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建部整肅文化地標亂象 各地爭搶「世界第一」被叫停

三國時大意失荊州之後,關羽作爲歷史人物形象,再一次丟了荊州。

耗資15億元,重1200噸的巨型關公雕像,作爲目前全球體量最大的青銅雕像,一度被視爲湖北荊州旅遊的新地標。建成4年來,關公雕像經營慘淡,負面輿論纏身。

雕像先後被曝光基座下沉,每年要花30萬元檢測巨像的沉降程度;雕像建設未取得荊州市自然資源和規劃局的規劃許可,屬於違建;荊州市城管委也曾下函,責令限期整改違法建設行爲。

近日,住建部通報定性,巨型關公雕像違反《荊州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破壞了古城風貌和歷史文脉,要求湖北省住建廳配合整改。

同時,住建部還通報批評,貴州省獨山縣投資2.56億元建設99.9米高的水司樓,存在脫離實際、濫建「文化地標」、破壞自然景觀風貌等問題。堅決杜絕濫建「文化地標」等形象工程、政績工程。

近年來,工業用地審批和環評嚴格,文化旅遊産業蓬勃發展,各地涌現出千姿百態的太化地標建築和雕塑。新建的文化地標,在傳承和發揚本地文化的同時,不斷挑戰最高、最大的體量,爭創吉尼斯世界紀錄。

爭搶「世界第一」

貴州獨山縣水司樓2016年9月開工興建,總建築面積60000平方米,樓高99.9米,屬於大型全木質框架榫卯結構建築,是世界上最高最大最壯觀的水族建築,被稱爲「天下第一水司樓」。

公開資料顯示,被住建部通報之前,獨山縣水司樓曾申報三項吉尼斯世界紀錄: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築;世界最高水族、布依族、苗族民族元素建築;世界最大牌樓。

網絡檢索關鍵詞「地標」和「吉尼斯」,除了已經被住建部批評的獨山縣水司樓,燕郊天子大酒店、遵義市天下第一壺、揚州市河豚塔等都申報過。

河北燕郊天子大酒店以「醜」出名,用「福祿壽」三星彩塑做外形,建起41.6米高樓,堪稱「世界首創」,成爲當地的文化地標建築。據酒店公開信息顯示,該酒店曾獲評「最大象形建築」的吉尼斯紀錄。這也成爲該酒店對外宣傳的最大賣點。

吉尼斯世界紀錄中的「最大」,並不意味著獲得社會的認可。在民間的統計中,三星彩塑酒店被評爲「中國最醜建築」之一。至今,在對該酒店的評價中,仍然有不少對其外形的負面批評。

天下第一,是各地文化地標建築最直接的追求。單是「天下第一壺」的名號,就吸引各地不斷爭搶。

2000年,常州市用1.5噸上好的紫砂泥,建造起一個3.5米高的紫砂壺,獲得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總部的認證,是世界上最大的紫砂提梁壺,號稱「天下第一壺」。

但在貴州遵義市湄潭縣,從1999年就開始建造「天下第一壺」,並在2006年完工。壺高48.2米,獲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總部認證「大世界吉尼斯之最」。

此外,江蘇蘇州市、四川雅安市、山西壺關縣和廣西凌雲縣等地,都曾以壺爲造型樹起雕塑,爭做天下第一壺。

但天下第一的吉尼斯紀錄,只能代表著地標建築成功興建。景區通過新建一座破世界紀錄的雕像吸引遊客,社會並不一定買賬。

貴州省劍河縣建起的「仰阿莎」雕像高88米,是全國最高的苗族美神雕像。據劍河縣人民政府官網公示信息,仰阿莎雕塑預算耗資8600多萬元。經世界紀錄認證機構現場測量核實,該雕塑被確認爲世界上最大的苗族女神仰阿莎雕塑。

當地希望能以最高女神雕像爲龍頭,帶起當地旅遊經濟。但除了公開宣傳2017年景區開始營業後三個月的收入情況外,此後景區盈利情況並不明確。今年10月,遊客Jilly特意從高速上繞道進景區觀看「仰阿莎」雕像,但廣場內帳篷林立,却沒有什麽遊客,感覺已經處於半荒廢狀態。

巨型雕塑的沉淪

荊州巨型關公雕像,也曾被打造爲荊州新的旅遊地標。關公義園開園之初,確定的門票價格爲120元,但經營狀況並不理想。自2019年3月18日起,關公義園對荊州市民實行免費開放,對外地遊客門票售價爲40元。

被通報之後的關公雕像目前仍鹿立在關公義園之內,有遊客慕名參觀「被通報的雕像」後表示,「除了大沒有什麽過人之處,想憑這個建築吸引遊客拉動消費過於草率,希望能好好地正確利用和弘揚荊州的深厚文化底蘊。」

住建部通報要求湖北省住建廳配合整改巨型關公雕像,但截至目前,湖北省住建廳尚未拿出整改方案。據項目調查組消息,巨型關公雕像的整改方案還在制定中,經多方研討,本著不浪費資源的原則,初步確定將原有關公雕像進行拆除,隨後進行異地遷移。

雄心勃勃竪立的雕像,痤座尚未站穩,就面臨著被拆除的命運,15億元成爲荊州建文化地標失敗案例的紙錢。

此外,河南耗資1.2億元建造的宋慶齡雕像,也一度被稱爲鄭州鄭東新區標志性建築。宋慶齡雕像建成就因爲版權和資金問題惹了一身麻煩,建成後不久被拆除。山東濱州建起的世界最大秦始皇銅像,底座高7米,銅像高18.90米,却沒扛過自然界的大風。2018年,重6噸秦始皇塑像被大風吹倒,成爲城市雕塑話題中的笑點。

湖北襄陽投資2.5億元開鑿峴山崖壁,建起伏羲摩崖石刻雕像。雕像高70.5米、長230多米,一個鼻孔可容納十人左右,是我國最大的山體頭像雕刻。旁邊雕刻的是一尊高50米、長約90米的孟浩然雕像。興建雕像的襄陽智谷公司對外稱,建最大雕刻石像就是爲了吸引眼球。「樂山因爲有大佛而旅遊興旺,伏羲石刻雕像落成後將成爲襄陽文化旅遊的新亮點。」但因爲涉及環保和資金問題,反對聲音不絕於耳,伏羲摩崖石刻雕像項目一度被茈陽市叫停,甚至引來國家審計部門調查。雕像開鑿後來雖得以繼續,但對外宣傳時却成了旁邊一側孟浩然雕像的附庸。

文旅衝動邏輯

住建部的通報將荊州巨型關公雕像和貴州水司樓直指爲濫建「文化地標」的形象工程、政績工程。

中紀委機關報評論濫建「文化地標」現象,批評部分黨員幹部端著明白裝糊塗,明知不可爲却還鋌而走險。

在水司樓被通報之前,2019年1月,獨山縣縣委書記潘志立就已經落馬。在貴州省紀委監委對其接受調查的通報中,政績工程、形象工程建設,「不顧民生盲目舉債上項目,導致政府債務風險不斷激增」是其衆多問題之一。2020年4月,潘志立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

形象工程、政績工程勞民傷財,不少官員在濫建「文化地標」上翻船,部分高校領導和基建負責人也難逃被濫建的地標拉下馬。今年10月,廣西中醫藥大學校長唐農和副校長覃裕旺被查,一起被查的還有基建處處長。據悉,覃裕旺在擔任副校長前,曾擔任基建處一把手多年。三人落馬的背後,都被指涉及到該校建成的世界上最高的張仲景雕像。

文化地標從來不是一個負面詞彙。「文化地標」是城市的名片,成功建立起的地標延續著歷史文化,展示著城市魅力的同時,也成爲地方旅遊招牌,推動著地方的經濟文化發展。

很多地方在建設景觀雕塑或文化地標時由於出現偏差,往往會導致「尺度過大、品質不髙、題材不適宜以及與周邊環境不協調」等問題,最後不得不重新整改甚至拆除。

2018年,國家文化部和國家旅遊局整合組建爲文化和旅遊部,也是爲了統籌文化事業、文化産業發展和旅遊資源開發,推動文化事業、女化産業和旅遊業融合發雇。

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文化産業、旅遊産業成爲各地經濟發展模塊中的朝陽産業。相比於建設工業園區,從用地審批到環評,發展文化旅遊都有著政策上的優勢,給了地方政府發展文旅産業的衝動。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中國文化和旅遊産業研究院髙級研究員王興斌認爲,通過打造巨型雕塑形成景區地標,是塑造景區爆點最快的路徑之一。可以迅速拉高城市或者景區的旅遊資源級別,無論是對景區營銷還是對遊客的吸引都能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遼寧沈撫新區花費1.12億元建設的「生命之環」環形建築,所耗的鋼結構總重3500噸。當地政府網站的文章顯示,「生命之環」寓意連接天圓地方,貫通天上人間,無論是高度還是形式都是世界獨有的。

重金打造的「生命之環」,功能只是觀賞,一直被視爲大而無用的地標建築。但隨著「生命之環」的建設,周邊上馬了不少房地産項目,成爲拉動當地房價的一架馬車。沈撫新區近年新開發的地産項目中,不少樓盤將臨近生命之環作爲賣點。

文化旅遊和文旅地産成爲各地的搶手生意,借「文化地標」發展房地産,也是不少地方領導搶建文化地標的小算盤。「生命之環」的建設就爲沈撫新區的發展助力不少,也帶動附近房地産市場。

濫建違背財政初衷

住建部通報批評關公雕像和水司樓的同時下發通知,嚴格控制建設高度超過30米或寬度超過45米的大型雕塑。嚴禁以傳承文化、發展旅遊、提升形象等名義盲目建設脫離實際、脫離群衆的大型雕塑。

住建部建築節能與科技司副司長汪科介紹,以前城市雕塑是作爲一個行業進行管理,沒有想到最近對於大型雕塑,在尺度、空間的選址、題材上出現偏差。此次

《通知》將城市雕塑上升至文化層面統籌管理。

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劍河縣曾爲國家級貧困縣,却花費巨資建設仰阿莎女神雕像。當地政府也被質疑無心扶貧,大力建設形象工程。一位縣政府工作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文化旅遊産業是劍河縣經濟發展的重點之一,「不能因爲質疑就不做了。」

王興斌表示,在文旅融合的背景下,建設旅遊項目推動文化産業發展是一個必然的趨勢。但建設文化旅遊地標需要依據本地的歷史文化,不能憑空濫建「文化地標」。

全國政協委員王向朝長期關注我國城市雕塑,他認爲很多城市投資建設的雕塑越做越高,體量越做越大,數量越做越多,造成財政資金浪費。大多數超大型的城市雕塑內容空泛、形式簡單,水平一般,城市雕塑投資的社會效益並不髙。

中國政法大學財稅法研究中心主任施正文認爲,文化項目由於超標濫建被認定爲形象工程,就背離了財政職能的要求,成了地方領導個人的形象工程或政績工程。地方政府要投資項目,須嚴格按照預算機制進行。

此次住建部通報關公雕像和水司樓的同時,還通知要求各省級住建部門,對已建、在建、擬建的城市雕塑項目開展全而排查,對涉及濫建巨型雕像等「文化地標」現象或存在違背城市發展規律、破壞生態環境和歷史文化風貌等問題的城市雕塑項目,及時糾正、整改。

(聶輝/文)