中有望角逐副省的人物。然而也是在3年前，他由市委書記調任省委統戰部副部長。

一名湛江籍官員、黃强的老同事曾說，黃强近年仕途不順，從林存德案到梅州窩案，廣東政壇的幾個貪腐大案，都讓他遇上了，再進一步已無可能，只求平安退休。

可惜，老友的祝願最終落空。今年5月，廣東省紀委監委公布了黃强落馬的消息，此時距他到齡退休尚有一年時間。

黃强的「伯樂」

黃强出生於1961年，籍貫爲湛江市代管的縣級市廉江。他15歲參加工作，後來在中山大學相繼獲得在職研究生學歷與哲學博士學位。

黃强在湛江工作了27年，從一個農墾農場的工人，一步步走上領導崗位，先後擔任徐聞縣長、徐聞縣委書記，湛江市委常委、秘書長。2003年，黃强調任陽江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隔年即擔任陽江市委副書記。2008年，黃强離開陽江，出任雲浮市委副書記、市長，2011年扶正爲市委書記。2014年，他以「救火隊長」的身份，出任梅州市委書記，達到個人權力的巔峰。

一名熟悉廣東政情的人士介紹，黃强在多個地方任職，但其中最關鍵的還是老家湛江，他在那裏成長爲廳級幹部，積累下豐厚人脉，爲日後主政一方打下基礎。他最終的跌落，也與湛江脫不了關係。

黃强離開湛江後，得到過許多湛江官場前輩的提携。他到陽江擔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時任陽江一把手便是湛江人。後來他去雲浮擔任市長，前任市長也是湛江人，更是黃强在湛江工作時的老領導。

另一個湛江官員——廣東省委組織部原副部長林存德，對黃强的仕途，乃至衆多廣東官員的命運，産生了巨大影響。林存德夫婦都是湛江人，他的妻子招玉芳，官至廣東省副省長。林存德常以官場失意者自嘲，說幹了一輩子工作，退休時只是副廳，比老婆的職位低。不過在衆多廣東官員眼中，林存德位置不高，權力却很大。已披露的公開信息顯示，時任揭陽市委書記陳弘平已是正廳級官員，却向副廳級的林存德行賄100萬港幣。陳弘平後來說，自己這個級別的官員，不是林存德能决定的，因此送錢不是爲了自己。他覺得市委常委班子中有兩人拉幫結派，不利於工作，想請林存德幫忙，把這兩人調走。自己送錢給林存德，是「花自家錢辦公事」。

且不論陳弘平的說法是否成立，却可見林存德在廣東官場的地位。

黃强與林存德相識很早，林存德喜愛喝酒，當黃强還在湛江擔任縣委書記時，便成爲林存德的酒友。有一年林存德夫婦回鄉祭祖，黃强全程陪同。據知情人士透露，黃强日後在官場屢獲升遷，林存德發揮了巨大作用。尤其在2011年廣東省換届時，得益於林存德的支持，黃强成功坐上市委書記的位置，正式主政一方。

2011年的換届工作，决定了許多人的命運，也是林存德最風光得意的時刻，他以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的身份兼任省市縣領導班子換届工作聯席會議辦公室主任。據一名廣東官場人士介紹，林存德在廣東官場耕耘幾十年，且一直在組織部門，既熟悉幹部情况，也瞭解工作流程，因此在換届工作中具有很大的發言權。「儘管林存德是一個副廳官員，許多正廳官員都有求於他。」

日後許多東窗事發的官員，都在2011年的換届中獲得提拔。時任廣州市長萬慶良晋升市委書記，時任東莞市委書記劉志庚晋升副省長，時任梅州市委書記李嘉晋升省委常委，還有朱澤君、徐萍華兩人，由地級市市長扶正爲市委書記，梁毅民由佛山市委常委調任茂名市長。身爲林存德老朋友以及湛江老鄉的黃强，自然也分到一杯羹，由雲浮市長升任市委書記。

正是因爲此次換届提拔了衆多問題官員，林存德後來被稱爲廣東貪官的「伯樂」。

雲浮往事

如果說湛江是黃强的故鄉與發迹之地，雲浮則是他給人留下較多回憶的城市，他在這裏工作了6年，先任市長，後任市委書記。

一名雲浮當地人士回憶說，黃强的妻子身體不好，一開始在湛江老家，後來住在廣州，黃强帶著妻子去北京看病，周末也會抽時間陪妻子散步，給人一種模範丈夫的感覺。另外，黃强擔任市委書記後，在城市建設上幷未另起爐灶，而是按照前任的規劃一以貫之，也頗受外界好評。

同時，雲浮也流傳出一種說法，認爲黃强對老鄉頗爲照顧。在雲浮官場的湛江籍人士，多人在黃强手下得到提拔。還有一群來自湛江的企業家，在雲浮投資項目，得到黃强大力支持。

一名曾姓企業家在雲浮頗爲活躍，此人與黃强是廉江老鄉，之前在深圳發展，就在黃强調任雲浮後半年來到當地。他的企業快速發展，拿到了不少市政建設項目，此後還控股了一家上市公司。

曾姓企業家在雲浮組建了一家頗具影響力的協會，黃强推薦一名退休官員擔任協會會長，從而讓該協會的影響力又躍上臺階。在黃强調任梅州市委書記後，這名企業家很快前往梅州投資。

據知情人士透露，黃强落馬前的一段時間，這名企業家曾失聯過一段時間。許多人就此預感到黃强恐怕會出事。

儘管在雲浮的作爲毀譽參半，但黃强在2014年依舊調任梅州市委書記。從雲浮到梅州，職務幷未提升，却有重用之意。當時，梅州市委書記朱澤君與市紀委書記李純德關係緊張，相互舉報，省委决定將兩人同時調整。黃强前去梅州，無疑是扮演「救火隊長」的角色。

官場沉浮多年的黃强，自然明白此番調任的意義。以他的資歷，若能在梅州幹出業績，未來再上層樓的可能性極大。黃强來到梅州後，的確拉開架勢想大幹一場，却很快偃旗息鼓，變得惶恐不安。因爲他的老鄉林存德出事了，幷由此引發了廣東官場的地震。

第三個落馬的梅州市委書記

2014年8月，黃强調任梅州市委書記，僅僅兩個月後，已退休的林存德被從廣州家中帶走。中央紀委在查辦萬慶良案過程中，發現林存德涉嫌違法違紀綫索。

林存德接受調查時，交代了一份「林氏名單」，裏面均是曾給自己行賄的官員。這份名單震撼了廣東官場，名單上究竟有哪些官員，至今沒有對外披露，但據知情人士透露，黃强肯定名列其中。黃强就任梅州市委書記僅兩年就被調走，回省城擔任省委統戰部副部長，主要是和林存德案有關。據一名梅州官員介紹，黃强在梅州的兩年間，談不上什麽政績，基本可以用不在狀態形容。

正當黃强坐立不安時，梅州又因連續兩任市委書記落馬而受到關注。2016年3月，時任廣東省委常委、珠海市委書記李嘉落馬，2015年8月，時任廣東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長朱澤君落馬，這兩人正好在黃强之前擔任梅州一把手。李、朱二人落馬，牽扯出不少梅州官員。

據一名梅州官員回憶，當時在一場會議上，黃强脫稿說道，任何時候都應該愛護幹部，對於梅州的幹部，我和市委都想竭力保護，但首先是你們自己要過硬。若是踩過紅綫，我想保也沒辦法。「黃强說這話時很激動，大家也明白他有一堆麻煩事，或許是感同身受。」

2016年7月，黃强離開梅州，調任省委統戰部副部長，省民宗委主任。所有人都知道，這次調動有貶謫意味，但比起那些在2011年換届時風光上位，如今却成爲階下囚或是直接被免職的同僚，他已幸運許多。

據一名廣東政界人士介紹，調回廣州後的黃强，對於仕途心灰意冷，整日規劃起退休生活。甚至在2018年後，黃强又活躍在廣州的許多飯局聚會中。一名與黃强在飯局上相遇過的人士介紹，黃强自嘲已是半退休狀態，幷毫不避諱地幫助商界朋友出謀劃策，協調項目。

但今年，多名曾在雲浮叱咤風雲的企業家被帶走問話，黃强所牽扯的舊案再次爆發。一名熟悉廣東政情的人士表示，黃强身上牽扯的案子太多，林存德案與梅州窩案讓他的仕途逆轉，湛江與雲浮的舊案又讓他徹底失去自由。

（張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